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夜，驚得一院芳香四起，兩盆開著花的夜來香被雨水啄得不住點頭。

“夜來香耐旱、耐瘠，但不耐澇、不耐寒。夏季可以放在室外養，多澆點水。等了秋，天兒涼了，要搬到屋里面去，盆里的土保持潤就可以，千萬不能澆澇了。”

“那什麼算秋？什麼算天兒涼了？”

“過了你生日吧，過了你生日，就搬到屋里面去。”

沈識檐撇開手里的支架，抱起那兩盆花沖到了側邊的屋子里。

“識檐。”

剛放下花盆，就聽得一聲喚。他回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孟新堂。

“吵醒你了嗎？”話說著，沈識檐的腳下也沒停，他快步越過孟新堂，重新步了雨幕中，“我忘了今天可能下雨，花都沒搬。”

沈識檐渾都已經了，薄薄的睡被雨鎖在了上，頭發在額頭上，引著雨水往下流。

“沒有，聽見雨聲起來的。”孟新堂說。

沈識檐正將另一側的花棚撐開，兩只手舉著金屬架桿，一邊肩膀幫著抵著。

“我來。”

在沈識檐沒察覺到他的時候，孟新堂便已經搭上了手。論形，沈識檐要比孟新堂多矮一點，瘦一點，所以有了孟新堂這個幫手，沈識檐自己都沒怎麼使勁，就抬起了支架這頭。

接下來的擋雨作進行得很順利，兩個人連一句對話都沒有，沈識檐的手搭在哪，孟新堂好像自然就知道自己的手該把著哪，他小心地繞開腳下的花，到了院子另一側。

把院子兩邊的支架都架好，沈識檐又在花叢里轉了一圈，搬了一盆不住冷的花到屋子里。

“這盆也要搬吧？”孟新堂立馬指著一盆一樣的問。

“嗯，麻煩你。”

該弄的弄完，該安頓的安頓好，孟新堂的上也得差不多了。他站在花房里，嗒著水，看著同樣淋淋的沈識檐耐心地蹲在地上檢查各個花盆里的水量。

“還好，雨不大，明天不澆水就可以了。”沈識檐小聲嘟囔完，沒什麼意識地就抬手了肩膀。

剛才有些著急，沒用對姿勢，好像又累了肩膀。

沈識檐就蹲在孟新堂前不到半臂的位置，只需要微一抬手，孟新堂就可以按到他的肩。

只是眼睫微，手終是沒有。

“去洗個澡吧，”沈識檐突然起，回頭指了指他的上，“都了，現在天兒開始涼了，容易冒。”

而孟新堂卻是一怔，他吸了吸鼻子里溜進來的香氣，答非所問地說道：“你上怎麼這麼香？”

剛才他蹲著的時候沒覺得，這一作，像是帶得上的香味也跟著竄了。

沈識檐抬起胳膊聞了聞，沒聞出來。他看了看四周，指著那兩盆夜來香道：“估計是因為剛搬它們倆的時候跑了兩步，香味兒跟到了上。”

一陣雨倒像是把沈識檐的酒澆醒了，他想起剛才喝完酒醉乎乎的，連洗漱用品都沒給孟新堂找，連聲笑說自己剛才有點暈。他推著孟新堂往外走，花房倒是有把傘，不過反正也全了，也不值得打了。倆人干脆一溜小跑，進了屋。

沈識檐是說讓孟新堂先洗，但孟新堂念著沈識檐的肩上，怕他了寒再疼，便說自己先去煮個姜茶，反正到廚房還要出去，不如回來再洗。

沈識檐又給他找了一服，等他洗完澡出來，看到著頭發的沈識檐正在柜子里翻找著什麼。他了兩下頭發，將巾搭在脖子上，給沈識檐倒了一杯姜茶。

“在找什麼？先來把這個喝了，免得真著了涼。”

“找膏藥，我記得還有兩片來著啊……”沈識檐聽到聲音回過頭，看向了孟新堂。這一看便有點挪不開眼。

孟新堂穿的是他早前買大了的一運，白的上，灰帶白杠的長，明明是這麼隨意的一，穿在孟新堂上卻顯得他特別拔。而且這跟孟新堂平日的穿風格大不相同，沈識檐看得新鮮，還覺得這會兒的孟新堂年輕了不。

