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臺(宮廷)》15

接著車簾被挑開,人影伴著一線天躍上馬車,傅深睜眼一看:“你怎麼來了?”

“走前還是得來看一眼,”嚴宵寒溫聲道,“不然不放心。”

兩人這段時間確實有些尷尬,準確地說是自從那一晚開始,雙方心態都有變化,也都需要時間好好想想。這種疏離令人輾轉,但那并不是一種煎熬。

因為他們都知道等在前方的結局是什麼,只是名不副實而已。最壞的結果不會比現在更壞。人已經站在了谷底,往哪兒走都是向上向好。

更甚者,白日夢倘若再做的大一點,他們說不定還要謝元泰帝獨慧眼,天賜姻緣。

傅深看見他,心里已經松了,只是面上依舊端著。蓋因四周都是耳朵,他們雖在車中,言行舉止也不能太過。他淡淡地道:“本侯往來于北疆京城之間的次數,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大人有什麼可不放心的?回去吧,你有職在,別耽擱太久。”

嚴宵寒道:“今日一別,再見就是明年了。侯爺謹守婚約,不負前諾。”

在車外支楞著耳朵聽墻角的肖峋背后一涼,心說這嚴大人別是個二愣子,明知道侯爺心里對賜婚不痛快,怎麼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在車里,嚴宵寒忽然拉過傅深,摟進懷里重重地抱了一下,低頭著他的耳朵小聲說:“出門在外,務必小心謹慎。北地寒冷,你自己好好保重,別讓我擔心。”

傅深難得和地“嗯”了一聲,半開玩笑地在他后心口按了按:“心與君同。”

懷抱暖熱,耳鬢廝磨,兩人的心跳漸趨一致。傅深與他側臉輕輕相,極盡溫存,像是這輩子第一次知道了什麼似水,佳期如夢”。

相擁良久,他終于推開了嚴宵寒,隨手替他理順皺的領,示意他下車,同時口氣十分狂妄囂張地送客:“嚴大人盡管安心,來年花朝,本侯親自登門迎娶大人,十里紅妝,必不負君!”

嚴宵寒:“……”

所有人:“……”

肖峋暗暗上腰間佩刀,預備著萬一打起來第一時間沖上去拉偏架,千萬不能讓侯爺因為欠被打死。

兩天之后,馬車行燕州地界。

周圍風越來越悉,除了樹木凋零,一切與他們秋日離開時無異,傅深雖生在京城,卻在北境長大,燕州猶如他的第二個故鄉,令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甚至有興致過車上的小窗偶爾看看外面的景致。

他們走的是商道,一路上經過了大大小小的城鎮村落。至晚時一行人落腳蓮祁鎮,傅深途經小巷時聞見一陣甘冽的酒香,勾得他蠢蠢,遂肖峋掉頭,準備進去一探究竟。

肖峋苦著臉死命阻攔:“我的爺,您不能喝酒,咱可馬上就要回去見杜軍醫了!”

傅深滿不在乎:“放心,一晚上早消化完了,他看不出來。”

肖峋:“嚴、嚴大人也不讓您喝!”

傅深躍躍試的笑容一僵。

他恨鐵不鋼地指著肖峋:“你胳膊肘往哪邊拐?里外不分!北燕是老子的地盤,他嚴宵寒手的再長,能管到這兒來嗎,啊?一個個都把閉嚴實了,此事若泄半個字,我拿你是問!”

肖峋忍不住頂道:“飛龍衛耳目通靈,保不齊他就知道了呢?”

傅深的氣焰瞬間矮了半截。

“重山,你還年輕,不懂人心險惡,”傅深語重心長地道,“本侯與嚴宵寒之間,不僅僅是我們二人要爭個高低勝負,更是北燕軍與飛龍衛的較量。我要是在京城以外的地方還被他轄制,那就是沒過門,先懼了!說出去,北燕軍的弟兄們以后在飛龍衛面前還怎麼抬頭做人?”

肖峋聽的一愣一愣的:“侯爺英明。”

“不懼”的靖寧侯忽悠完這個傻孩子,心安理得地搖著椅往小巷子去了。

酒店不大,只擺的下三張桌椅板凳,一座柜臺。當壚賣酒的是位老板娘,傅深挑了張地方稍微寬敞的桌子,以手輕扣桌面:“店家,都有什麼酒?”

那柜臺后的人聞聲來,看清了他的面容,卻驀地怔立當場。

傅深沒聽見回應,抬頭一看,恰好與相接。

一瞬間,他心中忽然涌起一奇異的:“你……”

“您……”

兩人同時開口,傅深頓住,那人卻抖著問:“這位公子,您……可是姓傅?”

那模樣,淚中帶笑,分明是一副驚訝過頭歡喜的不知怎麼辦才好的樣子,傅深被穿份,但看不像有惡意,便略一點頭。

下一刻,那子奔出柜臺,納頭便拜:“小子昔日蒙您出手相救,三生有幸,今日又得再遇恩人。恩公在上,請子一拜!”

“不對,等等,”傅深完全想不起來有這麼個人,疑道,“這位姑娘,你是……?”

子哽咽道:“桓仁縣寶巖山幽蘭山莊,金公冤案,七年已過,至今仍未昭雪。”

傅深瞳孔驟,猶如被人自頭頂重重一擊,臉唰然慘白,不敢置信地一字一頓:“你是……采月?”

