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年夜, 靳信鴻的場子新開，遍請燕都紈绔，聶聲馳與杜雁峰自然名列其中。

靳信鴻難得給煙花池里留了個清凈地。連推門落座后連服務生都看著更人順眼, 沒有外頭那樣浮夸燥。

譽臻跟著聶聲馳進來時, 屋歌正唱到興起，那歌聲婉轉甜潤, 只覺得仿佛在哪兒聽過。

“到了啊？”

杜雁峰朝門口，頭一點問一聲，包廂里頭的歌聲在這時停了下來。

譽臻踏進門，站在聶聲馳側，瞧見了那個正在杜雁峰懷里唱歌的孩。

并不是生面孔。

姜婉。

算下來, 譽臻這是跟第四回 見面，一句話不曾說過，卻也算是了老相識。

姜婉面上表有一瞬凝滯，就那麼一剎那的錯落，歌聲已經難以跟上伴奏。

杜雁峰親自點了原聲, 將枯燥伴奏拯救。

他也笑著摟了摟懷里的姜婉, 笑說：“去給聲馳敬杯酒, 這茬兒就算過去了, 之后他不會再為難你。他喝威士忌，你知道的吧？”

話語中未見稱呼, 卻已經足顯親昵。

親昵得詭異。

姜婉乖巧溫, 倒了半杯威士忌, 素手捧著水晶杯，杯中澄黃酒晃與頭頂燈相得益彰。

聶聲馳在那杯酒前走過，一步無停頓，陪著譽臻落座, 作從容，面容卻遠算不上松泛。

聶聲馳聲音如表冷淡：“我自己開車來的。”

姜婉臉一片白，貝齒咬著。

杜雁峰笑起來：“你什麼時候這麼守規了？真新鮮。”

也不知是不是燈，譽臻突然覺得姜婉那張臉更白了，像是底敷過了頭。都跟著臉發白。

譽臻想了想，忽地垂頭一笑，將翹起來二郎換了個方向。

“笑什麼？”

譽臻沒想到這小小神都被聶聲馳捕捉，抬頭看了眼姜婉那張臉，溫聲說：“你要開車的話，我替你喝了吧。”

的手出去，半道被攔住。

包廂門被推開，風都帶進來一樣。笑聲也跟著涌進來。

靳信鴻一手還推在門上，看著沙發邊上這一幕三角唱戲一客圍觀，倒是愣了半晌。

門在他后關上，靳信鴻獨走進來，目落在那杯澄黃上，兀自笑了一聲：“喲，來得是時候，這兒喝妾室茶呢？”

聶聲馳一記眼刀過去，靳信鴻半分不管。

譽臻卻笑了笑，接過姜婉手中的酒杯，說：“我可沒資格喝妾室茶，靳小心挨揍。”

語義不明，目卻是投向了杜雁峰。

靳信鴻大笑，拿起酒杯了杜雁峰的。后者手朝姜婉，手心朝下，五指屈，像呼喚一只小寵一樣，將姜婉帶回自己邊。

半杯酒下肚，譽臻將果盤點心挪到面前，撥了一捧在手心細嚼慢咽。

姜婉甜膩的歌聲又起，靳信鴻倒是好興致，拿來另一只麥來跟對唱。

譽臻跟著歌聲輕輕搖晃腦袋，酒下去后微醺紅暈浮上來臉，將兩分淺淺笑意都襯托出了六七分。

“剛剛在笑什麼？”

聶聲馳冷不丁發問，若不是他在耳邊，譽臻只怕都聽不清楚他的問句。

愣了半晌，等這半首歌收尾，將手上東西放在小桌上，拍了拍手心的碎屑，這才再靠回來。

與聶聲馳肩并肩靠在沙發上，燈昏暗下，難得趁著醉意出兩分真笑容。

“笑你。都分了還拿這樣的話搪塞？從前沒做這樣的缺德事吧？”

連幾句嘲諷都似從前似了個十足十，綿綿笑意夾骨頭。

又是一首歌起，靳信鴻也不知倦，還跟姜婉要唱完這一曲。

他們這玩法譽臻第一次見識，卻也并不算意外。

從前還在象牙塔之中，煙酒氣未沾染太多時，譽臻也聽得不。

今日這人是他的友，明日卻又挽著他兄弟的臂彎。

剛和聶聲馳在一起時，他還不太把握分寸，帶著跟另一幫人玩。其中有個不太會看眼的，私下里點評了譽臻兩句，還說等以后換下來品嘗品嘗。后來話語輾轉到聶聲馳耳朵里，第二日那人就稀里糊涂斷了。

從此譽臻不多見聶聲馳的玩伴，充其量也就杜雁峰和靳信鴻。

那時的譽臻就對這幫公子哥兒不吃驚，更別提如今。這一群與那一窩又有何分別？

醉意涌上來時，一陣一陣的，看著面前跟靳信鴻搭伴共歌一曲的姜婉。

恍惚之中，似是看見自己站在這擾人燈下，唱出甜膩反胃的歌詞。

前奏樂聲漫漫，歌聲也。

“聶聲馳，我不喜歡姜婉在這兒唱歌。”

話音落，他的手已經掐上來，落在下上，抵著下頜骨要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不喜歡？你在意嗎？”聶聲馳一聲冷笑，刀一樣將繃假面扯破，“你可別說你在意我，是在吃醋。七年前的謊話，七年后可騙不了人了。”

譽臻順從地抬頭，一雙眼沉沉看見他眼中怒火，那眼中終于溫不再，盡是譏笑，似是也出手來，掐在他的嚨。

“你不喜歡我在意你嗎？”

