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和》☆、知了與嘶吼

知了——知了——知了——

知了長音蟬鳴,它總是在夏天沒完沒了的大,囂張的聲音在炎熱的空氣里更像一劑易燃,它順著我的呼吸涌向四肢百骸,籠罩了無數微小細胞,一點點,一點點地吞噬心里的靜,悶意鬧耳,愈鬧心。

我領著喬在公園里等老邱的時候,就會聽見煩躁的蟬鳴,可是這種煩躁比起另一種發慌的恐懼,并不算什麼,如果可以,我倒寧愿聽蟬鳴,也不愿聽喬絕的聲音。

“嘭!”一聲巨響隔絕了我和門里的人,房里有朦朦朧朧的說話聲和大吼大人無措安的話如春日雨點紛紛落下,卻不能安躁狂的人。

客廳的薄簾被輕風一輕又一重地吹起,簾尾的流蘇來回漾間,約約似乎掃了什麼,細眼一瞧,幾垂在窗臺邊的白發輕飄飄地落地了。

默看了半晌那幾靜躺在地上的白發,我緩緩抬頭,外面已寂靜無聲,偌大的天同心一樣漸沉,沉的不是發黑,而是從灰出一種異樣的暗紫,這抑的似乎也渲染了氛圍。

喬房間的門在被撞之后抖了幾下,里面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響,大概是家摔壞了。

我不喜歡傍晚,這時候,他很難過。

踱步一個來回后,我無助地將手在門上...

無助?

不,我能有什麼無助?真正無助的,是門的他們,一個是拼勁全力把溫和安全展現的母親,一個是跌跌撞撞抑制不住害怕的神病。

我甚至能想象以勇士的保護姿態,試圖替他趕走去之不盡的恐懼,黑暗鋪天蓋地涌來,只要不倒,只要他還在,孤立無援又算得了什麼。

噬心的痛還是不能麻木一切,噩夢的降臨是他眼前浮現的剜心畫面,那擊破防線的回憶如同鐵軌上沉沉來的長鳴刺耳的火車......

他的竭嘶底里,仿佛要突破這座舊樓,突破牢籠枷鎖,帶著絕而釋放什麼。

...太尖銳了,我抖著手捂住了耳朵,并非聲音尖銳,而是聲音里飽含的緒尖銳,直我發慌,慌得堵,慌得怵,我又舍不得在眼下離他而去,只能干著聽,干著承,又無能為力。

士亦如此,為人母的心,只能被千倍萬倍的放大,再然后,比誰都要焦慮不安。

怕嚇著我,也怕出現別的況,只要上這個時候,必然隔絕別人,獨自撐起要垮的柱子,在我看不見的世界里力挽狂瀾。

手機輕輕響了,是秦裴照,大概要我回家吃飯。我不想讓在電話里聽見喬的聲音,就發了短信告訴,一會兒后回家。

我又走到窗戶邊兒上,向似乎要落雨的天空,腦中忽然浮現了一首遙遠而溫暖的歌謠......

歌謠在我的嚨里,變了幾句請求周士開門的話,剛開始好像沒聽見,里面太嘈雜了,在我加大聲量,用力拍門后,出空搭理了我,“阿秦...乖...外面好生呆著...。”

“姨,我有辦法讓喬好一些,開門好不好?”

沒有回答我,我明白是在保護喬,亦是在保護我。我見過剛安好喬的樣子,頭發散,滿頭大汗,憔悴得像生過一場大病。

互相僵持了一會兒,我再次開口了,“你得讓我試試,不是嗎?是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同窗,我的朋友,我的志愿對象...。”

在沉悶聒噪的嘶吼聲里,開門的聲音被淹沒了。著氣,眼圈通紅,疲憊地了一下臉上的汗后,深深看我一眼,馬上又轉進去了,“但愿你別嫌棄他。”

我語氣頗重地說,怎麼會?!

士倒顧不上我的緒,想方設法地按住躁狂的喬,我連忙鎖了門,防止他跑出去。

他那雙狹長的眼睛比周士還要紅,猩紅如,充斥著驚惶,以及深深的痛苦。面前困般的男人,在生不如死之中苦苦掙扎,他的痛不生,令人忍不住別開眼睛。

我沒有靠近他,只立在原地,將嚨里的歌謠漸漸和他的嘶吼聲進行了一場雙重奏。

“天黑黑,要落雨。阿公仔舉鋤要掘芋,掘呀掘掘仔掘,掘著一尾旋留鼓。依呀夏都真正趣味。天黑黑,要落雨。阿公仔舉鋤頭要掘芋,掘仔掘掘仔掘,掘著一尾旋留鼓,依呀夏都真正趣味。阿公要煮咸,阿媽要煮淡,二個相打弄鼓鍋,依呀夏都,當差槍,娃哈哈,阿公要煮咸,阿媽要煮淡,阿公要煮咸,阿媽要煮淡...。”

外婆是閩南人,后嫁到了南京來,打小唱這歌給我聽,秦裴照以前也唱。這首歌對于閩南人的意義像是神上的避風港,聽過孫燕姿的另一首天黑黑,局外人也許就會明白這種懷念了。

歌謠天黑黑的調子原是比較輕快活潑的,只不過我沒唱出它原本的味道,唱得太過和,似箜篌演奏般空靈,似山風聲般輕飄,沒有輕快之

我循環唱著天黑黑,用歌聲來安他,想要把我年的覺帶給他,哪怕唱得不傳統,能起碼安到他一點點那就足夠了。

也正如孫燕姿所唱,下起雨也要勇敢前進。

唱著唱著,我眼眶里,臉頰上,涌著一溫熱,我眼,繼續清唱,“天黑黑...要落雨...。”

