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臺(宮廷)》4

“是真的,”傅深搖了搖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覺得我不會中招,焉知不是你把我想的太神乎其神了?”

嚴宵寒沒想到他的自我評價這麼低,一時愣了。

從軍,立下赫赫戰功,傅深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打破“不可能”。靖寧侯和北燕鐵騎,在很多人心中已經是不敗神話,這個形象太過深人心,甚至連嚴宵寒都有了錯覺。

可他不過是個普通人,沒有三頭六臂、銅皮鐵骨,之軀難以抵擋一塊從天墜落的巨石。

“回京路上,我在茶鋪里跟人聊天,聽他們說京城流傳著一句歌謠,做‘傅帥在北疆,京師乃安寢’。”傅深嘆道,“說來可笑,我在北燕待了七八年,自以為建功立業,保境安民,狂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到頭來才知道,原來我不僅讓韃子和柘人睡不著覺,連那位都被我攪合的不能安寢……”

嚴宵寒道:“既然你都想通了,為什麼不干脆點,把兵權出來,安心回家養老種地。當個富貴閑人,不比征戰沙場,或者在京城勾心斗角強多了?”

“快得了吧,”傅深嗤笑,“咱倆是第一天認識嗎?嚴兄,我以為咱們怎麼著也算淺言深,你還跟我來這套?”

他低聲道:“東韃賊心不死,柘族虎視眈眈,朝中有多人被這十幾年升平迷了眼。我如果現在走了,以后誰來接管北燕鐵騎,誰還肯在邊防上花功夫?到時候兵臨城下,倒霉的都是無辜百姓……”

“那又關你什麼事?”

傅深猛地抬眼。

嚴宵寒冷冷地道:“陛下忌憚你,朝臣猜疑你,那些愚民只會跟風瞎嚷嚷,你了今天這樣,有人念你的嗎?自己連容之地都快沒有了,還有閑心懷天下——不覺得諷刺嗎,傅將軍?”

這話說的冷心冷,大逆不道,可出乎意料地,傅深竟然沒有反相譏。

嚴宵寒看著他垂眸沉思的側臉,忽然清晰地意識到,以往傅深上那種年張揚、銳利奪目的鋒芒,正在不斷地黯淡下去。

被病痛、被風霜塵埃,或是被一些別的什麼……徹底消磨了。

他們之間隔著一段距離,態度卻比先前相依相偎時要坦誠得多。嚴宵寒和傅深之間確實有不合,卻遠非外界傳言中的互看不順眼。他倆年相識,所謂“死對頭”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一個誤會,一個是手握兵權的重臣,一個是天子心腹,關系太好反倒惹人猜忌。

淺言深的關系,免掉了不麻煩,卻也掩蓋了某些深埋在太平之下的分歧。

傅家累世勛貴,他的父祖都死在戰場上,忠誠與責任幾乎是刻在骨里的天;而嚴宵寒工于心計,不擇手段,踩著無數人走上如今的位置,理解不了他們這些穩賠不賺、甚至差點把自己搭進去的“正人君子”。

他們終究不是同路人,二人或許心中各自有數,只是沒想到岔路口會出現的這麼猝不及防,而且竟然需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第5章 籌謀

穎國公府。

秋日風涼,室卻暖香融融。長榻臨近窗邊,紅漆矮幾上擺著點心果品,半大年翹著腳,裝模作樣地盯著手中卷冊,半天也沒翻一頁。下頭站了一地伺候的丫鬟,時不時互相遞個眼,或努,或暗作手勢,眉飛舞,沒個老實的時候。那年正被勾得蠢蠢,外面忽然有個小丫頭跑進來,脆生生道:“夫人來了”。

眾人面貌為之一肅,眾丫鬟低眉順目地安靜站好。那也不抖了,骨頭也不了,捧著書迅速拗出個人模狗樣來。待那華貴婦進門,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幅工筆白描的“勤學不輟圖”。

秦氏扶著丫鬟的手坐到榻上,年起行禮,了聲“娘”,便挨著坐下。秦氏拉著他的手,嗔道:“天暗了,屋里怎麼不掌燈?仔細壞了眼睛。”

丫鬟們聞言,立刻去點上燈,又換了新茶來。年渾不在意地道:“看的神,倒沒覺。娘怎麼這會兒來了?”

