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回在起床之后終于見到了自己的樣子，窩頭，包子臉，胳膊淤青，小破皮，左腳已廢。

皺著臉抓起腳，腳底板坑坑洼洼似的，涂了藥水，一味道。

何洲拿走手上的鏡子，說道：“待會兒我再去買點藥，養一個禮拜估計差不多能好。”

孫回愣愣道：“一個禮拜？我要期末考了……”

這副樣子也沒法回學校去見人，開心果就該開開心心，怎麼能遍鱗傷地示人。可仍舊不敢回家，無奈跑出來的時候太著急，錢包、手機、各種證件，包括書本，全都落在了孫迪家中。

思及孫迪，孫回又黯然了。

昨天的景歷歷在目，大門一開，立刻傳來了孫迪的質問聲，可大門擋住了孫回的視線。

理論上來說，一個人能看見對方，對方也能看見，中間若有阻擋，那便誰也看不見誰，三點一線，在沒有輔助工的前提下，只會“沒看到”，而不會“看不到”。再者，人眼視度有限，公寓玄關與樓梯的角度并不于視域范圍，因此孫迪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大門打開的一瞬間就喊出那句話。

孫回最傷心的不是父親的毆打，母親的辱罵，而是自己全心全意信任和依賴的姐姐，在昨天中午打開大門，對著空空的正廳喊：“你們在干什麼！”

孫回靠在床頭，死氣沉沉開口：“何洲，能不能借我點錢？我去找地方住一下。”

“沒錢。”

孫回咬了咬：“那幾塊錢呢？我坐公車。”

何洲道：“你知道我窮！”

孫回一愣，八塊七錢和饅頭榨菜確實能證明何洲真的很窮，窮到連幣都沒有！

開始著急，有錢好辦事，沒錢寸步難行，究竟是回家還是回學校，或者干脆流落街頭，孫回已經沒了主意。可還沒著急完，便被一輛轎車接走了。

黃嬉皮笑臉道：“我跟我兄弟借的，這幾天想去哪兒隨便說，我來當司機！”邊說邊忍不住瞟向后視鏡，好奇地盯著捂住臉的孫回。

腦袋一痛，黃被何洲拍了一下，立刻收回視線，車子慢慢往一家旅館駛去。

這家旅館離汽車北站有些距離，號稱三星級，老板是黃兄弟他爹，這幾天住的大半客人都是駕校的師生，南江市周邊的幾個縣城駕校統一在市區考試。

黃拍脯說：“價廉，而且絕對安全，都住的正經人，沒有混混！”最大的混混也就是他了，不過這點黃并不承認。

孫回立刻鉆進了浴室洗漱，何洲和黃走到門外，空空的走廊上連一只蟲子都沒有。

黃小聲道：“我一大早就讓黑皮他們去問了，那孫家還有名啊，到都是他們家的鄰居！”

孫家兄妹五人，如今混得最好的便是孫父，開旅館住樓房，大兒嫁給了有錢人。

早年孫爺爺和孫還在世，孫家兄妹一直吵吵鬧鬧，一會兒爭拆遷房，一會兒爭產，據說有幾回鬧得不可開，人盡皆知。近幾年孫家出過一件最大的事，那便是二姑媽的獨子肇事逃逸背判獄四年，新聞都播了出來，警的視頻記錄得一清二楚。

“那男的我也算認識，以前大家都混一塊兒玩，沒想到就是這戶孫家啊！”黃點上一香煙，說道，“昨晚打聽了一個大概，聽說是他們家大兒要離婚了？”

孫父發起火來堪比大型地震，罵聲穿墻壁傳至鄰居和樓下，地板被跺得震，老舊樓房哪里能吃得消他這樣鬧，昨晚凌晨兩三點的時候被樓下的住戶找了上來，結果那住戶無辜挨了一頓打，這會兒那孫父正蹲在派出所呢，離婚的事也早已傳遍了左鄰右里！

黃幸災樂禍，掰著指頭數落：“還有呢，聽說那旅館全靠婿撐著，最近北站不是快要關閉了嗎，早就沒客人了，旅館撐了半年，現在是一個空殼，窮的叮當響，那老頭兒還去棋牌室充闊，輸了好幾萬，一直欠著呢，這會兒有錢婿也沒了，又蹲了局子，嘖嘖！”

何洲計上心來，略一掂量便道：“你幫我送四條香煙給派出所那李永勝，請他幫個忙！”

