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九點的時候，已經刷了兩個多小時盤子的蘇彬被領班去吃飯。

“還有飯吃？”工作期間還能吃飯，這讓蘇彬覺得意外的。

領班看了蘇彬一眼：“就十五分鐘，快吃。”

蘇彬：“……”

已經有不員工圍坐在那里吃東西了，但仍有人在外頭忙碌，看來九點是大家換班休息的一個節點。

吃的東西算不上是正式的飯菜，而是一些餐館做的小點心，像是燒麥，蝦餃，豉排骨之類，此外還有一大鍋海鮮粥。

圍坐在一起的人里有男有，都很年輕，有些看上去還沒蘇彬大，他們見蘇彬面生，卻只是多瞄了兩眼，沒人跟他主搭話，一個個像麻木的機人。

蘇彬看到之前幫過自己的妹子，主坐到邊道：“你好。”

妹子什麼都沒吃，只是坐在那里喝水發短信，見蘇彬過來，笑瞥了他一眼：“大爺，還習慣麼？”和剛才的雷厲風行不同，這會兒妹子聲音綿綿的，聽上去沒什麼力氣。

蘇彬盛了碗粥，苦笑道：“別我大爺了。”

妹子輕笑了一聲，沒搭理他。

蘇彬嘗了兩口海鮮粥，很好吃，他卻沒什麼胃口。

妹子見蘇彬吃了半碗就不吃了，又笑他：“還說不是大爺~”

蘇彬有點煩這個稱呼：“我怎麼了啊？”

妹子：“要真能吃苦的人，現在早狼吞虎咽補充力了，你看看你，多貴。”

蘇彬無語，看著道：“你不是也沒吃麼？”

妹子：“我減~”

蘇彬：“……”

妹子見蘇彬坐在那里發傻，總算沒忍心再晾著他，把手機收了，手托下道：“你是不是沒吃晚飯呀？”

蘇彬呆呆地點了點頭：“過頭了。”

妹子被他逗笑了，小聲對他說道：“我莉莉……你以后晚上早點來，六點上班，最好五點半就到，餐館管晚飯的。”

蘇彬“啊”了一聲，心說難怪湯尼剛才嘀咕著晚飯沒吃，原來為了等蘇彬遛完狗，他們已經錯過了晚飯……他不由有點愧疚。

莉莉說完那句話卻愣了一下，轉而笑道：“不過我覺得你不會來第二次。”

“……為什麼？”蘇彬反應有點遲鈍。

莉莉：“因為你跟這個環境……格格不。”

蘇彬看看別人，又看看自己，沒覺得自己有哪里不像（來打工的）人。

說起來，不只是莉莉，凱西和湯尼也都說過他像“大爺”，那不是敬稱，而是一種類似嘲諷的調侃，讓蘇彬覺得不太舒服。

“為什麼這麼覺得呢？”蘇彬問莉莉。

莉莉聳聳肩：“就是覺，說不好，我覺得你像是那種為了證明自己某某方面的能力，然后放著家里的錢不花，故意來驗生活什麼的……中二年。”

蘇彬：“……”QAQ怎、怎麼可以這樣說我……

兩人還沒聊幾句呢，領班就了：“時間到了！”

原本還懶洋洋的莉莉一聽這聲音，像是被打了一筒，“唰”的蹦起來出去忙了。

蘇彬甩著酸的手臂，垂頭喪氣地繼續回去洗碗，剛走到洗碗池邊上，就看見堆山的盤子，靠……才十五分鐘！

但他不敢懈怠，趕刷了起來，可能是倫的影響，蘇彬也變得有點潔癖癥，每個盤子都都要沖好幾遍清水，所以經常被罵“慢”。

晚上十點的時候，由于過了高峰期，盤子的數量逐漸減下來……

蘇彬剛松了一口氣，又被去搬酒、拖地、收拾桌子，像個陀螺一樣連轉了將近六個小時，一直到餐館打烊才停下來，那會兒蘇彬覺兩條都不是自己的了。

現在一想，亞歷山大真的太溫了，跑累了還會停下來撒個尿讓蘇彬也口氣，剛才在餐館里，蘇彬忙得都顧不上喝一口水！

下班時，蘇彬和幾個家住同方向的人打車回去，并和湯尼約好了第二天仍然一起來。

湯尼笑著拍著他的肩道：“有骨氣，那明天見咯。”

蘇彬一點沒有被認可的喜悅，反而有點害怕明天的到來……

方才累到極致，蘇彬也不是沒想過放棄，他一邊刷盤子，一邊反復思考著一個問題——老子為什麼要在這里刷盤子？

為什麼？還不是為了給陳小恬買戒指！

可是買戒指也可以用他爸的錢啊，等自己以后賺了錢再還他不就好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刷盤子啊？！

有這點時間還不如多看點幾本專業書有意義呢！

……

蘇彬想歸想，最終還是堅持下來了，他也不想自己打自己臉，是男人就該說話算話，決定的做到的事，猝死也要完……的吧。

凌晨一點，蘇彬從來沒有這麼晚回家過，他小聲開門，小聲上樓，各種謹慎，洗熱水澡也沖不走他滿的疲憊，站在花灑下，轉了六個小時的陀螺直打，想到一會兒還要做浴室衛生，蘇彬就恨不得直接跪倒在地上……

“……麥克爾。”

昏昏沉沉間突然聽到這麼個聲音從門口幽幽響起，蘇彬差點沒嚇醒。

“我吵到你了？”他已經很小聲了，沒想到倫會在這個點出來，現在快兩點了。

倫抱著手臂冷冷地看著他問：“你晚上去哪兒了？”