秦氏道:“去前院見你三叔,商量些事,回來經過你這里,正好進來看看。省了你晚上再多跑一趟。”

年眼珠一轉:“是關于我那大哥的事?”

秦氏睨他:“就你知道的多。日里不學好,只打聽這些沒有的。”

“滿京城里都傳遍了,還用我刻意打聽?”年哂笑,“不就是斷了在邊關待不下去,只能回京養老了麼。”

秦氏聽了這話,抿了抿,卻不責備,只吩咐周圍伺候的下人:“都下去,我跟涯兒說會兒話。”

眾人從屋里退出來,兩個大丫鬟守在廊下,余者自去院子里玩耍。伺候爺的都是些俏可人的小丫頭,其中頗有幾個天真爛漫、心懷俠骨的巾幗。兩個要好的湊在一起,嘰嘰咕咕,說起在爺房中聽見的話,一人道:“難怪大公子要住在外頭,這要是在家里,不定要被那位什麼樣呢。”

另一人笑道:“那可未必,你不知道他在家那會兒,咱們夫人和爺見著他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看著是個芝蘭玉樹的人,脾氣秉卻如風雷一般,那才頂天立地的真男兒。”

“大公子是個年英雄,在自己家里倒了不能提的了。偏生咱們爺沒心肝,遠著親大哥,只聽那些混賬小人的攛掇……”

另一個丫頭在手背上輕拍了一下:“你又知道了?不是一個娘生的,如何能算‘親大哥’。正經論起來,只有二姑娘、如今的齊王妃才能他一聲大哥,至于咱們爺和那位良娣娘娘,在他心里怕比表親還遠上三千里呢。”

前穎國公傅廷忠原配早逝,留下一子一,長子傅深,次傅凌。傅凌十七歲時嫁給三皇子齊王為正妃。繼室秦氏育有二一子,三傅汀宮中選為太子良娣。四子傅涯、五傅溪年歲尚小,都留在家中由母親教養。

秦氏過門時傅深已經懂事了,跟并不親近,等傅涯出生后兩人更加疏遠。因有傅深這個長子在前面頂著,將來襲爵不到傅涯。份所限,秦氏與傅深之間的矛盾在所難免。

不過還沒等秦氏采取什麼小作,傅廷忠在北疆被暗殺,彼時元泰帝為了籠絡功臣,對武將頗為優待,便決定不降等,直接讓傅廷信襲穎國公爵位。后來傅廷信過世,邊關戰事吃,傅深孝期未過就直接上了戰場。國公爵一直空懸著不像樣子,禮部員一合計,干脆讓三爺傅廷義襲了爵。等傅深建功回朝,元泰帝另封其為靖寧侯。

借此機會,秦氏以一門雙爵、“樹大招風”為由,提出讓傅深別府另居。

傅深知道打的什麼算盤,無非是惦記著爵位,想將自己排出去。秦氏目短淺,新任穎國公傅廷義卻想的更遠。傅家真正的依仗不是國公爵位,而是北燕鐵騎。可是傅家三代人都與北燕軍關系切,再這樣下去,北燕軍遲早要改名傅家軍——這令天下人如何想,龍椅上那位又會如何想?

