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第十五章

易轍匆忙回了家。

家里還是他離開前的糟糕樣子,向西荑果然已經出去了。易轍朝沒有關門的臥室瞟了一眼,那只大大的黑行李箱被帶走了。

那就應該很久才回來了。這樣想著,易轍松了一口氣。想到過一會兒許唐可能要來,他拿了掃把和簸箕,準備將凌不堪的地面清理一下,但剛剛作開來,卻聞到一怪怪的味道。

停下來,蹙眉細聞,終于找到了氣味的來源——或許是因為在外面逛了太久,上都沾了鞭炮煙花的火硝味。

火硝味,在易轍的概念里,就等于春節的味道。這樣的認知讓易轍一瞬間變得煩躁,猛地,他朝地上踢了一腳。鞋子踹到了地上的碎瓷片,瓷片快速超前,又撞倒了立在那里的簸箕。一連串沒規則的聲響,像是嫌易轍不夠煩,上趕著,都湊著熱鬧,要到他的腦袋里敲上一下。

易轍咬著下,盯住屋子角落的一個點,試圖讓自己重新平靜下來。

但視線所及,一副手套,躺在一灘已經干涸的咖啡漬里。

很久的靜立之后,易轍過地上的重重糟,走到方才目停留的地方,彎腰撿起了那副手套。

火硝味還在往他的鼻子里鉆,甚至好像還混了一點咖啡味。易轍攥著變得臟兮兮的手套,突然想到了那天許唐將他送給自己時的樣子。

只這樣一想,就突然沮喪到了放棄的程度。

他扔了掃把,走到窗邊,去看樓底的人。

許唐還在教那個小孩子,小男孩該是學得差不多了,已經在自己騎著往前走。許唐在后面追著,里嚷著“我松手了”,手卻始終虛架在后座的上方。

車把扭了扭,小男孩慌張地喊了一聲,許唐立馬兩只手扶住車,沒讓他摔倒。

易轍靜靜垂眸看了一會兒,掏出一包煙,點了一支。

家里的門被敲響時,易轍還是沒能把狼藉的地面收拾好。他把手套放進屜,闔上,走出去開了門。他還穿著黑的羽絨服,打開門后立在門口,他沒有看許唐,而是垂著頭,一直看著地面。

“家里有點,我還沒來得及收拾。”

門外的許唐立即明白了易轍為何會是這樣低落的表現。他笑笑,邁開進了屋,藏在袖子里的手:“今天外面怪冷的。”

易轍關上門,默不作聲地走到一邊,把飲水機打開。

“我給你燒點熱水喝。”

飲水機的紅小燈亮起來,他才反應過來,水燒開要還一陣子,而許唐應該并不會待那麼久。

“嗯。”后的許唐卻應了一聲,“你沒有冒吧?”

“沒有,剛才就是有點流鼻涕。”

聽著他的聲音確實也恢復了正常,許唐才放心下來:“那就好,不過還是要住保暖。”

有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

許唐站到易轍的邊,晃了晃水桶:“快沒水了。過年這幾天水站的人也會休息,我多要了幾桶水,待會兒我給你……”

想了想自己不太爽利的老腰,許唐改口道:“待會兒你跟我去搬一桶過來吧。”

飄遠了的思緒就這樣被一桶水拽回,飲水機上,水面,易轍看著眼前的人,不知該做什麼回應。

在他還保持沉默的時間里,許唐已經拿起了倒在地上的掃把,開始清掃地上的東西。他的這些作只發出了細微的聲響,還是在聽到碎瓷片相互撞的聲音,易轍才慌忙轉,走上前去,摁住他的手。

“別弄,”他沉聲說,“我待會兒自己弄。”

“沒事。”許唐不甚在意地答了一聲,再想掃地,手腕卻被異常固執的力氣箍著,掙不開。

許唐無奈抬頭。年眼中依舊平靜堅定,無聲地,卻是在告訴他這件事并沒有商量的余地。

“這樣,”許唐想了一會兒,作出一副妥協談判的架勢,“我幫你掃地,你待會兒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易轍搖頭。

