周池剛退出門外, 沉著臉在墻邊站著，突然聽見江隨的話, 他驀地愣了下, 過半開的門看向。

周蔓也意識到事大概有點麻煩了，江隨格好, 一直很聽話, 對大人的安排從來不會有意見，這次卻不一樣。的聲音小小的, 語氣卻很堅定。

周蔓說：“你在那不是住得好嘛，離你學校也近, 再說了, 知知肯定也舍不得你, 是不是？”拍拍江隨的肩，安道，“這事不急, 再想想，明天我跟你爸一道回去, 咱們慢慢說。”

江隨沒有說話。

這時候，小趙拿了打包好的晚飯進來，放在桌上又出去了。

周蔓說對江隨說：“肯定壞了吧, 先吃東西。”

江隨搖頭，“周阿姨，我要回去了，陶姨也做了飯的。”

周蔓看緒似乎好了些, 放了心：“那行，還是陶姨做的飯更好吃，回去多吃點兒。我讓小趙送你。”

“不用麻煩的，我打車回去就好了。”江隨起，把書包背好，禮貌地道了再見，很快出了門。

“哎，阿隨——”

周蔓站起，看見門外已經有個影跟了過去。

松了口氣，難得覺得周池這臭小子還有點用。畢竟那麼大個人，好歹能照應點江隨。

外面天全黑了。

街燈亮起。

不同于市中心的擁熱鬧，產業園區這一片相對空曠，馬路都要寬闊很多。

街燈亮起，主路上不斷有車駛過。

人行道上卻很冷清。

路燈下，一個小小的影一直往前。風比白天更大，吹起的頭發。

周池走在后，隔著幾步的距離，看著書包上的掛飾晃來晃去。

從剛剛離開周蔓的公司起，沒講過話。

快到下一個路口，江隨的腳步慢了，走著走著，腦袋低下來。

周池皺眉看了好一會，走過去，什麼也沒問，手摟住。

“江隨。”

“嗯。”哽咽著應聲。

“不哭了行不行？”

江隨腦袋點了點。

周池抬起手在眼睛上輕輕抹了幾遍，掌心熱。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隨的腦袋從他臂彎抬起來，臉龐紅著，眼睛還是的，有些狼狽。這樣發泄了一通，似乎好了很多，小聲說：“我弄臟你服了。”

“沒事。”

江隨看了看他，“你怎麼來了？”

周池說：“你沒回來。”

江隨頓了下，道歉：“對不起。”

“沒怪你。”周池低頭看著，“嗎，帶你吃點東西？我跟陶姨說過了，我們晚點回去。”

江隨點了點頭。

周池說：“書包給我。”

江隨愣了下。

“背一天了，不累麼？”他抬手著的書包帶子，“幫你背會。”

往前走了一段才有餐廳。

周池走在前面，推開門站在門口等江隨進去。他左邊肩上背著江隨的水藍書包，上面還掛著他自己送的小企鵝，這風格怎麼看都跟他不搭。后面有兩個剛下班的年輕孩挽著胳膊進來，看到了，都忍不住笑。

“有點可誒。”

“現在的男生都這種風格了？是我們老了？”

“幫朋友背著的吧，喏，他前面那個……”

……

江隨走到里面，回過頭，看了一眼周池。

“坐那邊。”他指了指靠墻邊的位置。

江隨走過去，服務生拿了菜單來，周池讓選，江隨翻了翻，說：“你吃披薩嗎？”

周池說：“你吃什麼就點什麼。”

江隨要了個牛披薩。

周池又加了一份面和兩杯熱飲。

江隨吃了兩塊披薩就差不多飽了。喝著飲料，抬眼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周池。他在吃面，頭低著，江隨看著他漆黑的眉。

“周池。”他。

“嗯？”他一口面沒吃完，抬頭。

“你也知道了吧，我爸和周阿姨離婚了。”

周池嗯了聲，把里的面咽下去，等著說話。

江隨停頓了會，輕聲說：“我本來以為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他們的事，你怎麼搞得清楚？”

江隨點點頭：“是啊，我太懂，為什麼就分開了，難道以前喜歡，現在就不喜歡了嗎？”

周池皺眉，說：“這樣的事不是很多麼，不然怎麼有那麼多離婚的。”

“嗯，是很多。我就是有點難。”江隨喝了口飲料，不知在想什麼，沒再說話。

周池看了一會，嚨了，“江隨。”

“嗯？”

“真要搬走？”

