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第五章

坐上自行車時,許唐怕擋了易轍的視線,便將帽子摘了下來。

“別摘,戴著吧,”易轍忽然在他頭頂說,“冷,凍耳朵。”

“不用,”許唐兩只胳膊搭在車把上,使了勁撐著,往前蹭了蹭子,“會擋著你。”

“不擋。”易轍飛快地說。說罷,還解釋似地補充,“你沒那麼高,戴著帽子也擋不著我。”

許唐本來都已經抻好了袖子蓋住手等待出發,聽到這話后,怔了一秒,眼睛微微睜大地轉過頭去。易轍不明所以,一臉茫然地與他對視。

“你是在說我矮麼?”許唐眨眼,偏了偏腦袋問。

易轍總算明白了許唐的沉默,他在里暗暗咬了下自己的舌頭,趕搖頭,補救道:“不矮,正常高。”

正常高?

他不到一米八,的確不算高,但只要不跟易轍這種大高個站一起,他覺得自己的高還是夠用的。正常高算是個什麼評價?

許唐被弄得沒脾氣,瞥了正一臉嚴肅瞧著他的易轍一眼,索自己抬起一只手,又把帽子戴上了。

不擋就不擋,正好暖和。

“走吧。”許唐吩咐。

帽子的一邊沒戴好。易轍看了看一、目視前方的許唐出兩手指頭住帽子邊緣,又給他拽了一下。只是很小的一下作,暗暗的,卻好像把他自己的角也一起拽了上去。

高個子的優勢就是胳膊長,也長,許唐坐在易轍的前面,一點也不顯擁。饒是這樣,才出大院,許唐也已經后悔了。傾斜的車梁是真的很不舒服,屁硌得慌不說,人還一直往后,他只能盡力把住車把,來固定自己的。但他又怕影響易轍把握方向,所以不敢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都在車把上。一路上,許唐就如此在應付著車梁的那點煩人的斜度,盡力尋求著平衡穩定。易轍倒是很輕松,一直在笑,把車騎得穩當。

“你看看你這手,還說不冷?”許唐看不過去,擰著眉,用左手覆住易轍已經凍紅了的手。

“哎!”

自行車的車把晃了晃,幅度不小,許唐防備不及,在搖晃中向前趴在了車把上,本來握著易轍的那只手也在驚中收得更

易轍慌忙穩住車把后,目匆匆移開,卻又被拉回,接著就像灌了鉛般,沉甸甸地凝在了那只與自己的手上。

溫度是在那時變象,連同著那份蠢蠢、想要他的心思。

跳起來的心再沒緩下來過,當易轍把車子停下,讓下一只手,許唐好像回頭跟他說了句什麼,易轍沒聽清,只看見他在沖自己笑。他暈暈乎乎地,還不忘出手,扶了正在躍下車的許唐一把。

面店早已被重新裝修過,比起許唐印象里的樣子,整潔明亮了不。只剛進了大堂,四溢的香氣已經讓人暖了子。這時的客人不算多,三兩分布在各個方向,他們選了一個兩人的位子坐下,在服務生的介紹下點了兩碗牛面。一碗招牌,一碗麻辣。

“招牌的不要香菜。”

許唐正低頭仔細地用紙巾拭桌面,就聽到易轍說了這樣一句。

他停了作,抬起頭,恰對上易轍的目

“對吧?”易轍迎過他的目,問到。

一旁的服務生也在耐心地等著他的回答,許唐在兩個人的注視下輕點了下頭,視線卻始終再未從易轍的臉上移開。

等服務生走了,許唐將手中用過的紙扔到一旁的垃圾簍里,才問易轍:“你怎麼知道我不吃香菜?”

印象里,他并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樣的喜好,甚至,現在的他也并不是完全不吃。年時會挑食,會堅持自己不吃某樣東西,但等長大以后,每次同家里人出去吃飯,他都要細細將菜的用料詢問一遍,看是否有致敏原,再添上不要辣,不要蒜等等要求。他覺得實在麻煩,人家服務生要記的也實在多,慢慢的,便省去了自己的這一樣。反正不過敏,不過是個喜歡不喜歡,沒什麼吃不得的。

“以前你帶我來這的時候,你就沒有要香菜。”

易轍在一只杯子中倒上大半杯水,轉悠著涮了杯子,然后把水倒到另一杯里,將兩雙筷子到水里,慢慢攪著。

他這一系列的作都非常悉,許唐靜靜看著,凝眉回憶,終于記起來自己是什麼時候帶易轍來過這里。那一瞬間,許唐的心里突然涌出一種奇怪的——明明是自己已經快忘了的事,易轍卻記得這麼清楚。

那時和現在不一樣,是一個夏天,許唐記得自己剛剛結束了高二的期末考,沒騎車,溜達著走回了家里。院子門口常年聚集著一幫聊閑天的大媽們,那天很奇怪,們的聊天容不再是哪家超市的蛋在打折,而變了什麼“男的沒要一分錢”、“大的那個選了他媽”,們唏噓著,慨著,說那個小子不懂事,目忒淺,怎麼能看著錢呢?