“我答應你事,你不用掃地。”

這回答是許唐沒想到的,談判對象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輕輕巧巧,就掠奪了他談判的資本。腦袋里一時空白,他被他弄得笑了出來。趁此,易轍又搭上一只手,從他手里搶過了掃把。

見實在拗不過他,許唐不得不說:“你中午去我家吃飯吧。”

看到剛剛將掃把握在手里的人愣住,像是扳回了一城,許唐咧了角:“你剛才答應了的。”

易轍張了張,恍然發現,自己剛才下意識地將許唐口中的“事”等同于了“請求“。

現在他卻突然提出了邀請。

“剛才你看到的小男孩是唐蹊干媽的兒子,他家不在這邊,他媽媽今天早上把他放這,就去看這邊的親戚了。中午吃飯也沒外人,你過來一起吃吧。”

“不了。”沉默過后,易轍慢慢搖了搖頭。

“別不了,你在家吃什麼,這兩天餐館……”

后面的話被許唐咽了回去,但屋子里依然忽然靜了下去——過年的這兩天,即使會有開門的餐館,也僅僅是提供一些早就被預定了的、固定菜譜的年夜飯。

“給你掃地都不管用嗎?”許唐嘆了口氣,聲音變低,“只是想請你吃頓飯而已。”

易轍不知要怎樣跟他解釋,在他看來“請求”很容易達,“邀請”卻不是。

其實他的反應也大概在許唐的預料之中,如果易轍是個沒心沒肺、什麼都不在乎的人,也不會在自己的媽媽和向西荑徹底翻臉之后,主和他們保持距離。

“那麼,算是回禮行不行?”

沒有緣由的一句話,考驗了易轍的理解能力。

“你給唐蹊買了件服是吧?我們一直想怎麼謝謝你,你也知道,唐蹊確實不適合冒。剛好,請你吃頓飯,算是回禮,你別嫌輕,行嗎?”

這話說的,看似他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易轍晃了晃子,帶得手也跟著晃了一下。

低頭,目掃到上的服,他悶聲說:“你也給我買服了,不用再謝我。”

“我給你買服和這件事沒關系,”怕他誤會,許唐加重了語氣強調,“那是禮,知道嗎?”

突然提高了語調的話語,讓易轍不自主地點了點頭。

怕他再來句什麼扭轉局面的話,許唐迅速從他手里搶回掃把,單方面拍板:“就這麼說定了,待會兒去我家吃飯。”

他說完,也不看易轍,自顧自朝前走。易轍跟著他了一步,剛,前面的許唐便突然回頭,微微舉高手里的掃把指著他:“不許跟著我。”

易轍停住,眨眨眼,“哦”了一聲。

“兩個人打掃快一點,弄完剛好吃飯。”許唐指指廁所,“我掃地,你去涮拖把地,我一地就腰疼,不跟你搶這個。”

易轍聽了,老實地舉步朝廁所走去。

許唐暗自搖了搖頭,心道請人吃頓飯可真不容易。他剛松了一口氣,易轍卻又停住,回過了頭。

四目相對,許唐的心都提了起來,生怕他再說出什麼拒絕的話來,自己還要再說服一

好在,易轍只是問了一句:“你腰怎麼了?”