這個名字猶如颶風,剎那間摧毀了他多年來的頑固與執念。回憶滔天浪涌,頃刻淹沒傅深,浮浮沉沉,將他推一段不敢回憶、不愿提起的久遠過往。

那是他過于短暫的年時里,第一次被人將真心踩的碎。

——也是他與嚴宵寒之間的死結。

作者有話要說: 預備,唱:我對你有一點點心~一點點遲疑~

當然,“心了”不等于“在一起”,他倆還要戰勝三觀不合的問題。

下面三到四章都是往事,講年輕滴小傅究竟是如何一顆真心被踩的稀碎。

第17章 舊游┃年時期回憶

元泰十八年,初秋。

“幽蘭別業”是桓仁縣寶巖山上的一名勝,原主是前代一位風雅文士,此人至宰相,致仕后在京郊置辦了這座山莊養老。因他生平酷蘭花,在園中遍植各珍奇蘭花,所以給這山莊取名“幽蘭別業”。

別業主人過世后,其后人貪贓獲罪,抄沒家產,“幽蘭別業”也在查封之列,被充了公。后來先帝將這地方賞給了前代穎國公傅堅。此后代代相傳,了傅家的一私產。

桓仁縣距京城不過幾十里,寶巖山上多林和山谷,是個狩獵的好去。恰好溽暑已過,一群紈绔子弟閑極無聊,便相約去山上游玩打獵。傅深不得已當了東道主,只得遣人先去收拾打掃,預備迎接客人。為此秦氏老大不高興,見天在家里怪氣地指桑罵槐,說他紈绔敗家。傅深懶的出門應酬,又被煩的要命,正磨刀霍霍地打算找個由子發作一通,他二叔忽然從北疆回來了。

傅廷信幾句話擺平了秦氏,放言讓傅深放心大膽地出去玩。他一回來傅深反而不舍得走了。傅廷信膝下沒有兒,傅深從小在他跟前長大,文武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對他比親爹還親。

“二叔,”傅深沒正形地坐在傅廷信書房的桌子上,晃著兩條,“秋冬正是邊防要的時候,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傅廷信正翻箱倒柜地找東西,聞言頭也不抬地說:“朝中有事。”

傅深立刻就猜到了:“中書侍郎金云峰謀反下獄?”

傅廷信霍然起:“你從哪知道的?!”

“那群要糟蹋咱們家園子的爺說的,”傅深咧一笑,“二叔,我也不小了,以前不懂事,現在還不懂麼。”

傅廷信抬手扶額:“深兒,聽二叔一句勸。以后在外面千萬別這麼笑,太傻了。”

傅深:“……”

傅廷信干脆把箱籠扔下不管了,跟傅深一樣沒正形地坐上書案,低聲問:“你對這事怎麼看?”

“我?”傅深道,“我就……隨便看看。”

傅廷信一掌扇在他后腦勺上,怒道:“好好說話!”

傅深被他打的一個前傾,委屈地著后腦勺:“我本來就是把它當個傳聞隨便聽的!金云峰是因為被牽進了江浙舟師指揮韓元同謀反案才獲罪的,他畢竟是中書侍郎,位同宰相,與韓元同一個在外頭,一個在朝中,里應外合,萬事大吉……”

傅廷信聽不下去了:“都是什麼玩意兒……閉,我只說一遍,能悟到多全看你自己。”

“江浙舟師指揮韓元同歸在東海水師提督薩知慕麾下,江浙一帶則是安王封地,韓元同謀反之事案發,不但薩知慕要上表乞求致仕,皇上也了裁撤安王封地的心思。”

傅深:“這跟金云峰有什麼關系?”

傅廷信:“金云峰之所以獲罪,是他屢次上表反對裁撤安王封地,請皇上不要手足相殘。以他的位置,這本來不算什麼大罪。麻煩就麻煩他曾任翰林講,為安王講過學。有這一層關系在,你想想皇上究竟為什麼要降罪于他?”

傅深:“皇上明面上置韓元同謀反案,實際上是想收回安王的封地,還借機敲打了東南水師。因為,分散在外的藩王和駐守邊疆的將領……這是他的兩大心腹之患。”

傅廷信被“兩大心腹之患”這個辟的總結扎了心,捂著口苦笑道:“我的大侄子,你可夠直接的。”

傅深卻并未接他的玩笑,目灼灼地盯著傅廷信:“我剛想起來,跟這兩個都沾邊的,咱們家不是也有一位麼?”

“想歪了,”傅廷信及時打消了他的顧慮,“我回來是為了幫金先生上表求,當年給肅王殿下做伴讀,與他有一段師生之誼,出了這種事,我不出聲也說不過去。”

傅深才不上當:“我看是肅王殿下與金云峰有‘師生之誼’,他不好出面,所以才讓你代勞吧?他欠你多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肯還債?要是還不起,能不能賣來給當我二嬸啊?”

傅廷信被調侃了也不惱,淡定自若地說:“好問題,我建議你下次當面問他。”

“嘖嘖,你們倆準又挖好了坑等我呢,”傅深已經被坑出了經驗,“我不問,你自己打去吧!”

其實他們都知道那只是句不可能真的玩笑,傅廷信是邊關守將,肅王是一地藩王,兩個心腹大患,在人前尚且不敢走得太近,更遑論明正大地親。

傅廷信抬手了一把他的頭頂,嘆道:“有時候真希你快點人,我好把擔子都甩給你,自己逍遙去,但又想你永遠別長大,永遠不必面對這些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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