譽臻來得晚, 走得更晚，練了發球又開高爾夫球車下場。王雅泉走了之后，還慢慢悠悠地打完一整場, 這才收起球桿回去。

日薄西山時分, 逆著往回走，發球臺只剩寥寥幾人, 伶仃散開練著發球。

發球臺后休息區沉浸在中，直直打過來的夕余熱尚足，其下無可遁形。

可藤桌藤椅邊，卻還有一個人在等著。

譽臻原路返回，拾階走上發球臺, 穿過充盈的走廊，走向原先那張藤桌。

谷曉蘭離了原來的位置，坐在譽臻曾經坐過的椅子上，手邊只剩一套玻璃茶，茶沉沉, 不知道放了多久, 早不是喝過的那壺茶。

谷曉蘭抬眼, 逆著, 眉頭擰著，眼睛更是瞇起來, 其中芒銳利出, 恨不得能在譽臻上灼出個來。

一旁服務生已是滿臉疲態, 譽臻直接把手中球桿遞過去，讓服務生把球包送下去。

如蒙大赦一般，服務生提著球包抬腳就走，一瞬停留都沒有。

譽臻看著服務生背影都不忍發笑, 側坐在椅子上，直視前方說：“讓謝太太等我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

谷曉蘭瞪一眼：“你為什麼回國？出爾反爾？敲竹杠敲上癮了，一回不夠還要再來敲一回？你這回又有什麼骯臟心思，還想害我兒嗎？”

“這話您該對謝先生說，是他要我回國的，可不是我自己主要回來的。”

譽臻偏頭過來，笑容盈盈，細細打量谷曉蘭的怒容。

“說到敲竹杠，恕我直言，謝太太如今并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我敲竹杠的。謝太太娘家如今是什麼境況，京華酒店如今是什麼境況，謝槿珠如今是什麼境況，謝太太和我一樣，都是清楚的。”

谷曉蘭怒不可遏，抬手要摔桌上的茶壺杯盞，后的服務生卻又走回來，開口問譽臻要點什麼。

譽臻看著谷曉蘭攥住茶壺的手，目沿著上頭暴起青筋走，笑了笑，朝服務生說：“再要壺花茶吧，跟謝太太的一樣，這壺涼了，喝不了了，麻煩你收下去吧。”

那只手還盤在茶壺壺上，服務生一時都不敢。

谷曉蘭膛隨著深呼吸起伏，藍紫靜脈隨著指節一，筋絡消緩，手松開了。

服務生正要手，谷曉蘭卻說：“不用收，放著，茶還沒舊。”

茶深深，人看著舌尖都泛苦。

服務生正要說話，譽臻搖搖頭：“算了，謝太太喜歡舊茶就讓留著吧，麻煩你給我上壺新茶。”

服務生點點頭，諾聲走開。

谷曉蘭雙手在側扶手上，肩膀往下沉了沉，下一抬，說：“張蓉跟我是多年好友了，當初陳家投資京華酒店，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現在也一樣，你別以為你扯出什麼云青就能夠搶我的功勞。”

撇撇，瞪著譽臻，說：“你這個總經理的位置，不過是暫時坐坐，最后總是槿珠的，你別癡心妄想坐一輩子！”

“我知道。”

譽臻笑了一聲，嘆道：”陳太太與您相多年，識到要借您的手來教訓我，連知會您一聲都不需要。這友，可真是我羨慕不來的。”

說著眉聳一聳，又似笑非笑將嘲諷補充：“不過您也太想多了，如果陳太太還愿意給京華酒店投資的話，我是不會搶您的功勞的，也搶不走。”

谷曉蘭當然聽明白話中威脅，怒道：“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怎麼可能真心來救京華？可就是謝正這個沒長眼的，還把你這只白眼狼引回來！”

譽臻笑道：“謝太太，您的丈夫謀算的心思有多深，您當然比我清楚，這樣把我塞到陳太太和陳沛懷跟前，與其說是把我送給陳太太解氣，倒不如說，是讓我來當替補，免得有一天，您這條路走不通了，跟陳家徹底斷了關系就不好了。”

