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平易是武癡，自然不能忍有人如此將諸多武學笈置于危險。因此，空平易從藏出來，輕聲問：“是誰？”

他怕嚇到闖者，失手打翻明火，不敢高聲。

卻見藏書閣高高聳立的書架底下，盤坐著一人，一盞油燈立在地上，一點蒼白的芒。

那人抬頭看，起先是有點驚慌，接著是戒備。

他定定地看著空平易，一雙眼睛亮如星子，又像孤狼，深深的戒備，深深的孤獨。

……

費可呆住了，忘記了接下來的臺詞。

他被陸邢文震住了。

他完全想不到，在一個沒有布景的現代房間里，他居然被陸邢文的演技震住了。

陸邢文只是關了燈，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充當油燈，背靠著客廳的柜子坐著，抬頭看他。

一句臺詞還沒說，他就被震住了。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眼睛真的會說話。

他以為，公良興秋的反應就是驚慌而已，可陸邢文表現出來的層次太富了。他能覺到，陸邢文的公良興秋，有點驚慌，又充滿戒備心理，極度排斥別人，是個渾上下充滿“我不歡迎”氣息的刺頭年。

“忘記臺詞了？”陸邢文問。

費可搖搖頭，訥訥說：“不是……你演得太好了……”

“哦，沒接住我的戲。”陸邢文下斷語，“很正常，我忘了提醒你，經常有人跟我對戲，接不住。”

費可：“……”

陸邢文繼續說：“你不要去臆想別人會怎麼表現他自己的角，你不能因為其他角跟你想象的略有出，就進不了戲。每個人創造出來的角都不一樣，都是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他們的行為你是猜不到的。”

費可似懂非懂。

陸邢文：“再來一遍。”

……

空平易驚訝：“你是哪的弟子？”

闖者上的服不是仙華宗弟子服飾，只是尋常各雜役的布。習武資質平平的普通人，無可去，不愿離開仙華宗的，門里向來把他們安排在各做些雜役，讓他們有口飽飯吃。

闖者只是盯著空平易看，不作聲。

空平易掏出鮫人珠，道：“你可知藏書閣不許點明火？太危險了。”

闖者瞄了一眼芒璀璨的鮫人珠，吹熄了油燈，繼續看他的書。

空平易見闖者雖穿雜役服飾，但在鮫人珠芒下，眼若星子，若點朱，俊秀非凡。他心好奇，在闖者邊走來走去，裝作翻找書架上的書，其實在看對方，卻見闖者手里拿著的書，正是他近幾日在看的書。

空平易道：“你也在看這本！”

闖者抬眼看他，皺眉，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安靜！”

空平易閉上，將價值不菲的鮫人珠隨意放在地上，湊到闖者邊，低聲音，興致道：“你看得懂？你跟我講講，我好多不懂。問師尊，師尊也不告訴我，我自己去琢磨。哎呀，我琢磨了好幾天，我真琢磨不出來。”

……

“你的臺詞太爛了。”陸邢文說，還坐在地上，“袁平晨沒教過你怎麼講臺詞？”

費可趕解釋：“袁老師教過的，還給了我很多練習材料。只是時間比較，可能我練習得還不夠……”

陸邢文說話很直接：“你這樣去講臺詞，肯定是不行的，必須練。”

費可小心翼翼：“欣姐說，把臺詞背下來就行了，保證拍攝的時候口型對就可以了，這部劇，最后全部要用配音……”

陸邢文皺眉：“什麼風氣！”

陸邢文站起來，憤憤不平：“戲還沒開拍！演員還沒開始表演，為什麼試都不試，就要配音！這樣演員哪里還會用心鉆研臺詞？臺詞不對，緒就不對，緒不對，表演還會對嗎？！豈有此理！”

他們已經關掉了手機的照明，只留著幾盞夜燈。客廳里的燈昏黃，是最適合人休息的亮度。

陸邢文的臉在這樣的燈下，真是完到極點。

還有種純粹的認真。

費可突然想起袁平晨數次的言又止，覺得自己似乎發覺了什麼。

“你要想在表演上有所進步，想要有好的作品，以后就接這種工作！”陸邢文說。

費可想，陸邢文大概是天之驕子，出道以來，從未過沒有工作機會的窘況。這種工作，對費可來說，是出道以來最好的資源，是求之不得的機會啊。

費可又想，可是就算陸邢文到了沒有工作的地步，恐怕以他的個，他也是不會接這種劇的。

“行了，我就不說廢話了，直接總結一下你的問題。”陸邢文說，“對的片段很短，但問題已經出來了。你對空平易這個人的理解太薄弱，人沒立起來，我看不到他的過去未來，他像個平面人。”

假如費可沒見過陸邢文的公良興秋，他可能不懂陸邢文在說什麼。可見過了那樣一個公良興秋，費可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的問題所在。

