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實驗室的活忙完，許唐開車回到家時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他打了個哈欠，了紅得泛出了眼淚的眼睛，打著方向盤去找車位。老小區就是這點不好，停車沒人管，再加上這些年買車的人越來越多，院子里本來的車位早已經不夠用，有的人見就塞，特別是等晚上大家都“歸巢”之后，就連小區的小路兩側都滿了車。

許唐廢了半天勁才把車挪到一個小空當里去，停好車下來，他覺得自己像是把科二重考了一遍，還是滿分通過。

他呼了一口氣，了兜里，想著煙再上去。為了趕著今天能回家，他在實驗室泡了兩天，看電腦看得頭脹眼花，一口煙草味進，才輕松了不。

已經很晚了，這個時間，幾乎所有的窗子已經都暗了燈，悶熱的夏夜像是靜了一灘水，溫溫潤潤地流到了人的心里。許唐慢慢地朝家里踱著步子，一側眼，發現連常徘徊在健材旁邊的那只流浪貓都不知鉆到哪里休息去了。

他沒想到還能在這個時間看到一個沒睡覺的人。

易轍蹲在小花池的臺子上，穿了一件的黑短袖，戴了一頂黑棒球帽，面前是那只背上有著一條白紋的黑貓。他弓著背，低著頭，在喂那只貓吃東西。

一貓一人，似乎完地適應了這片巨大的黑幕。

許唐看著年輕輕地著貓的腦袋，吸了口煙，喚了一聲。

“易轍。”

易轍聽見聲音，回頭，在看清來人時愣了一下：“唐哥。”

他站起，直了從臺子上跳了下來，黑貓似乎到了驚嚇，往后躥了兩步，瞪圓了眼睛警惕地盯著一黑一白的兩個人。

“你才回來？”易轍問。

他并沒有往前走，許唐卻依然捕捉到他眼角和角的兩青紫，他皺了皺眉，朝他走去。

“這麼晚還不去睡覺？”沒等易轍回答，許唐便用沒有夾煙的那只手住易轍的下，瞧了一眼，“打架了？”

易轍躲閃了一下，沒躲過。他把視線固定在許唐另一只手夾著的小煙頭上，抿著，幾不可察地“嗯”了一聲。

一旁的黑貓不知從什麼角度確認了來者無害，重新蹭回去，津津有味地繼續吃那魚火腸。

這樣離近了看，許唐發現易轍眼角的傷果然有些嚴重，在離眼睛很近的地方，都有開裂的傷口。

“有沒有去檢查一下眼睛？你眼角有出。”

許唐說完便松開了手，易轍很快了背，搖頭說“不用”。

因為易轍突然站直了，許唐才發現，自己應該很久沒看到過易轍了。

這樣看，眼前的年似乎又長高了一些，他平視過去，竟然只能看到他的上面一點。頭發也長了，該剪了，帽子下來，已經有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睛。

許唐看到那扎到了傷口上的幾頭發，凝眉將它們撥開。

易轍僵在那，突然問：“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嗯，學校有事。”

易轍想說，有事干嘛還非要回來，這麼晚了開車多危險。

“明天開學，我答應了唐蹊要送。”許唐接著說。

還好沒說。易轍這樣想著，踢走了腳下的石子。

兩個人一前一后朝樓道走，路過垃圾桶，許唐停下來，最后吸了一口煙，然后捻滅。

他抬頭時發現易轍在看他，一雙好看的眼睛陷在帽檐投下的影里。

“怎麼了？”

易轍搖頭，沒說話，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你跟我進來，就算不想去醫院，也要簡單理一下。”許唐抬手，點了點眼角，“這里發炎染的話，很危險。”

易轍的手剛剛到兜里，攥住那把涼涼的鑰匙。他看著對面的大門，搖了搖頭：“不去了。”

“沒關系，他們都睡了。”

易轍還是搖頭。

許唐沒有再勉強，只是輕聲說：“那你進去等我一下，我給你拿點藥。”

易轍握著鑰匙站在那，樓道的燈滅了，他也沒跺腳、沒出聲。

“怎麼不進去？”許唐拿著藥出來，奇怪地問。過后，又很快了然：“向阿姨在家？”

易轍點了點頭。

“先抹白的，再抹綠的，”許唐把手里的袋子遞給易轍，“給你拿了棉簽，對著鏡子用棉簽蘸著抹，自己小心點，別弄到眼睛里。”

