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驚掠琵琶聲》第二十九章

孟新堂開始跟一個新的型號,忙了一整個冬天。沈識檐做的剪報都已經有了厚厚的大半本,可掰著手指數數,他們兩個都得空能夠見面的日子,實在得可憐。平時在醫院里忙得腳不沾地,沈識檐倒還沒覺出什麼來,等到自己在家歇著的時候,他才會倏然覺出些空靜。

沈識檐了個懶腰,到院子里點了一支煙。他摁開收音機,瞇著眼睛蹲在地上,對著院墻外禿禿的樹枝尖發呆。

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沈識檐一愣,起時,匆忙打了一個剛騰到空中的煙圈。

“在干什麼?”

孟新堂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啞,沈識檐側了側腦袋:“發呆來著,你很累嗎?”

“加了幾天的班。”

孟新堂不急不緩地說著,沈識檐又走到了院子里,在臺階上坐下。等電話講了一會兒,他才發現指間夾的煙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滅了。他發出輕微的一聲嘆,那端的孟新堂聽到,便詢問怎麼了。

“本來點著煙來著,跟你一說話忘了,都滅了。”

孟新堂笑了一聲:“再點著不就行了。”

沈識檐卻說:“煙不點第二次。”

“為什麼不點第二次?” 孟新堂以為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講究,可轉念一想,沈識檐可不像是會遵守那些“老輩子說法”的人。

“我是這樣的。你看,煙是為了某種緒,如果這煙燃斷了,說明緒變了,”沈識檐笑了笑,“既然緒都變了,也就沒什麼再點的必要了吧。”

那邊孟新堂靜靜地想了一會兒,出手,撥了撥一旁窗臺上未化的雪。他撥落一小撮,很小,落到地上幾乎都尋不著。

“好像很有道理。”

沈識檐輕笑,說他倒是好說服。

“那這支煙,是為什麼緒點?”孟新堂看到遠有一對院里的小,依偎著走過了寬闊的停車場,“今天可才周二,這麼早就把這周的份額了?”

聽筒中靜默了一小會兒,隨后傳來一聲低笑,和幾個浮在笑意上的字。

“想你了。”

窗臺的雪一下子被拂落了一大片,它們灰頭土臉地撲在了地上,狼狽,卻又別樣生

兩邊忽然都沒了聲音,聽筒中寂靜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孟新堂的一聲輕喚。

“識檐。”

孟新堂手中的電話:“二十九的晚上,院里會組織新年聯歡會,過來看好不好?”

“你們院我能去麼?”沈識檐馬上問。

“可以,晚會是面向職工和家屬的。”孟新堂停了一會兒,不自覺地將聲音放得很輕,甚至細聽,都已經夾雜了一點嘆息。

“過來吧,我很想見你。”

于是臘月二十九那天吃完午飯,沈識檐就開始在家準備今天出門的行頭。他將柜里的服溜了一個遍,最后拎著那件的襯比在了前。

上次爬山的約會沒機會穿,要不這次……沈識檐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被那笑容激得打了個激靈。最終,他還是卸了架,將那服套在了上。

臨出門,他收到了孟新堂的電話。

“記得帶著份證,進門辦通行證要用。”

“在哪里辦?傳達室麼?”

孟新堂“嗯”了一聲,很快又說:“我會去門口等你,我幫你辦。”

“哦,”沈識檐打開錢夾看了看,確認份證帶在了上,“別的呢,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我還沒去過這麼嚴肅的地方。”

“沒什麼嚴肅的,”孟新堂笑了一聲,“哦,不能在院區里面和周圍拍照,不過這一條對你沒什麼用,你好像不怎麼拍照。”

沈識檐雖然會開車,但嫌麻煩懶得開,也就一直沒買車。他出門打了車,跟司機師傅說了地點之后,司機師傅瞅了他一眼:“您在那上班啊?”

