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一下。”黎邃幾乎是丟盔棄甲地跑了出去。

嚴柯哈哈大笑，直呼道：“你家這小朋友怎麼這麼純。”

陸商著他的背影，心很好地彎了彎角。

甲板上有海風徐徐吹來，吹干了腦門上的熱汗，黎邃扶著欄桿，食指來回挲著。他的大腦好像被設定了自循環，反復回憶著方才齒間那微涼潤的，甜甜的，的，帶著一清冷和陌生，那是陸商的味道。他控制不住地在海風中笑出來，好像做夢一樣，這一切是真的，陸商吻了他，他們接吻了，仿佛多年的夙愿一朝被滿足，簡直興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黎邃轉過頭來，游的燈火在一無際的大海里如零丁星辰，初次登船的排斥和不安此時全化作了甜，連兔郎們討好的笑聲也不覺得討厭了，他的記憶頃刻間全洗刷了好。

海風的催化下，他甚至忍不住產生了一妄想，會不會，會不會陸商也有一點喜歡他呢，哪怕只是一點點，他在陸商心里，又有沒有一點特殊呢？

大概每個心存的人皆是如此，總是一邊唾棄自己的自作多，一邊卻又忍不住從對方的只言片語中捕捉蛛馬跡，為自己的臆斷做輔證。明知是癡心妄想，卻又割舍不下那萬分之一的可能，這種庸人自擾的矛盾心理，簡直在黎邃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他忍不住回想，一直以來陸商都對他格外照顧，那個人總是溫的，細心的，帶著淺淺的笑意，看向他的眼神也總帶著無限和與包容……黎邃一愣，很快又遏制住了這危險的想法，真是昏頭了，他怎麼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

看來陸商的確是對他太好了，好到差點讓他忘了，他們之間，原本就只是純粹的包養關系。不，比包養了一份，而多了一份溫厚，倒更像是收養，陸商待他，也的確和對待小孩兒似的。他們每天同枕而眠，如果真的對他有什麼想法的話，怎麼可能這麼久以來，毫沒有對他表現出興趣呢。

想到這里，黎邃那子激勁漸漸冷靜下來，海風一吹，甚至開始到沮喪。緒陡然間大起大落，他漸漸覺出一點疲累。

出來得太久了，他了臉，轉過，腳步一頓。

陸商端著一杯起泡酒，正懶懶地靠在桅桿上，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這架勢，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你怎麼出來了？”黎邃結道，想到自己剛剛的蠢態極有可能被人攬眼底，頓時剛退下去的紅暈又有浮上來的趨勢。

陸商單手把酒遞給他：“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黎邃答了句，把臉埋進杯子里，酒味不重，里面加了果，口清爽。他飲啜了小半杯，隔著玻璃杯肚，見陸商背靠大海，手肘撐在欄桿上，仰著頭，出的結，海風吹了他的劉海，劃過高的鼻梁。

細看，陸商的外貌其實不太像傳統的中國人，他的臉更立，瞳也更清，黎邃看得移不開眼，好半天才咽下口中的起泡酒，問：“你是混嗎？”

陸商偏過頭看了他一眼：“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長得太好看了，黎邃在心里說，上卻道：“總覺得你和船上這些外國人站在一起，也并不違和。”

“也許吧，”陸商輕輕一笑，“我不知道。”

這個答案讓黎邃一陣意外，陸商不想告訴他的事向來是一個字也不會提的，但他說的是不知道，黎邃想起這麼久以來，他從未聽人提起過陸商的父母，便知這里面多半有容，識趣地沒有再問。

“說起來，下個月得回家一趟，”陸商閉眼想了想，“你和我一起去吧。”

“去做什麼？”

“掃墓。”

陸商睜開眼：“是我父親的忌日。”