所以不如以退為進,日后傅深接掌北燕軍,可穎國公府,或者說傅家,這個龐然大卻不能再跟北燕軍綁在一起了。

權衡輕重之后,便有了眼下這個局面:北燕軍統帥、靖安侯傅深獨自開府,幾乎不與國公府往來;傅家三爺傅廷義襲國公爵,做了個清閑的勛貴,秦氏帶著兒住在國公府,只等傅涯年,便為其請封世子。

母子倆對傅深都無甚好,秦氏是因為心虛,看不得他出,生怕他反咬一口;傅涯大概是覺得傅深沒有跪著把世子之位捧到自己跟前,天生就欠他的。

正房,秦氏板起臉教訓道:“你這張,在家里說說就罷了,到外面可千萬別胡嚼舌。”

“娘——”傅涯往里丟了個果子,拖長了聲音,不滿道,“他早就分出傅家了,怕他作甚?”

“你懂什麼,這話也是好說的,”秦氏在他上輕摑了一掌,“他父母靈位都在此,只不過別府另居,怎麼不是傅家人了?他畢竟是你兄長,年紀輕輕就居高位,雖說這些年子有所收斂,早年也是個不肯饒人的魔王。你謹慎些,別犯在他手上。”

傅涯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

秦氏:“再過幾年,家里就要為你請封。你三叔偏心傅深,不得你出錯,這時候萬萬不能行差踏錯,記住沒有?”

低聲音:“我兒且忍一忍,到時候這國公爵位和家業都是你的,誰都別想跟你搶,就算是傅深……也只能站在一邊看著。”

秦氏的聲音低的幾近耳語,傅涯心中一,抬起頭來:“娘……”

“娘有辦法,”秦氏重重地一握他的手,“放心。”

東宮。

太子妃岑氏對著銅鏡摘下滿頭珠翠,伺候梳頭的丫鬟俯下來,悄聲道:“娘娘,今日穎國公府秦夫人遣家人來給傅良娣問安,在殿中坐著說了好一會兒話。”

太子妃略一想,便明白了,笑道:“隨去。我聽說靖寧侯回京了,秦夫人心里想必不大自在,便上趕著來討咱們殿下的好了。”

丫鬟是的心腹陪嫁,聞言不解道:“可是靖寧侯不是……?”

“他是殘了,可還沒倒下,”岑氏道,“靖寧侯在民間的聲、在朝堂上的人極高,手里還握著北疆兵權,就算以后還回去了,北燕軍到都是他的舊部嫡系,照樣是一呼百應。說句不恭敬的,別說秦夫人,就是咱們殿下都得避讓他三分。”

岑氏的父親是荊楚節度使岑弘方,與穎國公府有幾分,岑氏自小在他膝下耳濡目染,中丘壑不輸男兒。當年若不是傅深去了北疆,說不定岑弘方也要把他當做東床佳婿的人選之一。

拋開不論,靖寧侯持甚正,又年英武,戰功赫赫,不知令多待字閨中的小姐心折。

岑氏道:“我記得傅良娣有個親弟弟,過兩年要請封穎國公世子的?”

“是。”

“當年咱們殿下原本相中了靖寧侯的嫡親妹子,就是齊王妃,著人私下里去問傅家的意思。那時穎國公府還是傅二爺當家,因那是他大侄,他不好擅自做主,又拿著這事去問靖寧侯。靖寧侯跟傅良娣的弟弟差不多大,聽得他妹子不樂意,二話不說就回絕了。他們傅家都是骨頭,拼著得罪殿下也要給他妹子選門可心的親事。”

過鬢邊,心中忽然漫起一陣淺淺的,毫無來由的酸楚。

齊王妃傅凌,有這麼一個好哥哥,真教人羨慕。

“當年為了世子之位,秦氏豁出臉面不要,又是送宮,又是分家,鬧的不像個樣子。結果如何?靖寧侯的妹子還不是風風地嫁給了齊王,秦氏有事只能指傅良娣,還要想方設法地避著本宮,跟做賊一樣。”岑氏嗤道,“兒子若有靖寧侯一半的擔當,傅良娣何至于在我手下忍氣吞聲,做小伏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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