房間里的孫回正一臉苦惱。

洗澡前何洲遞給一個袋子，說里頭是換洗，確實是換洗，齊全，只是罩大了一個罩杯，……有點兒。

孫回對著鏡子照了照，紅了臉，只是臉上本就紅腫，看起來倒并不明顯。

何洲進來后先是隨意一瞟，之后又將視線停留在孫回的口，短短幾秒一掠而過，他不聲的勾了勾，聽孫回問道：“你那個黃頭發的朋友走啦？”見何洲點點頭，孫回又道，“這里多錢，你哪來的錢啊？我到時候還給你！”

何洲頓了頓，才說：“我借了高利貸。”

孫回瞪直了眼，何洲淡淡地加了一句：“三分利！”

孫回不清楚三分利是多，只聽進了高利貸三個字，一時沒吭聲，轉著眼珠子到瞟，真想跟何洲說只還本錢不還利息，不過這話說不出口，恩將仇報太不厚道，兩肋刀才是報恩準則。

天黑之后何洲又替孫回買來一堆藥，據說又是借了高利貸的錢，孫回連說話都沒有底氣了，垂著腦袋替何洲斟茶倒水，最后細若蚊吶地保證：“放心，我會還的，我銀行卡沒帶上！”

何洲不聲的再次勾。

銀行卡在書包里，孫回必須要去拿來，但沒法去撥通孫迪的手機，每次一到電話機，就像到了熱油，立刻燙得收回了手。

這事兒先擱在一邊，孫回振作起來，努力養傷，爭取早日返校。

可惜了夜，何洲遲遲不離開，既不去網吧上班，也不回出租房，孫回沒法休息，頻頻暗示他該走了，好半天何洲才終于“聽懂”，代了幾句就離開了。

闔上房門，他卻在走廊上踱著步，并沒有直接走，后來又靠在門邊坐了一會兒，一直坐了幾個小時，過門約約見到里頭熄了燈，他才起離開。

孫回沒有記住室友的手機號碼，只能通過企鵝讓們幫忙請假，請假借口是生病，室友們問東問西，孫回一概不回答，只讓們把筆記發到郵箱里。

孫回便這樣住下了，一睜眼就打開房間的電腦開始復習，中午吃著何洲帶來的飯，下午何洲就坐在一旁看學習。

孫回起先覺得別扭，可沒道理趕恩人走，又想到那天晚上何洲摟著說的那句話，雖然意識有些模糊，可總還是記得大概的，孫回心跳如鼓，紅著臉抓住鼠標，糾結了許久才重新鎮定。

何洲說他和利敏換了班，最近都只上晚班，白天他就一直陪著孫回，時間差不多了就讓關電腦休息，偶爾替上藥，傷口也日漸痊愈，掌印記也變淡了許多。

有一天孫回嚼著飯擰著眉，里嘟囔著英語單詞，何洲舉著筷子敲敲的碗，說道：“專心吃飯！”

孫回煩惱道：“你不知道，英語第二門考，我英語最爛，來不及了！”

“既然知道來不及，你以為兩天功夫就能學好？還不如好好吃飯，到時候再花時間補考，補考的卷子更容易！”

孫回氣鼓鼓道：“烏！”考前最忌諱這種詛咒，要拿獎學金！

到了第四天，孫回終于撥通了孫迪的手機號。

考試所需的證件都在書包里，孫回慢吞吞地說完，才聽見孫迪開口：“現在在學校嗎？我給你送去吧！”

孫回連忙道：“不用，我去拿吧！”

孫回用何洲借來的高利貸付了車錢，站在公寓樓下好一會兒才見孫迪下來，接過書包后盯著腳尖，小聲問：“爸媽他們，還生氣嗎？”

孫迪冷淡道：“嗯，都煩著呢，你反正住校，這個雙休日也別回去了，免得再把爸惹火！”

天昏暗，孫迪也沒瞧見孫回胳膊上的青紫，頓了頓又說：“那事兒算了，也是我不對，東年前些日子就跟我說了你們的事兒，我一直假裝不知道，回回，出了這樣的事我現在沒法再對你笑，但你要記住一點，只要你一天還是我的親妹妹，你就不能跟你姐夫有關系，那樣我怎麼得了！”頓了頓，聲音微微哽咽，深吸一口氣向天邊，無力道，“你銀行卡被爸拿走了，我給你塞了一千塊，夠你花了，行了，你走吧！”

孫回低低地“嗯”了一聲，一滴淚落在臺階上，可鑒人的瓷磚卻沒留下任何痕跡，慢慢轉，慢慢出腳，慢慢抹去臉上的淚痕，一步一步走出這片與汽車北站格格不的高檔公寓區。

天空再灰，夜晚再涼，孫回始終存有一個希——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爸媽會打來電話的。