“嗯，”易轍接過來，把袋子攥得嚓嚓響，兩秒之后才說，“謝謝唐哥。”

許唐看著面前微低著頭的人，了，卻也沒說什麼。

有時候他會恍惚覺得，易轍像是定格在了那個夏天，別人都在來來往往，沾上了各的塵土、各的芒，只有他，永遠沉默地低著頭，像是和誰都沒什麼關系。

清晨，鬧鐘只響了一聲就被許唐摁掉，他掀開被子下床，踢踏著拖鞋開始洗漱、做早餐。等他端著早餐出來，看到許唐蹊已經穿戴整齊，乖巧地坐在餐桌旁等著。

“哥，你回來了呀！”許唐蹊笑得眼睛都彎了，“你幾點到的？”

“十一點吧。”

許唐蹊很喜歡吃煎蛋，特別是還帶一點點溏心的那種。許唐覺得今天煎蛋的火候剛好，所以在許唐蹊拿起筷子就向了煎蛋時，他難得的，沒有命令先吃口別的再吃蛋。

許唐蹊吃得一本滿足，連開門的作都是輕快的。可打開門，兩個人卻聽到一陣尖銳的聲。對面的門大開著，兩扇門的距離，許唐能夠清楚地看到易轍家糟糕的客廳——服扔得到都是，連沙發墊都已經慘兮兮地飛到了地上。

“又他媽找鑰匙找鑰匙，你腦子是喂豬了嗎？大早晨的折騰個屁啊。”

許唐只能聽到聲音，卻看不到人。他拎著許唐蹊的書包，了的肩，示意繼續往下走。走了幾步，許唐蹊停住，回頭看了看。

“走吧，要遲到了。”

許唐蹊嘆了口氣，邁下一階臺階：“向阿姨又在罵易轍哥哥了。”

許唐家和易轍家是對門，但很可惜，他們和易轍家并不存在那種親近和睦的鄰里關系。更確切地說，在這棟已經斑駁了墻壁的六層住宅樓里，大家的關系都還算過得去，唯獨除了易轍家——不因為別的，只因為易轍有個說話極盡刻薄挑釁的媽，把每家每戶都得罪了個遍。許唐的媽媽就是因為一句“要早死的小病秧子”，徹底記恨上了，斷了來往，連同易轍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照顧。

易轍沒再進過他家的門，更不曾去過別家。

許唐蹊一直想不明白，向阿姨長得那麼漂亮，四十歲的人卻一點都不顯老，明明是那麼讓人羨慕的先天條件，為什麼非要說話這麼難聽。

“你又打架了？”

“他媽的半天憋不出一個屁，跟你那個死爹一幅德行，一臉的窮酸相。”

許唐聽到這話，停住了腳步，隔著樓梯的欄桿朝上了，因為已經轉下了樓梯，他只能看到一條窄窄的門。

“哥？”許唐蹊見他沒下來，站在樓道口喊他。

樓上的門突然被“砰”地一聲關上，沒有了人唱獨角戲的聲音。

這是許唐蹊升高中的第一天，下車前，許唐還是不放心，拉住的胳膊叮囑：“剛開學，如果要打掃衛生的話，要……”

“要去跟老師說明況，不舒服就聯系你或者爸爸媽媽，不要逞強，趕回家休息。”許唐蹊一口氣說完，然后一偏頭，很無奈地瞥著許唐說，“我的哥哥，你和媽媽都已經說了八百遍了，你們是不是太夸張了。”

“所以我就說，讓我直接去和你老師說明一下，免得以后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

“不，”許唐蹊干脆地拒絕，“我自己可以。”

許唐點點頭，松開手，最后問：“噴霧帶了麼？”

“帶了。”許唐蹊點頭。

“那自己小心點。”

許唐蹊笑瞇瞇地答應下來，關上車門時還心很好地沖他做了個鬼臉，揮了揮手。

許唐看著進了學校才掉頭回去。開車到小區門口，遠遠地，剛好看到騎著紅山地車的易轍。

年套上了校服，摘掉了帽子，耳朵里也又掛上了永遠不離的耳機。他把車騎得飛快，拐彎時人和車子都傾斜著，劃出很漂亮的弧度，耳機線兜了一個圈，也兜起了一縷。

許唐在與他肩而過的時候閃了個神，他看著年校服上的黃杠，想，已經高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