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新堂下意識地看了沈識檐一眼。沈識檐依舊不聲地站著，任憑許言午用狐疑的目打量著自己。

“累得？”許言午看起來不大相信的樣子，可他看孟新堂也沒說什麼，還在他看過去的時候朝自己點了點頭，就沒再繼續盤查。

出了店門坐上車，孟新堂才問沈識檐為什麼要撒謊。

“這小孩兒心思重，聯想力還特別富，瞎想。”

沈識檐這麼說，孟新堂又琢磨了琢磨，還是覺得不大對勁。臨別前，他又不放心地叮囑沈識檐，以后上這種醫鬧的真的要躲著點，躲不掉也得保護好自己，別老老實實地站著不還手。沈識檐笑著應下來，說怎麼他們一個個的都給他上課。

等開車走了一段，孟新堂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一拍腦門，想起來自己顧著觀察沈識檐的緒，都沒問他肩膀的舊傷是怎麼來的。趁著堵車，他趕給沈識檐發了條消息。

沈識檐回得也快，也簡單，說是以前不小心被砸的，沒事了已經。

孟新初的婚禮將近，小兩口不得不在吵架中出時間來忙婚禮的大事小事，簡直一團混。正好孟新堂最近沒事，孟新初便像撿了個天上掉下來的大寶貝一般，天天拉著孟新堂跟著忙活。

“要什麼字？”

孟新初趴在茶幾上，著孟新堂給寫的一紙字樣，點了點孟新堂慣寫的那種：“就這個就行。”

孟新堂掃了一眼，便提筆，寫下了第一封喜帖。

“哥，你這小老頭的好，終于在你妹妹這派上了用場，開心麼？”

孟新堂低頭寫得認真，很配合地回答：“開心，又有點不開心。”

孟新初嘿嘿地笑了：“舍不得我啊？”

看著鄭重其事的孟新堂，孟新初想起來為這喜帖還和未來老公吵了一架。堅持要全部手寫，老公卻說這得寫到什麼時候去，而且他們倆的字都這麼丑，難道還花錢找人寫？假裝文藝，沒有真實，想都別想，咱家不慣這病。

孟新初當時就給孟新堂撥了個電話，只說了兩句話便把事代了，那邊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掛了電話，孟新初朝著旁邊的男人一梗脖子：“你不慣我哥慣，氣死你。”

孟新初陪他寫了一會兒，又聲并茂地贊揚了一番他“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字，還拿手機給他拍了張照片留念，做完這些終于覺得無聊了，跑到屋里去打游戲了。

孟新堂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一封一封慢慢寫著，等長長的名單過了一大半，他忽然看到了一個悉的名字。

這個名字太特別，讓他連重名的可能都沒有考慮。

他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兩秒，揚聲喊了孟新初。

“什麼事？哎呀我剛要打排位。”孟新初小跑出來問。

孟新堂將筆抵在那個名字邊框的下緣，問：“你認識他？”

孟新初彎腰看了一眼，立馬說：“我同學啊，初中高中我倆都是同學。”

說完覺得奇怪，剛想問孟新堂難道也認識他，就看見他哥一臉恍然的表。

“也對，”孟新堂喃喃道，“你倆應該同歲。”

“嗯？你們認識啊？”

“嗯，”孟新堂點了點頭，“偶然認識的。”

不知怎麼的，孟新初忽然來了勁，也不惦記著的排位了，盤挨著孟新堂坐下來開始演講。

“我跟你說，我這個同學，老牛了，我這輩子佩服的人，第一是咱爸，第二是咱媽，第三是你，第四，”孟新初抬起手，勾出食指敲了敲紙上的那個名字，“就是他。”

孟新堂愣了愣，垂眸，手打開了孟新初在“沈識檐”這幾個字上的手指頭。

你佩服就佩服，拿手人家干嗎。

這稚的想法恐怕孟新堂細究起來自己都會覺得好笑，幸好孟新初沉浸在自己描述老同學的思路里，沒注意到面前這個老男人的小肚腸。

“哎哥，你記不記得，03年我高考，鬧非典來著？”

孟新堂當然記得，那年是他送孟新初去的高考，小丫頭還趴在他肩頭哭了一通。那年考場的氣氛格外凝重，考生都戴著大口罩，進場之前都要量溫，比起其他年份，03年的高考真的有些像戰場。