微微訝異，但黎邃沒說，見陸商陷深思，一時也沉默無言。

游上張燈結彩，驚呼聲和笑鬧聲從艙陣陣傳出，似是有回音般。兩個人在船頭安靜地吹了一會兒海風，剛準備回去，嚴柯突然蹬蹬蹬從二樓甲板上跑下來，見到他們二人，立即過來拽陸商。

“來來來，幫個忙。”

黎邃擋住過來的胳膊，邁步在兩人中間，阻止了嚴柯的作：“嚴大哥有什麼事嗎，我來代勞吧。”

“你代勞不了，”嚴柯看起來非常著急，看向陸商，“司馬家的兒子賭錢賭輸了，哭著喊著鬧自殺，現在正在船尾上吊著呢，還不讓人救，你也是他長輩，勸勸去。”

陸商聽見這話，人沒，反倒問：“是大兒子還是小兒子？”

“當然是大兒子，小兒子如今那麼得寵，輸幾個錢算得了什麼。”

陸商略一思頓，還是跟上去了，黎邃覺得出陸商其實并不太想管這樁閑事，只是權衡利弊后在利益關系下不得不為之。想來陸商的確算不上是個熱心的人，當初會帶黎邃回來，救他一命，已屬破了例了。

穿過走廊，甲板上已經圍了不人，海里也放了五六張氣墊船，著船漂浮著，周圍非常吵鬧，眾人的視線都集中欄桿上吊著的青年上，他一白，滿臉是淚，看起來和黎邃年紀相仿。

“別過來，再過來我真跳了！”青年大吼，懸懸抓著欄桿的手又松了兩分，周圍的人立即發出一陣阻攔聲和唏噓聲。

人命關天，負責安保的工作人員都不敢懈怠，立即在船上架起了保護墊。這欄桿離地面大概有三層樓高，原本是掛彩燈用的梯子，不知怎麼被他爬上去了，甲板上都是實打實的鋼板，這要是真摔下來，不死也得半不遂。

“司馬靖榮！”嚴柯仰頭大喊，“看看誰來了，你陸叔叔在這里，有什麼難你跟他說，別沖！”

陸商臉上難得出了點兒頭疼的表，想了一會兒，抬頭對他道：“輸了多錢，我借你。”

要不是場合不合適，黎邃就噗嗤笑出來了，這是個什麼勸人的法子，不但了人家痛還傷了人家自尊，他好像太習慣陸商的無所不能，一時沒想到他的短板在這里。

那司馬靖榮聽見他的話，果然臉更白了，吼道：“我不要你的錢，你和我爸一樣，都不是好人，你們不得我死！”

黎邃沉下臉，眼神轉冷。

陸商倒沒有表現出什麼緒，只問：“他怎麼你了？”

司馬靖榮果然還是個小孩心，加上才罵了人家，多半還是心虛，哭得更厲害，話都說不完整：“我……我媽留給我的錢，全讓他拿走了，他不得我死了，好把公司份也留給司馬焰，那狐貍生的是他兒子，我就不是他兒子了嗎？”

眾人聽到這里，多半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俗話說家丑不外揚，這小子不僅毫無顧忌地外揚，還鬧得人盡皆知，也是單純得半點心計都沒有。司馬家一向親寡淡，銅臭味比人味重，想來他父親偏小兒子也不是沒有原因。

“你趴在那里也解決不了問題，先下來，我們給你想想辦法！”嚴柯大喊。

“能有什麼辦法啊，我爸本就不我，我干什麼都比不過他的小兒子，我死了他才滿意了！”

陸商頗無奈，勸人這種事的確非他所長，本上理念就不同，他不喜歡拿自己的觀點去強行要求別人，更不勸說他人改變自己的想法，如果這真是個不相干的人鐵了心要自殺，他大概也只會點點頭說句“記得善后”。