谷曉蘭面一白：“你挑撥離間什麼？！你這些心思，等我告訴謝正，你和你媽，都給我等著瞧！”

服務生送上一壺熱茶，花瓣漂浮其中，將茶湯點綴，如若錦上花惹人眼。

譽臻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說道：“如果真的是親無間，我又怎麼可能挑撥呢？陳太太和您，還有謝董事長和您之間，并不是那麼可靠吧？”

茶壺放下，譽臻雙手起玻璃茶盞，呡了一口，尚未放下，眼皮抬起來，將谷曉蘭睨住。

“要是真的這麼可靠，您真的這麼自信，也就不必大老遠來這里恐嚇我。”

谷曉蘭后遠的發球臺，一個高爾夫球被擊中，一聲清脆，劃空而出。

譽臻看著那點白漸漸遠去，說道：“當年是這樣，現在也還是這樣，謝正高看我兩眼，您就急得跳上跳下，生怕我搶走了謝槿珠的父親，搶走了謝槿珠的家產，這怎麼行呢？謝太太，您這些年該有些長進才是。”

的視線由遠及近，放回谷曉蘭那張暴在夕輝的臉上。影將其上的皺紋如實展，一一毫藏遮掩的機會都沒有。

時著實不留，明明是一樣的橫眉冷目，但從前年輕時的谷曉蘭卻要比如今的谷曉蘭更多兩分可，人厭惡也只能拿得出八分。

谷曉蘭第一次出現在譽臻的視線里，并非是這樣一個跳腳黃臉婦的形象。譽臻清楚記得，那時的谷曉蘭站在謝宅二樓的樓梯上，俯視從正門走的譽臻。

如神祗俯視人間，即便是眼眉帶著不屑，可面上仍舊有著笑容，維持著出涵養帶來的風度。從頭到腳，舉手投足都投著主人家的貴氣，連一句話都不必說，只一個眼神就能把譽臻排除在外，排除在那名為“謝家”的華貴殿堂外。

謝正不過是因為譽臻見了聶家姑姑，就視如過河之橋，百依百順，連譽臻一句玩笑話，說想要看看父親的家是什麼樣的，謝正都能無視妻子，將譽臻接到謝宅小住。

這才見到谷曉蘭，也見到了謝槿珠。

谷曉蘭對以客氣將奚落昭彰，謝家傭人與其男主人一樣，勢利冷眼不人失。

可謝槿珠卻不同。

譽臻想起謝槿珠，只想起當時穿著一襲白連，站在谷曉蘭邊，卻如同污泥之中開出的一擎清清白荷。

連那雙眼也是。

是清泉浸潤出來的純粹，連朝譽臻投來的艷羨目都不必偽裝，只是艷羨，沒有嫉妒。

那是罐里養大的孩子才能有的干凈與純潔，連心思都不用掩藏，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

那樣的特權，是譽臻一刻都不曾有過的。

在謝槿珠的眼睛里，母親是溫的，父親是慈的，父母相敬如賓連口角之爭都沒有。譽臻還以為一切都是偽裝，直到謝槿珠在謝家餐桌上怯怯看向，問出那樣的一段話。

聲音與眼神一樣怯怯，令人不可抑制地產生憐憫母|。

“姐姐，那年的比賽，我還欠你一句謝謝，如果不是你愿意把參賽視頻換給我，我去不了莫斯科比賽。阿姨的病好了嗎？媽媽說你一直要照顧阿姨，我回國都沒能見你。”

譽臻握著刀叉的手一頓。

謝正與谷曉蘭亦然。

可謝槿珠仍看著，如街邊一只可小犬，眼中藏星：“我一直很想見你，你不知道，我雖然在比賽里得到了學名額，可是我芭蕾確實跳得不夠好，比你要差許多，老師……老師們都說，對我很失，覺得我本應該更好的。但是……們都不知道，我再努力，也比不上你的天賦。”

譽臻看向主位上的謝正，看他面平靜，只垂眸面向盤中餐，一瞬竟想笑出聲來。

“是嗎？我都不知道原來當年我的……”