江隨點點頭，“我遲早得走的，不可能一直住在那。”

周池說：“離不離婚是他們大人的事，跟你沒關系。”

江隨說：“怎麼會沒關系。他們分開了，什麼都不一樣了，我住在那算什麼？以后，如果周阿姨有了新的家庭，怎麼跟別人代我呢？”停頓了下，說，“不應該給別人添麻煩的。”

周池沒話說了，低下頭拿叉子著盤子里的面，半天也沒吃一口。他臉已經很難看。

江隨注意到了，“周池？”

他沒抬頭，似乎笑了一聲，語氣涼淡，“你什麼時候能不要這麼懂事？”

“……”江隨悶了幾秒，不知道說什麼。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很沉默。

出租車上安安靜靜，司機師傅起初還努力搭話、活躍氣氛，后來就放棄了。幸好路上很順利，堵車也不嚴重。到家的時候，陶姨還在等著，知知沒心沒肺的，已經上樓了，不知道是在打游戲還是在玩別的，反正對正在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第二天上午，江放和周蔓一道來了。

知知搞不清狀況，覺得特別奇怪，這倆大人怎麼突然都來了，他還來不及問，周蔓就把江隨去書房，而且好半天都沒出來。

“怎麼回事啊？”知知一頭霧水，跑去樓上向周池打聽，“我姐犯什麼事兒了嘛？我媽把書房去干啥呀，不會跟江叔叔混合雙打吧。”

周池心本來就不好，知知這時候抖機靈，剛好撞槍口上了，他一個冷眼，知知就有點哆嗦，“干嘛啊，我瞎猜猜也不行啊。你再兇，我告訴我姐啊！”

周池瞥了他一眼，不知出于什麼心理，可能是自己不爽也不想讓別人好過吧，他淡淡地說了句：“不是你姐了。要走了。”

知知沒聽懂，瞪了他一眼，“你說的什麼屁話，我姐就是我姐，走哪兒去啊。”

周池垂眼，臉不怎麼好，也不想搭理他了。

知知愣了愣，“莫名奇妙的。”

他懶得問周池了，反正跟這個小舅舅講話從來都是“三句要罵、五句喊打”的，純粹是找罪。

書房里。

江放正在和江隨解釋離婚的原因，無非就是“格、觀念出現不合，更適合做朋友”這樣的話。江隨在電視劇里聽過類似的理由，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不管原因是什麼，經過一個晚上，已經接了結果。

或者說，只能接結果。

十幾歲的年紀，什麼都不是，也什麼都沒有，能決定什麼呢。

談話到末尾，商量江隨的住。

江放和江隨是一樣的意思，周蔓為此還和他起了爭執，但最終也只能尊重江隨的想法，問江放：“你準備怎麼安排阿隨？真讓一個人住？”

江放還沒說話，江隨先開口了：“沒事的，周阿姨，我可以住宿舍。”

周蔓皺眉：“宿舍條件不好吧，好多人住一起，你哪能習慣？”

江放開口：“這事我跟阿隨再商量一下，離開學還有一些時間。”

周蔓沒再多說，看了看江隨，“以后要是住不慣，想回來就回來，反正房間給你留著。”

江隨應聲：“嗯。”

說到這兒就差不多了。

江隨說：“那我今天就收東西了？”

江放點頭：“嗯，明天爸爸來接你。”

江隨回屋之后，江放就先走了。

一頭霧水的知知被周蔓進書房。

作為最后一個知道消息的人，知知無疑遭了一個晴天霹靂，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麼命苦，可憐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有個姐姐，結果轉眼就沒了。

即使平常有點沒心沒肺，他這時候也是又氣又傷心，眼圈都紅了，在書房跳腳大半天，還跟他媽賭上氣了，趴在屋里，吃飯也不下來。最后還是江隨過去安，他才好了點，把送上樓的一碗飯吃了。

晚上，江隨在屋里收拾東西，知知就在旁邊蔫頭耷腦地嘆氣，很失落。

他撿了江隨的一只拖鞋當作墊子，坐在行李箱旁邊，可憐地看著往里面裝書，一直哼哼唧唧。

“就不能不走麼？我媽不是說收你做干兒了嘛，那你不還是我姐嘛。”

“不住在一起，我也是你姐啊。”江隨把收出來的一個空筆記本遞給他，“這個給你吧，還沒用過呢。”

知知接到手里，眼神有點兒凄涼，“一個本子就想打發我啊。你看看，這還沒走呢，姐弟就快要完了。”