黎邃在一旁冷眼旁觀，臉不太友善，陸商這才注意到他，平時不留意，這會兒同齡人一對比，他才發現黎邃這孩子真是省心，懂事又乖巧，關鍵時候還能有擔當，這麼長時間以來，無形中不知道給他省了多麻煩。也不怕承認，以他的怕吵程度，如果黎邃是司馬靖榮這種格，他可能撿回來第二天就扔出去了。

陸商向欄桿上哭號的人，心想，同樣是十八九歲的年紀，怎麼能差這麼多呢。

“那你倒是跳啊。”

眾人一愣，視線集中投向人群中說話的青年。

黎邃站在陸商側，抱著臂，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黎邃。”嚴苛忙用言語阻止他。

黎邃卻只看了眼陸商，見陸商沒發話，又道：“這個世界上，有的人拼了命也想活下去，你這麼輕易就說要去死，你的命怎麼這麼不值錢啊？”

嚴柯愣了，連陸商的臉上也出了一意外的神，見到黎邃看似放松，實則快掐出的手，轉念一想，也差不多猜到了他會出頭的原因。

黎邃其實是生氣了，聽到司馬靖榮那些混賬話，不知怎麼他腦子里就回想起那天他從噩夢里醒過來，看見陸商明明吞咽痛苦卻又堅持要吃藥的景。反觀鬧自殺的這位，他頭一次對一個人的言行如此反，像是幾百字虱子在腦門上同時狂跳一般，一秒鐘都忍得難。

甲板上雀無聲。

“你要是覺得死了比較劃得來，那你快跳吧，我們絕對不接著你，你看看大家是后悔心疼，還是把你當笑料。”

嚴柯反應過來，黎邃這掌打得太狠，他得趕喂顆糖，急著接道：“靖榮，沒什麼是不能解決的，你先下來我們慢慢說，你又不是為你爸一個人活著的，你這麼年輕，肯定還有自己的家人是吧，想想你媽媽，當年生你那麼兇險，寧愿犧牲自己也要把你生下來，你這樣做，在九泉之下知道了會是什麼？”

兩人番上陣，像是一劑強心針，司馬靖榮猛地震了一下，止住了哭聲。陸商見狀，立刻招手讓兩邊的保安去爬梯子救他下來。

人群開始四涌，嚴柯倒是個熱心腸，跑前跑后地指揮保安救人。陸商見司馬靖榮已經沒有輕生的念頭，肩膀松了松，轉頭去找黎邃。

黎邃早就趁著人流退到了船艙外，無所事事地蹲在甲板上，見他走近，低低道：“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陸商微笑：“沒有。”

陸商天生就不是個多愁善的人，他的就好像被洗刷過的巖石，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任何緒在他這里，都像是綿而遲緩的。黎邃那些話，就像晴空下的一粒玻璃碎片，在這團棉花上輕輕砸出了一個。

被救下來的司馬靖榮一直在哭，一旁的婦人遞來糖水，他邊喝邊打嗝，又啜泣了好半天才止住。黎邃跟在陸商后，穿過人群走下船，錯時，司馬靖榮抬頭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各自眼里竟均是復雜的神。

海風吹過來，空氣中夾帶著一酒氣，黎邃腳步不停，跟在陸商后，沒有再回頭。

晚上回去，黎邃還是悶悶不樂的，陸商從浴室出來，見他仍在發愣，一副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板里的鴕鳥模樣，不由輕嘆了口氣，將他拉到跟前。

“還在想剛才的事？”

黎邃緒低落，搖搖頭并不說話。

陸商了他的手，對他說：“黎邃，沒有關系的，我遲早會……”

“別說這個。”黎邃打斷，上前抱住他。

作猛了，撞得口有些疼，陸商忍了忍，沒吭聲，只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黎邃把頭埋進他服里，悶悶道：“我有點累，陸商，我抱著你睡會兒好嗎？”

陸商注意到他沒有用敬稱，而是直接了他的名字，他平時就不在意這些虛禮，也并沒有太在意，點了點頭，帶著人去了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