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許唐說。

他也說不出到底為何這樣相信，但在發現易轍關機時，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手機沒電了，而不是機主出于什麼不好緒，主切斷與外界的聯系。他將易轍上下打量了一圈，確定他目前的狀況已經不能再糟，薄薄的校服子在上，口亦是嗒嗒的一片，完全展現出了人廓。皺起眉，抬頭剛要責怪，許唐卻發現那束看過來的目中，好像包含了不一樣的東西。

歉疚，著急，都有，但又都不完全。

一時的猜測遲疑，使得他沒有再說任何話。

“我出來的時候走了小門……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看他一臉懊惱，許唐笑著說，“本來也沒有提前聯系好，錯過也是正常的。”

易轍正下車，聽到這話，抿低頭，很快地了兩下閘。

雨像是還有加大的趨勢，許唐聽到后有吱啦拖拽的聲音，回頭看，發現校門已經闔上了一扇。

“走吧，我們先把你的自行車放到對面那里。”

學校對面是一個廣場，許唐記得以前那里有二十四小時的收費停車場，他隔著馬路了，問易轍：“現在還能停一夜的吧？”

“能。”易轍點點頭，跟著他朝前走，許唐則微微提高了手，撐著兩人頭頂的傘。

其實他手里還有另一把傘，只是易轍要推車，他便沒將這把傘給出去。

校門口的積水已經走了一些，路上又有了一輛接一輛的車，車燈明晃，刺穿了雨幕。過馬路時，易轍不經意間朝側一瞟，忽然看見許唐已經了半扇肩膀，再抬頭看，才發現頭頂的傘一直朝自己這一側歪著。

雨珠順著傘頁滾下，碎到地上。

“我來打吧。”他將手握到傘柄上方，與許唐的手相接。

“你推車，不方便。”

易轍卻在手上使了勁，直接將傘挪到了自己手里。

“方便。”

在這之前，無論遇到多麼突然、多麼大的雨，他都從沒和別人一同打過傘。將傘朝另一側偏過去，遮住另一個人全部的時，易轍的心里忽然飄出那麼一點得意滿足的緒，大概類似于，將草莓蛋糕上的草莓挪到對方的盤子里，或是在炎熱夏天的小賣部，讓出最后一瓶冰水。

微不足道，暗自開心。

回到車上，許唐才發現有來自于周慧的未接來電，他回撥過去，告訴會很快到家，順便囑托煮一壺驅寒的姜湯。

“易轍哥，你是到家了又回來了？”許唐蹊轉過，有些吃驚地問。

易轍正在用一條干燥的巾著頭發，聽到這個問題，點著頭應了一聲：“嗯。”

“讓我媽打個電話過來就好了啊。”

許唐蹊不解的聲音，也正是許唐不解的。在從周慧口中了解了剛才的來龍去脈之后，他便有點想不明白，易轍怎麼這麼軸，明明打個電話就能解決的問題，為什麼要頂著這樣大的雨，去而復返。

從后視鏡里看了看把頭發得糟糟的易轍，他忍不住嘮叨:“可真夠胡鬧的，都到家了，還回來做什麼？你這淋一晚上，冒了怎麼辦，馬上就要高考了，萬一出問題，影響多大。”

“沒事。”不知有意無意，易轍回避了前半截的話，只答，“我好，冒不了。”

“好也不住你這麼折騰，我不管你‘覺得’自己會不會冒，待會兒回去，你先回家沖個熱水澡，然后我給你把姜湯端過去。我媽說晚上喝姜湯不太好，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我覺得你還是喝一碗吧。”說完，他又轉向許唐蹊，“你也是，回去也抓洗澡。”

“哦。”許唐蹊答應。

“不用，太麻煩……”

話說一半，被瞟了一眼。

“哦，好。”易轍改了口。

打起向左的轉向，許唐開著車上了路。

這個熱水澡洗出了易轍有史以來的最快速度，完全無視了許唐要他多沖一會兒的叮囑。而在洗完澡，等著許唐來的時間里，他又飛速將客廳收拾了一遍——丟的服都丟到別的屋里，茶幾上太臟，找塊巾一遍，地上散著瓜子殼，掃掉……

都收拾完，他覺得自己哪里還需要姜湯，早已經出了一薄汗了。連許唐進門見到他，都愣了愣：“怎麼洗個澡洗得臉紅撲撲的？”

他把姜湯放到茶幾上，走到易轍邊，了他的腦門：“你不會發燒了吧？”

再用另一只手自己的，兩相比較，似乎還好。

易轍垂了垂眼皮，在背后著手，沒吱聲。

姜湯盛在一個圓形的玻璃飯盒里，蓋子被打開，立時冒出熱乎乎的氣。許唐將飯盒推到易轍面前，叮囑：“小心燙。”