“……”江隨推推他，“你正常點。”

知知腦袋晃了晃：“姐，你經常來玩，行不？”

江隨說：“嗯，經常來看你。”

“你說話算話啊，我以后找你，你可別翻臉不認人了！” 知知嘟囔著，“我沒錢花，還能找你借不？”

江隨拿書敲了敲他腦袋，“你怎麼就知道錢。”

“那我窮嘛。”

“知道了，”江隨無奈地說，“沒錢就找我，會借給你。”

知知好像高興了點，過了會，又想到件事，臉又灰了，“哎，以后我小舅舅欺負我，都沒人救命了。”

江隨頓了下，想起周池，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過了會，說：“你別惹他生氣啊。”

知知哼了聲：“誰惹他了。”

不知怎麼的，雖然和平常一樣科打諢，但就是不那麼愉快，有點悲涼的意味。

越待越難過。

“姐，不瞞你說，我快要哭出來了。”他撇撇，拍拍屁起，“我還是給你買個紅薯去吧。”

江隨看著他那滿頭的獅子，有點：“去吧去吧。”

江隨的服收得差不多了，書也收出一箱，但還有不。這幾年買的最多的就是書，有些打算留給知知，還有幾本武俠，其實想給周池，不知道他看不看這個。

從昨天回來，周池就不太高興。

江隨心里清楚原因，但不知道怎麼辦。

不傻，看得出周池不想走，但沒法答應。

說真的，這兩天，其實有點顧不上他。因為江放離婚的事，心里很，想了很多，讓自己接了現實，同時也在想自己以后的生活。長這麼大，好像第一次開始考慮要獨立，而不是繼續像個拖油瓶一樣。

如果江放又有了新家庭，江隨希自己不再為他的負擔。

猶豫了一會，江隨還是沒去找周池，把那幾本武俠書放在一邊，找了兩個大盒子，整理書柜里的其他書。

收拾了好半天，起倒水喝的時候，才看到門外的人。

江隨握著杯子，愣了愣，不知道他來了多久。

周池穿著一家居服，運風的衛和長，腳上是拖鞋，頭發好像剛洗過，從上到下都干干凈凈，臉也白白的。

而江隨卻是另一個樣子。

剛剛一直在忙碌，臉上冒了汗，耳邊的發浸了，著臉頰，因為爬上爬下地搬書，上蹭了灰塵，服袖子還卷著，像魚的一樣。

周池走過來看了看，說：“收東西了？”

江隨：“嗯。”

“要不要幫忙？”他聲音很淡，眼睛黑漆漆的，沒什麼笑容，但也不太冷。

江隨看了看他，搖頭，“不用了，別弄臟你服，沒多了，我自己來吧。”

他卻沒聽，已經走進來，看了看書柜。這是個頂天立地的大高柜。

最頂層還有滿滿一層的書，也不知道當初怎麼放進去的。

“那麼高，你怎麼拿啊。”他轉過頭。

江隨說：“有椅子墊腳。”

周池掃了一眼，“你這高，墊了也不好拿吧。”

“……”

周池了鞋，拉過旁邊的椅子踩上去，手就拿到頂層的書。江隨趕放下杯子，在旁邊接著。一整柜的舊書，有些還是初中畢業的時候留下的參考書、練習卷，什麼都沒丟，全放在里面。

周池有點兒無語：“怎麼什麼都留著？”他翻了一本，是初中的周記本，字跡略顯稚。

“那個時候沒丟，后來就舍不得丟了。”江隨說，“難道你初中的東西都沒留嗎？”

“留著干嘛。”他說，“我都當廢品賣了，還能買兩只雪糕。”

江隨：“……”好吧。

很快就把書全部搬了下來。

江隨一本一本地整理，往盒子里裝。

周池站在旁邊看著，也不說話。

江隨全都裝完了，他拿膠帶幫封了盒子。

江隨把那幾本武俠書遞給他：“這些，你看不看？”

周池接過來翻了翻，抬眼問，“你還看這個啊？”

“以前看的，不想帶走了，你要嗎？”

“嗯，要了。”他應了聲，把書放在桌角，轉眼看了看，的房間差不多空了。

“準備住哪兒？”他問江隨。

“還不知道。”江隨說，“我想著住宿舍，不過我爸可能想給我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吧。他剛剛發短信跟我這麼說，也沒決定。”