我的外婆已不在世,尋常我不會隨便去懷念這首歌謠,因為素來喋喋不休的秦裴照會變得安靜孤獨,我也會開始想念外婆。

外婆去世的那天,秦裴照在醫院病房里直直地坐著,啞著聲兒唱了很久的天黑黑,并沒有痛哭流淚,反而很平靜。

可越平靜,看不到的難過也越深。

年,外婆和秦裴照把天黑黑帶給了我。

現在,我又把天黑黑帶給了他們,歌聲樸實陪伴,周士始終抱著喬的頭部,親吻他猙獰流汗的額頭,也夸我唱得好聽。不知是時間的作用,還是歌聲的安定,喬漸漸平息了,他疲憊地閉上雙目,一場回憶的惡斗似乎落幕了。

我忐忑的心,終于有所平復。

士拉起被子給他蓋上,的聲音帶著可的小固執和濃濃的希,不知是安自己還是安他,“會過去的...都會好的...肯定會...一定會。”

的碎碎念念結束,屋恢復平靜,靜得只能聽見喬不平穩的呼吸聲。

斜開墻面的書桌和滿地的小件,雜無章。

士掃了一眼周圍的狼藉,握著我的手臂帶我慢慢退出房間,我們輕聲關門,給他安眠的時間。

才剛退出去,周士就將額頭稍微磕在了墻壁上,我手輕拍的背,頓然直起腰,眼中流愧疚,“乖孩子,對不起。”

我從口袋里搜出一張衛生紙,折疊起來幫滿額的汗,也臉龐濡的幾縷凌黑發,糾正道:“應該說,辛苦你了。”

“是,辛苦你了,謝謝...謝謝...。”

我聲明,“不要說謝,說謝就生疏了。”

士瞎汗水和眼睛,又開始夸我是好孩子的話。

我的手機鈴再次響起,接通后,秦裴照對我果然一通臭罵,不管罵什麼,我都說是是是。

接電話的期間,我瞧見周士匆匆忙忙地取了一把傘過來,一指窗外給我看,我轉頭看過去,薄簾大半部分的很深,布料上的深深淺淺象征了大雨對它的摧殘,窗臺和地上也被飄進來的雨水打了,空中的雨似乎下了有一會兒,或許在我唱天黑黑的時候就下雨了。

等我的通話結束后,周士問我是要住一晚還是回家?

在外留宿?我怕秦裴照會打斷我的狗,屆時還得靠老杜罩著。稍微想象了一下在外留宿的后果,我一個激靈,取過傘準備打道回府。

士解開手中另一把折疊傘的粘扣,不容拒絕地要陪我打車去。我屁還沒落到計程車的后座上,就以最快的速度付了車費,并囑咐司機開穩一些。

計程車由慢到快的前移,顰眉撐著腰,目送我好一會兒后,才轉消失在了雨夜老街的拐角,而雨棚遮擋下的干墻面,殘留了一個又一個手印,連了一條模模糊糊的黑線,末到拐角,也瞧不見了。

回家老老實實聽了秦裴照的數落,我才被放行,要不是有老杜幫忙的幾句話,我恐怕還有大半個小時的數落要聽。

訓起人來,比起高中教導主任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要是反駁一句,我已經是年人了,就會瞪著強烈的金魚眼大吼,我是你媽!

都可以用“我是你媽”來封殺我的任何抗議。

對于賜予我生命而偉大的中國式母上,對于善用長輩威嚴來蔑視我平等流的親戚,對于他們理所當然而猖獗的聯手批評,被圍剿的晚輩該嘆一聲,我本好漢人格能立!今由祖規

往時,只要秦裴照當祥林嫂打幾通電話給關系好的親戚訴苦,誰都可以以勸矛盾的理由來踐踏我,不由分說的教育我,肆無忌憚的批評我。

對此,我掛電話掛的相當利索。倒有一次我忍不住對大姨說了句關你屁事,還專門跑到我家來,合著秦裴照一起整治我。

我麼,來了一招假意離家出走,使秦裴照消停了大半年,也使其余親戚的態度收斂了一二。

不過治標不治本,長輩的德行始終是難以消除的通病,面對秦裴照,我可以保持沉默,面對手我家事的親戚,我毫不客氣。

于是了所謂沒教養的刺兒頭以后,他們迎面倒沒了聲音,背地里個個傳我又兇又惡,不是個好相與的壞東西,也教育自家兒不準和我往來。

說來也好笑,秦裴照聽了他們的背后話,氣憤填膺地站了我和老杜的陣隊,往后也不當祥林嫂和親戚訴苦了。

但秦裴照的念經功,可抵十個有毒親戚。

我單手著有些發昏的腦門,寫完日記后,搜了幾部健康的視頻看,選中一個相對簡單易學的腰部鍛煉,我熬夜練了大半宿,出了一黏糊糊的汗,我不了又洗了一個澡才安然上床。

都說,人要是累了,就睡得香,可是晚上我睡得并不好,渾渾噩噩間聽到的全是喬傍晚時期的那種嘶吼,飄飄忽忽的聲音,如同白日里經風吹起的薄簾,在我邊晃啊晃,飄啊飄,似遠,似近,如鬼魅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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