孟新堂看他不，直接將杯子給他端了過去，遞給他，接著有些擔心地蹙眉問：“找膏藥干嗎？肩膀還在疼嗎？”

“剛有點疼。”

說著，沈識檐喝了姜茶，從櫥柜里拎出一個大袋子，擱在桌子上往里掏著找，終于在一個白的小塑封袋里，翻到了剩余的兩。

沈識檐手指摁的地方是在肩頭靠后，他自己是看不著的，便進到里屋，站到了穿鏡前。孟新堂也跟了進來。

他將巾搭在架上，走到沈識檐邊說：“我幫你。”

沈識檐剛對著鏡子扯了扯領，聽見這話立馬停住。這件睡的領有些小，怕是……得了服。

他回頭看了看孟新堂，有點不知道回什麼話好。

孟新堂卻以為他是沒聽清，所以沒做出反應，便又將剛才的話解釋了一遍。

“我說我幫你，你自己應該不方便，你摁摁，告訴我哪疼，我幫你。”

“幫是可以，”沈識檐回話的時候，不知為何帶了點小壞笑，他悠哉地站著，等著看孟新堂的反應，“不過我這領太小，扯不開，得了服。”

坐懷不這個詞，只適用于對待無關的人，孟新堂的心里是被沈識檐的話攪了那麼一拍的。但這麼多年不是白過的，他面上依舊鎮定得很，看著沈識檐壞笑的臉平常地開口道：“嗯，吧。”

說著，便把沈識檐手里的膏藥了過來。

兩個人對視了兩秒，沈識檐一挑眉，轉過去爽快地把上掀了下來。赤的上填滿了整面鏡子，并且不容分說地，侵占了孟新堂的整雙眼。

剛洗完澡，兩個人連上的味道都是一樣的，他在前他在后，有種清香繞出了一個小宇宙的曼妙。孟新堂只需要再往前湊那麼一步，呼出來的氣就能掃到沈識檐的肩膀。

“這里是中心。”沈識檐對著鏡子，手上摁了兩下。

真要命，這人的指甲蓋都長得好看。

白晃晃的照下來，像加了一層濾鏡，將沈識檐的指甲蓋照了很淺的。手指下去的時候，因著那一力道，指尖變白，再抬起，復又恢復淡。這一下一下的，正好帶跑了孟新堂的心跳。

孟新堂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對著一排指甲蓋出神。心中正，暗暗罵了自己一句：令智昏。

他清了下嗓子，將膏藥揭下來，在下手之前想最后確認一下，便拎著膏藥，另一只手輕輕了沈識檐剛才的地方：“這里對吧？”

手都到了，才覺得不對勁。他猛地向前看去，正好與鏡中的沈識檐對上目。沈識檐抿抿，朝他點了點頭：“是。”

沒說什麼，孟新堂暗暗將手指挪了下來。

沈識檐看著鏡中低眉斂目的人，覺到他在好膏藥之后，將手掌覆在他的肩頭，把膏藥實。不可避免地，就又有了一點之親。

“家里有沒有暖水袋？熱敷一下吧。”孟新堂將揭下來的紙扔到一旁的紙簍里，問道。

沈識檐被剛才扯了神，聞言，隨意地點了點頭。

“灌水的還是用電的？”

“灌水的。”

孟新堂于是說：“那我去給你燒點熱水。”

說完，他將沈識檐隨手扔在椅子上的上遞給他，叮囑道：“趕穿上服，小心著涼。”

沈識檐接過服，攥在手里沒有彈。他看著孟新堂朝外走的背影，饒有趣味地，偏了下頭。

“孟新堂。”

沈識檐開口了一聲，在孟新堂剛要出這個屋子的時候。

孟新堂停住，回過。

“怎麼？”

沈識檐朝前走了兩步，依舊沒穿上，坦坦地到了孟新堂的面前。他只需要稍微上調一點目，就可以與孟新堂的眼睛對上。

孟新堂的眼睛很有魅力，不是他虛夸，而是很多時候，他都能在這雙眼睛里看到一種沉靜的人生。他沒見過這樣的眼睛，好像你的一切他都能包容，這個世界的一切他都能接。

但剛才鏡中的那個眼神，他更加沒見過，也不知道該如何理解。

“我跟你說過，我喜歡男人吧？”

要說這人什麼都沒想，他不可能信。

窗外的雨沒停，雨聲涮著黑夜，顯得這夜沒那麼靜，沒那麼空。

孟新堂沉默。

沈識檐便又問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更像是明知故問，更像是問給自己聽。

“你是喜歡人的吧？”