“槿珠！”谷曉蘭放下刀叉，手指點點杯沿，讓傭人替將杯中咖啡續滿，說：“這些不適合說。”

可謝槿珠卻皺了眉頭，說：“媽媽，我只是想要姐姐幫我看看芭蕾作，過幾天我就要回莫斯科去了。”

金屬與瓷碟撞，謝正也將餐放下，了角，面向谷曉蘭說：“你收拾收拾，我早上的飛機出差，先走了。”

謝正說著起，經過謝槿珠的椅子背后，手抬起，似是下意識要在頭頂，眼神卻與對面的譽臻一，將手收了回去。

謝正走出門去，谷曉蘭跟著過去相送，譽臻看著兩人背影，垂眼笑了笑，默不作聲，低頭起手機來，給聶聲馳發了消息，讓他來謝家接自己上學。

謝槿珠看父母走遠，對譽臻輕聲道：“姐姐，剛剛不好問你。你的媽媽現在怎麼樣了？病好了嗎？媽媽當年跟我說，阿姨需要錢做手，現在都好了嗎？”

譽臻著手機的手一頓，抬眼看著謝槿珠雙眼，開口要說話，卻忽地一頓，半晌才出聲：“當年錯過了腎|源，不過多謝你媽媽的幫助，現在還有錢治病。”

謝槿珠嘆了口氣，隔著餐桌將譽臻的手握得更，說：“阿姨的病花費應該不，媽媽當年只給了五十萬，應該剩得不多了吧？現在爸爸應該想通了，既然肯接你來家里，就一定會照顧阿姨的，你也不要太擔心了。”

譽臻冷笑一聲，站起來：“是嗎？他能夠想通嗎？只怕他那樣冷的人，到死也不會的。”

謝槿珠一愣，跟著站起來，走到譽臻邊：“你別這樣說，爸爸他……”

“槿珠！”

門口傳來一聲急急呼喊，接著就是錯的腳步聲，谷曉蘭幾乎是跑過來，疾走到謝槿珠邊，將往后一拉，護在后。

“你說了什麼？”

“媽媽，姐姐說……”

“我只不過謝謝太太當年對我母親的幫助，沒有您資助的五十萬，如今我母親就不會活著了。”

譽臻笑著看向谷曉蘭，目在慘白臉上掃，將雙眼中慌一點點品嘗回味。

谷曉蘭一雙眼如鷹隼，咬住了譽臻，緩緩開口，卻是叮囑自己的兒：“槿珠，你今天練舞了嗎？”

謝槿珠還沒開口，譽臻卻笑說：“槿珠，你說老師對你不滿意，我幫你看看作吧？我今天并不是早課。”

“好啊！”

“不許！”

谷曉蘭厲聲呵斥，一張臉白如紙，仿佛繃在骨架上，一雙手臂把兒護得更嚴實。

“你自己去練舞，我有話對你姐姐說。”

謝槿珠踟躕：“可是……”

谷曉蘭話語帶火：“快去！”

謝槿珠肩膀都一跳，不敢違背，轉上樓，去了舞蹈室，臨到樓梯口時，還回與譽臻對視一眼，以口型說了句：“三樓。”

譽臻一刻不免失笑。谷曉蘭殘忍，謝正狠毒，為什麼會生出這樣一個單純近乎愚笨的謝槿珠。

愚笨到看不清自己父母的真面目，愚笨到此刻還等著譽臻與姐妹深？

譽臻看向谷曉蘭，雙手疊在前，笑得溫得：“原來當年謝太太給了我五十萬，我自己居然都不知道。要是有這五十萬，比賽獎金算什麼？要是有這五十萬，我媽媽也不會錯過了腎|源，一拖再拖，病拖到今天這地步，不是嗎？”

華貴的面皮被撕破，猙獰面容|。

“別以為傍上個聶聲馳，你爸高看你一眼，你就能夠騎到我頭上來了。離我兒遠一點，你敢靠近一步，我了你的皮！”

譽臻垂眼，笑了一聲：“您這麼怕我嗎？這樣吧，我給您一個機會，兩百五十萬，我跟聶聲馳分手，干干凈凈，徹徹底底不會為您的禍患。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