打掃結束,易轍跟著許唐去了他家。

剛一進門,周慧和許岳良都迎出來,很熱地招呼他。易轍低頭,看到門口的鞋柜上整齊擺放的鞋,問許唐自己要不要換鞋。

周慧恰巧聽到,立即擺手說:“不用不用,直接進來吧。”

許唐剛要跟著說不用,卻在目一轉,看到橙橙放在門口的鞋后改了主意。他彎腰拎起地上的一雙灰拖鞋,放到易轍腳邊:“換這雙吧。”

的棉拖印著一只熊的圖案,很明顯,和周慧腳上的拖鞋是一個系列。

許唐蹲下來,在鞋柜里翻了翻,翻出了一雙涼拖。

許唐蹊和橙橙正窩在沙發上打游戲,一直沒顧上得上和易轍打招呼。許唐走進客廳,向沙發那里看了一眼,回頭朝易轍挑了挑角。他在易轍疑的目中,慢慢往前走,穩穩地站到了茶幾前,剛好完全擋住電視。

“啊!哥!”

“唐哥哥!”

兩個表嚴肅的人不約而同地大,許唐卻壞笑著,就是不讓開。

“哥你走開啊!”

“沒看見你易轍哥來了啊,招呼都不打。”

“易轍哥好易轍哥好!”許唐蹊趕喊,使勁朝一邊側著子,努力去看屏幕,“我待會兒再打不一樣的嘛!你快點……”

話沒說完,電視機里已經響起來“Game Over”的音樂,許唐蹊和小男孩哀嚎一聲,都瞪著許唐

“橙橙,別跟你唐蹊姐學,”許唐無視兩個人的目,他朝易轍抬抬下,同橙橙講,“易轍哥哥。”

橙橙懊歸懊,倒還算懂事,乖乖放下手柄,了聲“易轍哥哥好”。

比起人問好的小孩子,被做哥哥的人倒像是更為慌。易轍輕輕咳了一聲,回了句:“你好。”

回完,他看向許唐,見他已經笑著離開了那個地方,又站到自己旁。

在橙橙的催促中,許唐蹊縱著手柄,又重新開始了游戲。易轍終于有了力去看電視屏幕,看過去,發現竟然是很悉的界面。

只是選擇標掠過“1 player”,到了下面一個格——“2 players”。

這便不悉了。

易轍做不到一個人縱兩只手柄,所以從沒打過兩個人的關卡。

他站在那里一直盯著電視機看,許唐側頭注意到,以為是他也想玩。

“橙橙,我記得你媽媽說你每天只能玩半個小時的游戲,好像在我們出去騎車之前,你就已經玩過了吧。”

小孩子對待對自己不利的問題,選擇的最普遍的回答方式就是忽略。橙橙啪啪地摁著手柄,聚會神地盯著屏幕,假裝沒聽到許唐的話。

“橙橙,”許唐了一聲,“不說話我要擋屏幕了啊。”

“別擋別擋,”橙橙紅了臉,終于看了許唐一眼,可憐地求饒,“我就再打完這一局,我就不玩了。”

“可以,就一局,然后讓給你易轍哥哥玩。”

客廳里,三個人,都看向了許唐

許唐選擇了許唐蹊的視線,回:“你也是,橙橙還去騎了會兒車,你在這突突了一上午了,昨天不還說不太舒服呢嗎?”

許唐蹊也心虛,乖乖“哦”了一聲。

直到許唐把手柄塞到自己手里,易轍都還在沒頭沒腦地思考著一個問題——他到底要用幾實力?

雖然他沒玩過兩個人的場景,但單人作戰模式他可是玩得不能再了。戰斗界面放出來之后,他掃了一眼就已經知道路線該怎麼跑。他瞄了許唐一眼,心想要不還是保留點實力,給邊的人一個發揮的機會?

許唐卻忽然轉過頭,問他:“你會玩吧?”

易轍頓了頓,在心里推翻了剛才的想法。

還是顯示一下自己很厲害吧。

耳邊響起的依然是那段他聽過千萬遍的悉音樂,只是這一次,他無比期待戰斗的開始。

開局,易轍的小坦克就嗖嗖地沖到了兩堵墻中間,許唐在一旁“哎”了一聲:“你怎麼跑那麼快干。”

他在前面沖鋒陷陣,許唐看了看形勢,發現自己完全沒什麼再上去的必要。他往上走了兩步,蹲在家門口守著他倆的窩。

橙橙在一旁,吃著橙子也沒堵住:“唐哥哥你為什麼不往上跑?”