后來的孟新堂想，若是他和沈識檐都再年輕一些、不管不顧一些，亦或是，他自己若是沒那麼多顧慮，在沈識檐這個問題拋出來之后，他一定會說一句，“我喜歡你。”如果這樣的話，那一夜大概便不僅僅是個他們獨的雨夜，而是干柴烈火燒不盡，衾影不問醒夢時。

可偏偏，他們都在相遇之前，已經見過了那麼多世事，學了那麼多克制與取舍，有了各自想要到達的遠方。

“如果一生能找到一個人，已經很不容易，我不覺得一定要用‘男’去限定。”

沈識檐拎著服的手晃了兩下，一咧，笑了，他拖著長音說：“啊，這樣。”

都是有分寸的人，一點猜測，萬不可挑明。

已經是凌晨三點，卻誰都沒提睡。

孟新堂燒了水，灌好暖水袋回來，看到沈識檐正坐在前廳的椅子上劃著手機。

他過去，沒容得沈識檐接過暖水袋，直接將裹著層薄巾的暖水袋敷在了他的肩頭。沈識檐似是打了個愣，才抬頭看向他。

“剛才忘了告訴你，你手機響來著，我看你睡得，沒你。”孟新堂低著頭，很認真地幫沈識檐熱敷。水溫不低，他不敢一直停在一個地方，就一起一落，防著燙到他。

“嗯，”沈識檐說，“我看到了。”

想起那條短信的容，孟新堂突然有些想知道，以沈識檐的格，會如何回復那位前男友。

“在猶豫著要不要把手機拿給你的時候，不小心瞥到了那條消息。”孟新堂覺得，窺探私，即使是無意，也該道個歉，“抱歉。”

沈識檐停下手中的作，很認真地看著孟新堂。第一次，有人因為無意看了自己的手機，跟自己道歉。

“看著我干嗎？”孟新堂問。

沈識檐懶懶散散地笑了出來，睨著他道：“我在想，你的原則到底有多強，你對自己的道德要求到底有多高。”

孟新堂低頭看著他，閉了閉眼睛。心緒本就被剛才那兩個突然的問題攪得很，他現在很想用手去擋一擋沈識檐的眼睛——他最不了這人這麼笑著看他。

在他想重新凝神在熱敷這件事上時，沈識檐卻突然又開了口。

“你想知道我和他是為什麼分手嗎？”

讀心？孟新堂懷疑。

但他躊躇幾秒，還是誠實地說：“想。”

“出軌。”

沒管這四個字帶給孟新堂的驚詫，沈識檐轉著手機繼續說：“他后[后來？]來跟我說，沒有哪個男的能夠在面對一人的時沒有反應，我不信。現在我覺得，你就是他說沒有的那種人，、，你該是都看不上眼。”

在這一晚，孟新堂終于知道了沈識檐要找的是什麼樣的人。

后悔只是一瞬間的事，他還從沒會過這樣的進退兩難。

很久，他的聲音才響了起來。

“識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

“你想要的，是什麼樣的？”

就是這個問題，讓沈識檐確定了孟新堂的。一樣東西，如果有一個人鄭重其事地問你想要的是什麼樣子的，那他一定想過要給你。

兩個明白人聊天會很輕松，只要彼此坦白。但此刻的沈識檐突然有些不輕松，有些患得患失，盡管他最終還是從了自己的心，但他不能否認他剛剛有一瞬間期待過，害怕過，期待他說的孟新堂正好能給，害怕他說的孟新堂正好不能給。他可以說一個囫圇的答案，去包括所有的，但那樣的話他哪里還是沈識檐。

“三觀合，彼此信任，相依相伴。”沈識檐笑了一聲，“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該忙工作忙工作，沒事兒的話吃完飯一起遛個彎，賞個花，聽個曲兒，偶爾出去玩一玩，看看風景。或許我會經歷很多的無可奈何，但我希我的里不要有。”

停頓了很久，沈識檐才又補充了一句。

“其實他有一句話沒說錯，我太理想化。”

孟新堂很想用蜷起的手指，去一他近在咫尺的臉。

那一刻，孟新堂覺得自己慘了沈識檐，哪怕一個人走完一生，也能他到生命終了的那一天。

可他舍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