“非典哎，新聞報道就死了多人，不說病患，醫務人員就死了多。那年我同學里，本來想當醫生的都沒報，放榜的時候只有沈識檐，”孟新初一拍大，“高分錄到最好的醫學院。這才是勇士好不好！”

孟新初可能是說得太激烈，剛說了這麼幾句就嚷著“好”，開始找水喝。因為這幾句話，孟新堂突然覺得膛里有熱熱的東西涌。他輕輕勾了勾角，覺得這倒真像他會做出來的事。坐在那想著，他卻好像清晰地看到了那年的沈識檐坐在高考考場上，認認真真答題的樣子。

“我記得那會兒我還問過他，怎麼報了醫學院。他說他爸爸就是醫生，他覺得做醫生很有意義，他喜歡，就報了。哦對了，我記得他爸爸好像是呼吸科的，有名氣的醫生，非典的時候一直在一線，但還幸運，沒被染，還被新聞報道過。但是后來……他爸爸去世了，聽同學說沒過多久他媽媽也去世了。”

“去世了？”

有那麼一剎那，孟新堂竟有些不知所措。他艱難地接著孟新初話里所包含的信息，卻怎麼也無法將父母雙故的經歷與沈識檐對應上。他覺得沈識檐這樣的人，起碼會有一個很溫馨、能汲取力量的家庭，他甚至猜測過他的父母會是怎樣的人，無論怎樣，他都覺得他不可能是一個“不幸”的家庭里的孩子。他是真的沒想到，他會是孤一人在這世間。

不知不覺，他攥了手，猶豫片刻，他還是打破了自己一貫的規則：“因為什麼？”

“不知道，這麼大的傷心事，誰也沒問過誰也沒提過，就都假裝不知道。不過當時聽說的時候，我們都難過的。”孟新初蜷起，嘆了聲氣，“唉，世事無常。不過我真的佩服他的，我覺得父母出事的話，真的能對一個人打擊特別大，我那個還要好的朋友，他媽媽生病去世以后，他整個人都像變了個人一樣，也不說話了，對學習什麼的也沒什麼熱了。但是沈識檐不一樣，我有時候會跟他聊天，后來也見過幾面，倒沒覺得他變了很多，要說變，就是變得比以前更牛了。”

孟新堂一言不發地聽著，心里緒翻騰，大腦卻像死機了一樣，只剩下初見時沈識檐的那一個側影。

“哦還有，”孟新初拍了拍孟新堂的大，“汶川地震他還去救災來著，我們都不知道，還是后來聽一個跟他好的男生說的，他去的就是震中，是最先進去的那一批醫護人員里的，好久都沒聯系到人。簡直了，這就是英雄啊！”

說這話的時候，孟新初的眼里都閃著崇拜的，比提起喜歡的男明星的時候還亮。最后拉著孟新堂的手，下了結論：“反正我邊的人里，他絕對是我偶像，男神一般的存在。”

等孟新初走了，孟新堂還沒緩過勁來。不過是聽了關于沈識檐的這些描述，他似乎就已經能勾勒出他曾走過的路，曾經歷過的痛，鮮活到讓他呼吸困難。

他起，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有幾滴茶水在外面，他用手指在水上點了點，鬼使神差地，寫了一個名字。

好像在寫這個名字的一瞬間，眼前的場景就和那日在茶館時重合了。

注視著那兩個字慢慢變干，他心中有沖，還有期待，他沒有對男人產生過這樣的，即使曾經的，好像都沒有這樣濃烈過。他不知道這樣的心是否已經可以稱之為喜歡，又或者，已經可以再深一步，去攀援那個“”字。

“和男人談，會很辛苦嗎？”

握著茶杯，他輕笑出聲，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可真是愚蠢。

孟新堂將茶杯放到茶幾上，重新坐下，擺正了面前的請帖，又小心地將杯子推遠了一些。剛要落筆，又頓住，筆尖懸著比畫了兩下，他皺著眉歪了歪腦袋，俯，從屜里翻出兩張稿紙。

筆尖著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

等他終于覺得滿意了，正式寫請帖了，兩張稿紙上都已鋪滿了“沈識檐”三個字，細細，層層疊疊，像不為人知又按捺不住的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