周池沒再說什麼。

這時候，知知回來了，提了個紅薯走進屋，看見周池站在里面，想起他上午說的話，有點兒不順眼，徑自走到江隨面前：“姐，紅薯。”

“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知知邀功似的，說：“巷口那家沒了，我可跑了一站路呢。”

“謝謝啊。”

“謝什麼啊。”知知瞥一眼周池，“小舅舅，你來我姐屋里干嘛。我告訴你哦，我姐雖然不住這了，但還是我姐！”

“是你姐，”周池睨了他一眼，“誰跟你搶了？”他拿起桌角的書，扭頭走了。

第二天，江放大清早來接江隨。

知知和周池都沒起來，江隨不想驚他們，誰也沒告訴，只和陶姨道了別。

車開的時候，看見陶姨還站在巷口抹眼淚，江隨有些鼻酸。

這地方住了好幾年，早已經像家一樣，下次再來，就只是客人了。

寒假的最后幾天，江隨都住在師大的家屬院。江放托人在二中附近的小區租到了一個小套間，在四樓，裝修，一室一廳，廚房和衛生間都還不錯，空間不算大，但一個人住很寬敞，是專門租給附近學生的，距離二中只有十分鐘的腳程，很方便。

開學的前一天，江放送江隨過去，父倆收拾了大半天，接通了網線、電話，買了各種必需品，總算有個樣子了。

江放送了江隨一部筆記本電腦，原本是買來準備當十六歲的生日禮，現在提前送了。

至于吃飯的問題，他想著請個阿姨來這邊給江隨做飯，但是江隨拒絕了，其實三餐都可以在學校吃，附近吃飯也方便，沒有必要。而且，也想學習做簡單的飯菜，比如熬個粥，做個蛋炒飯什麼的，應該不太難吧。

都說新學期是一個新的起點，對江隨來說，更是如此。第一次一個人住，很多事都是新的嘗試，磕磕絆絆。

比如，開學報到的這天，就出了個小岔子，鬧鐘調錯了，醒得很晚，到教室時差不多是最晚的一個了。幸好上午沒有課，只是打掃教室、領取書本之類的。

錯過領書的時間，一個人匆匆跑去教材庫，領了書再趕回教室。

遠遠就聽到班上鬧轟轟的，很吵。

江隨快步走完樓梯，準備進教室，看到走廊上的幾個人，是周池和張煥明，還有兩個不認識的，大概是別的班級的。

也許是湊巧還是怎麼，看過去的時候，周池正好轉頭和旁邊的人講話。

江隨背著書包，懷里還抱著一堆書本。天氣剛回暖，穿一件白外套，頭發剛剪過，留了劉海。

目相對的時候，微微頓住，懷里的一本書到地上。

班里的一個生上廁所回來，幫江隨撿起了書。

江隨和一道進了教室。

班里很熱鬧，好久不見的同學們都在嘰嘰喳喳地談，江隨發現不同學都換了新發型。新剪的頭發在其中就顯得很普通了，畢竟改變不大。

不過許小音就特別喜歡這樣的，一個勁地說適合剪這種劉海，特別純。

江隨還聽到有生在討論周池，說他的寸頭好看。

而江隨卻在想他剛剛在走廊上的樣子。

有點冷淡。

他們已經一周沒見。江隨走的那天沒有告訴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這幾天都沒找，有時候QQ上兩個人都在線，也沒有流。

真的在生氣嗎？

江隨出手機，編輯了一條信息，想想又刪了。

上午就在同學們的流中度過。

江隨和林琳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飯，離午休還有不時間，就在學校里走了兩圈，看到很多男生在打籃球。

周池不在。

沒想到走到圖書館那邊，卻遇到了他。林琳進去上廁所，江隨在外面等著，看到周池從男廁所出來。

他大概也沒想到在這看到，愣了一下。

江隨先開口了他。

周池走過來：“在這干嘛？”

“等林琳。”指指廁所。

周池看了一會，說：“你住哪兒呢？”

“租了房子，在樹苑那邊，你知道麼？”

他搖頭，“不知道。”

江隨：“很近的。”

“吃飯呢？”

“可以在學校吃啊。”

“沒人照顧你嗎？”

江隨搖頭，“我自己就行了。”

周池沒吭聲，站在那看了一會，不知在想什麼。

籃球場那邊傳來聲音，有人喊他。

“你過去吧。”江隨說。

他頭點了下，往前走了，快走到百年老樹那，忽然又返回，幾步到面前，垂了眼瞼，視線從上而下。

“要不，我照顧你啊，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