的聲音傳耳朵,許唐因為考試而積累的好心然無存,思忖間,他和一輛一塵不染的黑汽車,車里面坐著一個男人,和一個抱著一杯冰激凌,吃了滿的小孩子。

許唐愣怔片刻,有些難以置信地向車輛離開的方向。

被帶走的是弟弟,那麼留下的就是……

盛夏的天氣里,順著車溜了一個遍,由暖及涼,消融不見,為在這座小城里,最后過那輛車的東西。

易轍推了一杯水過來,而他自己旁邊放著的,依然是用來刷杯筷的水。餐桌附近沒有倒水的地方。

服務生端上來了熱騰騰的一碗面,沒有辣油,放在了許唐的面前。許唐輕聲向服務生說:”麻煩再幫我們拿一個杯子。”

新的杯子上來之后,許唐涮好,倒好水遞給了易轍。隨后因為剛才的回憶,他走了好一陣子的神。

易轍吃飯時很安靜,不是沒有聲響,而是始終沒有說過話。許唐偶爾問一句“辣不辣”、“要不要飲料”,他也都是以很簡短的話語回復,一兩個字,或者干脆搖搖頭。直到許唐提起自主招生的事,問他最近的績怎麼樣。

“上次考試年級109。”

許唐聽到這個名次,有些驚訝,易轍遠比他以為的績要好。

“總分呢?”

“607。”

C市只是個縣級市,即便是市一中,整的教學水平也并不高,而B省又是個“高考大省”,考生多,分數高。放到省來講,一中的年級排名沒什麼參考價值,但總分還是有的。許唐著筷子思考了一會兒,幫易轍分析:“這個績的話,你想去上海的學校還是可以去的,不過去不了太好的。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自主招生,一中有校薦名額,也可以自薦,你打算試一試的話我可以幫你準備資料。”

易轍卻很快搖頭。

挑在筷子上的拉面冒著熱氣,騰一片霧,隔在了兩人中間。

“我不參加。”他這樣說完,放下筷子,了張紙,接著解釋,“我打架被記了過,參加也沒用。”

易轍說得無所謂,許唐卻聽得并不輕松,甚至覺得有點頭疼。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沒必要再說什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湯話,只是默默思考,記過的事會不會對易轍造什麼影響。

“是記檔案了麼?”

易轍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記檔案的話會有點麻煩,因為你的檔案會一直跟著你。”許唐說完,又覺得或許不會這麼嚴重,小地方的中學,各項管理并不會十分規范,即便是真的說了記過,也不一定會真的給學生往檔案上記。

“去跟你的班主任問問況?看看到底分到了什麼地步,有沒有緩和的余地。”

易轍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搖頭。

“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次我打的那個人,他爸是教育部門的什麼人,錯都記到了我頭上,沒什麼好說的。”

許唐一聽,就明白了怎麼回事。一面是個有點背景的“部人”,一面是個家長都不到學校的問題學生,加之罪都何患無辭,更何況只是一起事故中的緣由判斷、責任歸咎。易轍還在大口大口地吃著面,像是本沒有擔心過這個分,也本不擔心自己的未來。

許唐嘆了口氣,攪著碗里的面替易轍發愁,正主兒還沒心沒肺似地催促他:“快點吃,別涼了。”

兩個人吃完后,許唐說要打車去大伯家,易轍卻說要送他。回首來時路,說來盡坎坷。許唐對著那輛自行車沉默了半天,終于還是在年灼灼的目里敗下陣來:“行吧。”

路比方才更黑了一些,拐進一條小路時,頭頂的路燈都變了昏黃,丁達爾效應畫出了束的形狀,安靜地散在漆黑的夜空下。許唐已經很久沒有在晚上來過這條路,他抬頭,笑著說:“這條路的路燈還是那樣。”

易轍沒理解:“什麼樣?”

“以前騎車的時候,我每天回家都會走這兒來抄近道。不知道你們現在什麼樣,大概是因為這幾乎沒人,氣氛又好,我那會兒總能上兩對,一對在東邊半截活,一對在西邊半截活,跟約好了分割這條路似的。”許唐說著,自己笑了兩聲,“我就每天騎著車過來圍觀他們秀恩,有時候是男生背著朋友狂奔,有時候是在燈下面摟著,幾乎每天都不一樣。后來快高考的時候,我最后一天上他們,有一對兒里的男的還特開心地跟我打了個招呼。”

或許是因為面對著一個正在經歷曾經那段高中時年人,許唐不免有些懷,突然回憶起了那時的趣事。易轍聽著他笑,也翹著角問:“說什麼?”

許唐了聲音,模仿著那時那個小伙子的語氣:“哥們!這麼長時間辛苦你了啊!高考加油!”

易轍“撲哧”笑出了聲音來。

前面的許唐聽見這靜,立馬很驚奇地扯著帽子回頭去看他。

“怎麼了?”易轍不解。

“沒事,你笑點原來這麼低嗎?”

易轍笑著,沒說話。其實他只是不停地在腦海中描繪許唐當時的樣子,想想就覺得,騎著車經過這條小路的許唐,看著兩對每天變著花樣親熱的許唐,回應男生最后的問候的許唐,都會很可

許唐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但看他笑得這麼傻,自己也有點想笑。他回過去,又拽了拽帽子,把自己裹得更了一點。

之后高三的日子里,易轍每天都會拖著戰了一天的疲憊子,騎過這條路。有時是飛馳而過,聽風在耳邊彈撥的聲音,有時是徐徐而行,拐著彎碾過小路的不同地方。無論快慢,都會讓他想到曾坐在他懷里,與他一起經過的許唐

再往后許多年,他偶然間聽到別人輕哼了一句,“我說今晚月那麼”,驀然出現在他眼前的,也是那日的一彎月

那時路燈很,新月很跳了一支舞,爬上了許唐的指尖,又順著別樣夜盈到了易轍的眼中。

而回憶起好之時,滿風雪都會融暖意,味有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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