“打、打工……”蘇彬心說，我不是跟你說過的嗎。。。

倫上下審視了他一番，留下一句：“以后不要這麼晚回來。”然后回房間了。

蘇彬沒敢告訴倫，自己明天晚上還得這麼晚回來，后天也是……倫看起來是被自己吵醒的，蘇彬有點疚。

次日蘇彬一直睡到早上十點，起來又立即匆匆忙忙地趕去打工，期間都沒跟舍友照上面。

中午十一點半到餐館后吃了頓飯，就被進廚房，繼續刷盤子。。。媽了個蛋蛋，刷刷刷，刷得他現在看啥都像是盤子！

不過可能周末比較忙的緣故，餐館還安排了另外一個小伙子跟蘇彬一起刷，蘇彬發現對方的手腳明顯比自己利索，看來是個“刷盤老手”！

老手：“新來的？刷第一天？”

蘇彬：“沒有，第二天了。”

老手：“呵呵，沒想到啊，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大爺都不會來第二次。”

我去……又來！老子哪里像大爺啦！老子要是個大爺，還會來刷盤嘛！

“你刷多久了？”蘇彬問他。

老手：“半年了吧。”

蘇彬震驚：“要刷到什麼時候才能干別的？”難道自己也要在這里一直刷盤子刷半年嗎？(OAO)好可怕！

老手“嘿嘿”一笑：“這不是你來了嘛，等你練了，我就可以做別的了。”

蘇彬：“。。。”

老手：“都是這麼過來的，你現在看到的每一個人，曾經都刷過盤。”

蘇彬不解道：“那你刷這麼多盤子，不會煩躁嗎？你不會去想，自己為什麼要在這里刷盤子嗎？”

老手看著他道：“這有啥好想的，不就為了賺錢嗎？”

蘇彬竟然無言以對……

“只有有錢人，才會想這種問題，像我們這樣沒有退路的，就得拼命刷盤啊！所以我說你是個大爺吧……”老手看了他一眼，“我到過好幾個糾結這種問題的，最后都走了，因為他們覺得，他們的時間不應該浪費在刷盤子上，而應該去做更重要的事。”

蘇彬：“……”是的，他也這麼想過的Q_Q。

老手：“但對我來說，這就是一種賺錢的方式，不管是刷盤子還是刷馬桶，只有賺到錢，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消化了一會兒老手的話，蘇彬突然有點悟了。沒錯，他不就是為了要給陳小恬買戒指麼？那就努力賺錢，不管什麼方式，賺到錢就是王道啊！

被“老手”點化后的蘇彬仿佛過盤子看到了閃閃發的鉆戒，刷一個，戒指亮一點，再刷一個，戒指再亮一點！

哈哈哈……速度加快再來一個吧！盤子！我要征服你！

“啪——！”QAQ碎、碎了一個……

老手面無表地替蘇彬把碎盤子收拾了，周圍的人也只是默默地朝這邊看了一眼，然后繼續做自己的事。

“年輕人，你發現沒有，沒人為你的碎盤子大驚小怪，因為，他們的時間比關注一個碎盤子更加值錢……”老手像掃地僧一樣向蘇彬傳授著自己的人生悟。

蘇彬：“……”這老手，其實是個哲學家來的吧？

見蘇彬又信心滿滿地刷起了盤子，老手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看來你已經有所覺悟了！加油吧！”

之后和老手談的過程中，蘇彬得知，他是M大建筑系的一名碩士，來自國二線城市的一個普通家庭，為了日后能有更好的工作和更強的競爭力，他選擇了出國留學一年。為此，他家里東拼西湊為他湊齊了一年的學費。

老手說，十萬塊錢對有些家庭來說，只是一筆小數目，但對于他家，已經傾盡全部了。

有了學費，但生活費他卻需要自己解決，不得已，只能打黑工！

蘇彬聽了覺得他真不容易，既欽佩又同，但老手卻說，和他一樣的人很多，包括蘇彬剛剛見到的莉莉……為了更好的教育，為了更好的學歷，或者說是，為了更好的地位，大家都很努力。

蘇彬這才明白自己跟他們不一樣的原因，他突然有想起自己決定出國后他爸跟他說的那兩句話——“自費出國一年要多錢？”“錢我打你卡里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第一句話他爸說得很干脆，沒有什麼多余的表，但說后面一句話的時候，他皺了一下眉頭。

蘇彬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把這些細節記得這麼清楚，而且都在這一刻浮現在腦海里……曾經不屑一顧的，在別人眼里，卻是可而不可即的。

就像“刷盤老手”，東拼西湊的學費在蘇彬這里卻從來不需要擔心毫。

蘇彬想這些事想得有些心酸，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渣的，因為他出國到現在，都沒有給他爸打過一個電話。

就在這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菜單，打斷了蘇彬的思緒——“麥克爾，邊刷盤子邊背一下菜單，晚上出來跑堂。”領班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代了他這麼一句話，就出去了。

老手看著領班給予蘇彬的優待， 震驚道：“！你才刷了一天！……我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了！”

蘇彬：“……”

作者有話要說：【注】

[中二]：“初中二級生”的簡稱，但不僅限中二年級，還是對一類人的謔稱，特征：①思想在孩子與人的過渡期；②自我認識偏差大；③自我意識過剩。例如“我與別人是不同的。”“錯的不是我，是世界。”“我已經是大人了，我要證明自己。”等等。（——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