“你只看了幾頁劇本，是怎麼那麼了解這個人的？”費可問。

陸邢文搖頭：“我不了解這個人，我只是賦予他我想象中的東西，至于這些東西是不是真的符合這個人，還是得看過整個劇本。但是這幾頁的信息已經很富了。首先，劇本的最開始，已經寫了公良這個人的背景，背負海深仇。這種人長期抑，格肯定比較深沉，不會輕易相信別人。他沒有鮫人珠，只有油燈，說明他境況窮苦；是仙華宗的雜役，卻在深夜到藏書閣看書，說明他格堅毅，即使在谷底，仍很努力；空平易向他問話，他沉默以對，說明他個孤僻，可能一個朋友也沒有。”

“假如我是這樣一個人，我很可能不歡迎，沒有朋友，即使是當雜役，也是一心想向上爬的雜役，必然跟其他人合不來。很可能還其他人的欺負迫，跟他們矛盾不斷。很可能我因為為雜役，還一心修煉，遭過其他弟子的恥笑。因此，在空平易第一次向我問話的時候，我并不想理會。在我看來，這些袂飄飄的仙門弟子，不過是一些狗眼看人低的垃圾。他們不許我白天進藏書閣，所以我只能晚上進來。我這樣的雜役怎麼買得起鮫人珠，而面前的這個人竟然質問我為什麼點油燈，真是個不諳世事的白癡。”

費可傻眼，

他看完了整本劇本，想破了腦袋，才給空平易寫了425字的小傳。

而陸邢文只看了幾頁劇本，竟然圍繞著公良興秋這個人，想了這麼多。

陸邢文從地上爬起來，指指劇本：“你再重新看一遍這幾頁劇本，再分析一遍空平易這個人。”

費可其實已經把劇本背下來了，但他仍重看了一遍。

陸邢文提問：“空平易為什麼要夜里到藏書閣看書？”

費可：“恩，因為他是個武癡，廢寢忘食。”

陸邢文：“他為什麼有鮫人珠？”

費可：“……他是年輕一輩弟子里的佼佼者，可能師尊給的？”

陸邢文：“有人進來，他為何要收起鮫人珠，藏起來？”

費可：“他想嚇嚇對方。”

陸邢文：“什麼樣的人會想嚇嚇對方？”

費可：“額……”

陸邢文：“記下來，回去好好想。接下來，他看見了公良興秋穿著雜役的服，為什麼不把他趕走？”

費可：“額……因為……他覺得藏書閣大家都能進來看書？”

陸邢文：“他為什麼坦誠相告公良看的書他看不懂？為什麼公良明明是雜役，他卻不恥下問，向他請教書里的容？”

費可：“因為……因為他是武癡……”

陸邢文嘆了口氣：“你認識一個人，要從現實出發，將他與現實聯系起來。比如他的某一部分像你，或者像你邊的某個人，你可以把這一部分拿出來加工，基于現實的，總是容易令人產生共。聽懂了？教人真費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不得不說，陸邢文雖然很快沒了耐心，但給了費可不啟發，費可按照他的方法，重新分析起空平易這個人。

他又打了兩天游戲，游戲進度到達四分之一，空平易又多了很多劇。

游戲了多了一段在劇本里沒有的劇。

空平易在藏書閣遇見幾次公良興秋后，漸漸跟他悉起來，將自己的鮫人珠送給公良興秋，方便他深夜能在藏書閣看書。

“你看得懂啊，你看懂了就能跟我說了。”空平易面對公良的推拒時這麼說。

有一天，空平易接了師門任務，去深山里打魔。他上了公良興秋，還有師姐，三人組隊打怪。

這段在游戲里還長的，費可打了一天，但在劇本里全部刪掉了。

空平易三人千辛萬苦，終于完任務，打敗魔，得了鑄劍的材料——魔爪。

空平易跟公良興秋又做了一堆任務，完了鑄劍，得到了一把好劍。

仙華宗為之沸騰，年輕一輩里，還未有人能夠鑄出這麼好的劍。空平易是個劍癡，當然樂壞了。

然后他把劍送給了公良興秋。

一個本沒學過劍的雜役。

所有人都不明白，連公良興秋自己都想不通。

而空平易只是說：“你不是缺一把劍嗎？正好我有一把。”

正是因為這把劍，公良興秋開始真正把空平易當朋友。

費可突然發現，空平易跟一個人很像。

那天欣姐跟他打電話，說陸邢文工作室已經談好兩千萬捐款的事了，將錢轉過去到賬的日期也已經談好。

“很迅速，一次給清。陸影帝是真的捐，不是假捐，不是做面子。”欣姐嘆，“你說他這是為什麼？我真是想不通，要說不是為你，為什麼要捐給你的母校；要說是為你，這錢為什麼不直接給你？兩千萬啊！”

就是在聽完欣姐話的一瞬間，費可突然覺得，空平易跟陸邢文，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