聶聲馳答句給不出來。

歌唱到“千刀萬剮的才生。”他卻覺得無需生與否，他都想將眼前這人千刀萬剮，單為這樣為千萬人留，獨對他冷酷的面容。

門又被推開，男男一對對擁著進來。

一進來就瞧見沙發上臉臉的聶聲馳與譽臻，打頭的一個高聲吹了口哨。

他懷里摟著的人也笑：“聶難得來，一來就秀人一臉，咦！”

那群人，一幅幅五帶著熱，譽臻卻不大認得。他們似乎也不認得譽臻，只當與姜婉一樣，不過是依傍著這些人的另一只金小雀罷了。

靳信鴻丟開了麥上去迎，勾肩搭背，個個都與他開玩笑。

包間偌大，卻也逐漸渾濁，酒氣煙氣，麻將牌聲清脆敲著歌曲節奏，骰盅與紙牌著賭注送上來。

譽臻漸沒了耐心，借口出去補妝。

譽臻抬腳剛出門，靳信鴻就坐到聶聲馳邊，給自己倒了杯酒。

“瞧著乖，比從前更乖了，連這種場子都跟你來，酒也喝得，玩笑也開得。怪不得你沒手整，這一團棉花。”

聶聲馳往已經關上的門瞥去，垂眼道：“嗯，是乖，乖得很。”

言語平實寡淡，酒杯都快要了個碎。

一舉一乖巧起來盡是諷刺，時刻都在提醒他，曾經他是如何墮溫鄉，連東南西北都全不顧。

靳信鴻瞧他眉間慍，低頭笑一聲，模糊道：“你不過心，要真想打三寸，哪兒不容易啊？”

靳信鴻拍拍聶聲馳大，從兜里出手機，勾起一人肩膀，說笑著就往另一頭走。

譽臻沒去包間里頭的洗手間，名為補妝，實則躲去了外頭的洗手間里煙。

煙氣裊裊往上，一煙還沒燒過半，外頭門又開關，俏聲音重疊著進來。

“瞧著今天跟聶聲馳來的那個沒？厲害呀，還能把聶聲馳撂在那兒。”

笑聲泠泠附和：“要知道聶聲馳吃這款，我也能去試試。”

“可別。你不知道姜婉多慘？得罪了他可了不得，不是好伺候的主兒。”

另一笑聲還是得意難掩不屑：“怕什麼？不是還有杜雁峰和靳信鴻嗎？反正他們都沒所謂，三個里頭隨便傍著一個都是我賺了。”

“你就白日做你的夢吧。”

譽臻仰頭看著煙從指間往上，想著能不能在煙燒盡之后才推門出去。

的煙薄荷味濃，將刺鼻煙氣掩蓋，煙霧白而沉，團聚時像極了雨前的云。

那云還沒散的時候，聽見外頭的兩個人的話。

“不過啊，聶聲馳也是奇怪，你看姜婉跟著他那段日子，就跟主婦似的，也不出來際也沒地方去玩兒，不是片場就是明華府，也太沒意思了。”

“你還真是打蛇隨上。又要金主不倒，還要彩旗飄飄嗎？有個明華府給你當藏窟就不錯了。你現在撈著套房了嗎？”

外頭門推開，聲音也隨之黯淡。

“沒呢，摳死了……”

外頭門關上，譽臻手中的煙卷上，火星一點點往指間吞噬。

醉意涌上來，譽臻靠在門上，瞇著眼睛看頭頂燈。

這一刻忽然覺得，這燈跟明華府樓下的路燈竟然有些相似。明晃晃惹眼的冷白，若是有綠植襯托，要好看許多，不似此刻，禿禿像是在趕人。

明華府里綠植眾多，樓下小花園架著藤蔓走廊，一年四季青翠，日日都見業派人來將枯枝黃葉修剪更換。

喜歡那個小花園，如喜歡明華府的一切布局。一寸一寸都見心設計，簡明輕快的風格，與的口味合。

原來只是藏窟。

譽臻低頭一笑，把煙丟進馬桶里，水流將火星吞噬。

門推開，走出隔間，站到鏡前，將線與眉形再勾勒，用香水將煙氣一一毫都掩蓋。

面容染了醉意，連腮紅都不必花費。

轉走出洗手間，往回走。帶著一致香氣，投進那混沌里。

歌已經不知道唱到了第幾首，拿著麥的早不是姜婉，靳信鴻還在屏幕前高歌，只是懷中娘換了人。

聶聲馳見譽臻進來，丟了手中煙，往另一側麻將桌走去。

正要走過去，后的門又被推開。

靳信鴻的歌聲停駐，換了一聲驚喜高呼。

“終于來了！等你好久！”

譽臻并未轉回去看，腳步還向著聶聲馳，雙手著手拿包，開口正要他的名字。

一旁的杜雁峰的目卻遞了過來，并同懷中的姜婉。

那兩人眼神并不相同。

杜雁峰的是帶著笑容，玩味的，審視的，像是隔著寬寬江面，將硝煙冰冷旁觀。

姜婉也看著，手卻了子上一點褶皺，人雙目也如聲音，江水一樣。

后人的聲音在此刻傳過來。

“來遲了，不好意思。”

聶聲馳的腳步在此刻停頓。

譽臻也轉過去。

謝槿珠笑容乖巧，仿佛還是當初那朵開在淤泥里頭純白蓮花。

說：“姐姐你也在啊？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