“你易轍哥哥一個人就可以了,”許唐解釋得很專業,“得有個人在家附近看家,不知道麼?”

橙橙咂咂:“知道。”

又看了兩局,橙橙剝了顆糖放到里:“你為什麼老看家?”

許唐沒說話。

“都是打得不好的看家,我和唐蹊姐姐打的時候,就讓我上去打,在下面看家。”

口出不遜,許唐分神看了扭著腦袋的小孩兒一眼。

“怎麼又著吃糖,不許吃了,你媽媽……”

話說一半,許唐覺得不太對勁,再一抬頭,果然,發現他和易轍窩里的那只鳥已經被打了。

橙橙鼓著腮幫子扭過來,嘲笑的樣子毫不遮掩:“唐哥哥你怎麼家都看不好啊。”

許唐吸了一口氣:“你給我把糖吐出來。”

四個人有說有笑地玩了一會兒,周慧在那邊喊他們吃飯。大家都坐好后,周慧端了一盤餃子上來。許唐給橙橙夾了兩個,又給易轍夾了兩個,最后給了許唐蹊兩個。

吃著吃著,橙橙忽然含糊著了一聲:“我吃到糖了!”

像更小的時候一樣,橙橙依然熱吃餃子吃到糖的覺。周慧和許唐對視,笑了笑。

許唐蹊不再是小孩子,早就知道,誰吃到糖,其實都是周慧和許唐早就安排好的,不過也配合地歡呼了一聲,說自己也有啊。

“唐哥哥你有麼?”橙橙探著腦袋張

許唐搖搖頭,夾起一個餃子假裝去試有沒有糖,余卻一直在關注著旁的易轍。

大家的反應都是雀躍的,唯有易轍,在咬到甜滋滋的東西時,忽然嚨發梗。

他低著頭,將糖咬在一側的牙齒間,舌尖抵著,去地蘸著糖塊的甜味。

許唐本來還擔心他會一個囫圇,把糖吞下去,留意到他忽然停滯的作后,才放下心來。可把筷子間已經晾涼了的餃子送到里,咽下去,卻發現旁的人好像依然沒有新的作。

這次他沒有再注意,而是直接轉過頭去看他。

沒想到,邊的人也正看著他。

很神奇,接的目中,許唐覺得自己理解了班上生口中說的“母泛濫”——在看到易轍耷拉下來的眼角時,他忽然很想抱抱他。

也忽然覺得憾,沒能親口對他說一句新年快樂。

桌上其他的人都在熱鬧地聊著天,易轍知道,自己現在半鼓著右腮的樣子一定很傻。他咬著糖想,在許唐眼里,他大概就像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佬,吃到一塊糖都不會歡呼。

可他還是堅持這樣傻呆呆地看著他。

這是最后一粒糖。包餃子的時候,許唐還沒有到易轍,也沒有把易轍納吃飯人員的范疇,所以帶糖的餃子,只有三個。

齒間的糖化了一些,到了易轍的舌頭上。易轍想朝許唐揚一揚角,讓他知道自己也是高興的,可臉卻僵著,很狼狽地,本不他的控制。

同樣一直看著他的許唐忽然將右手握著的筷子放下,子轉過來,完全面對著他。

手指摁住了易轍的眼角,輕輕向上,將它們提了起來。

易轍怔愣地看著眼前的笑臉。

“吃到糖不開心麼?”許唐問他。

怎麼會。

那塊糖是從沒有過的甜,像是自然醒來的清晨,疊著昨晚的夢。

而他朝他一笑,夢都在晃。

橙橙還在追問許唐有沒有吃到糖,易轍倉皇低下頭的瞬間,聽到許唐連連笑說:“吃到了,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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