“不是,”沈識檐笑著說,“去找朋友。”

這話一出口,沈識檐突然生出了一種睽違很久的奇特覺,那是十七八歲時才有的悸——想見他,去見他。

這大概是沈識檐打過最遠的一輛出租,付錢的時候,他都有點自己腰纏萬貫、財大氣的錯覺。正著那張發票張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識檐回頭,差一點撞上孟新堂的鼻梁。

“嚇了我一跳,”沈識檐一只手捂著口笑道,“你這是在哪藏著來?”

孟新堂指了指不遠:“我以為你會從那邊過來,沒想到司機卻走了這條路……”

說著說著,孟新堂忽然停下。他抬起一只手,沈識檐出的襯衫領子:“你穿了這一件?”

沈識檐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抬起來,問:“不好看麼?”

“好看。”孟新堂牽起沈識檐的手,“待會兒我要仔細看一看。”

兩個人進了傳達室,里面的人跟孟新堂打了聲招呼。孟新堂接過從窗口遞出的表格,拿起旁邊的水筆剛要開始填,卻被沈識檐攔住。

“哎,我自己來。”他笑著過孟新堂手中的筆,“第一次,得有點儀式。”

前面都填得很順利,到了“與接見人關系”時,沈識檐挪開筆尖,低著頭輕聲詢問這一欄要怎麼填。

“合作。”

人。”

兩個回答幾乎是同時響起,沈識檐愣了愣,抬頭看向孟新堂,有些呆地沖他眨了兩下眼睛。

沒有解釋,孟新堂已經直接拿過沈識檐手中的筆,將那兩個字寫在了表格中。他甚至沒有用平日慣寫的行書字,而是用了端端正正的正楷。

沈識檐看著被重新推回來的表格,有些晃神。

“在下面簽上字就行了。”

聽到提醒聲,沈識檐才回過神,在左下角簽了自己的名字。他將填好的表格和份證一起給了窗口里的人,那人蓋了個章,重新將表格遞給他。

“孟老師待會兒要簽字,出來的時候把這張條給我,再把份證取走。”

“那我現在就簽了吧,待會兒還得找筆。”

孟新堂的名字是要簽在右下角,而離他們兩人的名字最近的,便是那“人”兩個字。

沈識檐看著孟新堂的名字緩緩落,有那麼一瞬的極度恍惚,似乎他們兩個簽的,并不僅僅是一張通行證。而是余生契。

果然,相思害人,浮想聯翩。

將通行證給站崗的武警看過,進了院門,沈識檐還在端詳著那兩個字。

“怎麼一直看?”

沈識檐指了指,瞇著眼睛問:“你這麼寫,不會有什麼問題嗎?”

孟新堂反問:“有什麼問題?”

“閑言碎語,被別人知道了的話,可能會對你印象不好。”

“沒關系,”孟新堂輕輕搖了搖頭,“他們不會開除我,目前也找不到人來代替我的工作。至于閑言碎語,我從來不去聽。”

沈識檐笑了:“你這算是……恃才傲?”

“不,是為癡狂。”

沈識檐的目立即投向了他,接著,低了聲音笑了起來。

這會兒院子里的人并不算,孟新堂忽然拽著沈識檐的胳膊停下來。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牌,給沈識檐戴上。沈識檐起來一看,上面寫著:“2015年新年晚會 親屬證”。

耳朵有些,沈識檐還沒來得及抬起頭,孟新堂的聲音就已經進了他的耳窩。

“總算把你等來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在他的話音剛落下時,沈識檐的眼睫抖了兩抖,他抬頭,重新看向了孟新堂。

因著天氣寒冷,他的皮顯得愈發地白,這也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變得清冷了幾分。可與之對比強烈的,是他的一雙眼睛,燦若暖。孟新堂似看到了一整個宇宙,并沉溺其中。

很久,他嘆了一聲,將手搭到了沈識檐的肩上。

“要不是想著要低調,我真的想在這里吻你。”

沈識檐立即抖著肩膀笑出了聲音,笑他的話越來越直白。孟新堂將他冰涼的手握在手里,說:“不是話,只是心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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