就連考試的時候也一直開著手機，室友們有時候見心不在焉，都覺得奇怪，謝咬著蘋果在的面前晃來晃去，孫回使勁兒揮開，跑到的桌子上翻出一個橙子，恨恨地剝來吃。

總算沒有生病，謝笑嘻嘻道：“給利息啊，到時候還我一個火龍果！”

孫回愣了愣，不由想起了何洲。

上有些傷口遮不住，返校時找的借口是車禍，期間何洲特意趕來給送藥，沉著臉說不告而別。

孫回訕訕道：“我有告啊，我特意給你留了字條，那天你一直沒有來，我等不到你，也沒有你的手機號！”

明明曾經打過何洲的電話，卻本沒有保存，何洲聞言后臉又沉了幾分，奪過的手機輸了自己的號碼，又一聲不吭的走了，孫回覺得疚。

這一疚，考試考砸了。

考完最后幾門，躲在衛生間里砸了砸墻壁，又灰溜溜地出來收拾行李。

室友們都不是南江本地人，暑期計劃有打工有旅游，一時都在興致的流，符曉薇聊了一會兒后就湊到孫回耳邊小聲道：“我回家呆一個月，一個月以后我就回來，我還要找周松軼呢！”

似乎永遠都只有這一個目標，孫回卻迷茫了。

拎著行李走出宿舍，步行一大段路，再坐上公車，到站時間史無前例的早，孫回站在悉的公站臺，掏出手機看了看，沒有一通電話。

華燈初上，街上行人川流不息，小飯店外頭彌漫著濃濃的菜香，燒烤攤前濃煙滾滾，孫回走過一格又一格悉的畫面，最后停留在孫家旅館門口，恰好聽到一聲大吼：“的銀行卡里只有三萬，之前生日拿的一萬五呢？是不是你貪了！”

孫母回道：“誰貪了，你自己去問！”

孫父罵了一聲臟話，孫母把錢出來，孫母哭天搶地，旅館都經營不下去了，整天都是錢錢錢，孫父怒得拍桌，還是隔壁飯店的人過來勸架，遙遙的聲音傳來：“你剛從派出所里出來，又想進去啊！”說了許久，好不容易把他們勸住了，卻聽一聲怒罵：“都是你生的那個掃把星，生了個賠錢貨，居然又給送回來了，白養了二十年，讓老子在派出所里蹲了十天，下次別讓老子看見，看見一次打一次，滾外面別回來！”

孫父這十天霉運不斷，進了派出所之后原本走個過場就能出來了，誰知道又和里頭的犯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期間斷斷續續鬧了幾場，他的脾氣又火，本控制不住拳頭，到頭來竟拖了十天才離開派出所，他把這一切都怪在孫回的頭上，若不是做出丟臉的事，便不會有接下來的一連串倒霉事！

夜幽幽，孫回捂著胃蹲在路邊，黑乎乎的角落里連影子都沒有，的雙腳好似生了，再也邁不了。

另一側路燈照不到的角落，何洲已站了許久，這里視線清晰，盡覽旅館和對面那個垂頭喪氣的小家伙，他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慢慢走了過去。

孫回察覺到來人，緩緩抬起頭，眼眶里水潤潤的，輕聲道：“你怎麼在這里？”

“沒地方去？”何洲蹲下來。

孫回抿不語，側頭了一眼旅館，里頭吵吵鬧鬧，誰也沒有問一聲“回回放假了嗎”、“回回在哪里啊”、“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回回”。

孫回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又垂下了頭。

何洲勾，慢慢點上一香煙，吸了一口后將煙遞到了孫回的面前。

孫回愣了愣，何洲直接將煙頭塞進了孫回的里，低聲道：“吸一口，看看是什麼味道！”

孫回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煙在口腔里徘徊了幾秒，才咽下去，這一下立刻讓皺眉頭，猛烈咳嗽，捂住推開何洲拿煙的手。

何洲手勢一轉，搭上的后背，輕輕拍了幾下，這才著的額頭，低低道：“以后慢慢教你，現在跟我回家！”他抬起孫回的下，夾煙的手指在的臉頰上，煙順風吹過孫回的雙眸，孫回忍不住閉了閉眼，下一秒上一，張頜間淡淡的煙味送進了的中，何洲幽幽道：“上次說了，我要你，跟我走，嗯？”說著，他扣住了孫回的后腦勺，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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