只喝了一口，就沒法控制地皺起了眉。

“不好喝？”

姜味太大了。

可話出口，卻是：“有點燙。”

口不對心，討好人的第一步。

許唐笑了：“不是跟你說了燙了麼，你吹吹。”

于是碗里的湯便起了水紋，一圈一圈，趕著散開來。

許唐隨手拿起茶幾上的一本書，是英語閱讀理解的習題冊。他將胳膊拄在上，走馬觀花似地翻了幾頁，發現整本都已經被做完，紙頁上有紅筆跡的改錯痕跡，還有一些陌生單詞的注解、長句的結構分析。

一本閱讀理解的習題集，是不會自然出現在他家客廳的茶幾上的。易轍用余掃著邊的人，扶著飯盒的手指，開始不安分地，一下下敲擊玻璃壁。

許唐沒有察覺他的小作，看了一會兒，才隨意問：“最近怎麼樣？還有十幾天就要考了。”

“還行，”手指停下，易轍又吹了口氣，也學著許唐的樣子，把胳膊拄到了上，“最近幾次模擬考都穩定的，年級前五。”

其實是前四，說謙虛了。

“厲害啊，”許唐的眼中閃過了驚喜，饒有興致地偏過子問，“有目標學校麼？選擇范圍很大了，可以好好挑挑。”

“學校……”

易轍嘟囔了一句，許唐以為他這意思是還沒想好，便開玩笑說：“不然你考慮考慮A大好了，師資雄厚，學風優良，校園優，還能當我學弟。”

說完，許唐自己都開始笑自己的自賣自夸。一旁的易轍心里打鼓，臉上這層皮逐漸開始不聽使喚，被許唐的緒牽著。他扯著角笑，手上將飯盒換了個方向。

一個完全沒有意義的作，暴了他心中的張。之后，裝作不經意地，他說： “好啊。”

許唐聽了還是笑：“真的？”

“嗯，”易轍這回抬頭，在明亮的下看他。他大著膽子問：“給你當學弟去行不行？”

這段對話的開始，便是因為許唐的一個玩笑，結束時，他也依然只作當是一個玩笑，所以他笑著說好，笑著說以后罩他。但他并不知道，對于他，易轍說的每一句話，從來都是用上十二分的認真。

考前最后幾天的一個晚自習，易轍被班主任了出去，到了辦公室，他才明白這場談話的容是“個別學生考前心理維穩”。

“易轍啊，你高三績進步真的非常大，說實話，這是我沒想到的。我以前就知道你聰明，但是說你半天，你心都收不回來，現在你納過悶來了，知道學了，我特別高興。”

老杜言辭懇切，易轍也難得聽得認真。他承認，曾經他的確惹過不禍，劣跡斑斑，是因為老杜，他才沒被從這個實驗班踢出去。就說那次被記過的事，他站在副校長的辦公室里，也是看到老杜低聲下氣地跟人家說盡了好話。

“其實高考我不擔心你，我覺得你心理素質好，上考場完全不怯，所以只要你穩住，相信我，哪個大學都沒問題的。”

聽到老杜這句話，易轍竟然松了一口氣，這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靜了一會兒，他問：“真的嗎？”

“啊？”老杜沒想到他會應自己，一下子還有點愣。

易轍再次重復：“哪個大學都沒有問題麼？”

“真的啊，”老杜立馬一拍大，說得很大聲。再仔細咂這話音，他又品出點更深層次的東西來， “怎麼，心里有目標了？”

易轍低了低頭，兩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分別相對，架出一個四邊形的框，剛好將地面上一十字形的邊框住。

“我考A大。”

不是我想考，也不是我要考，而是我考。

考A大，通信工程。

他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的，但隨著高考臨近，這個目標已經幾乎撐滿了他的整顆心，到了迫不及待的程度。迫不及待要到那一片校園，迫不及待要和他出同一棟教學樓，迫不及待，想要在扁了肚子的時候，與他在食堂偶遇。

在和老杜說出“我考A大”之后，他到如釋重負，又期待。了這麼久的終于要明正大地亮相于世，那點發芽的小心思，也終于要有所依托。

太過激，以至于高考前的那晚他竟然失了眠，睜著一雙眼睛在床上輾轉，腦袋里替出現著要背的古詩詞，英語作文模板，語文閱讀理解題答題要點……還有偶爾閃過的許唐。折騰了許久，羊都數了兩百只，還是沒能睡著。

考生失眠也就算了，隔著幾面墻的地方，明明已經遠離高考不知多年的人，竟也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滾著。

許唐一直在認真糾結這兩天到底要不要接送易轍，想送吧，又想到人家都說高考一定要講究平常心，平時怎樣，這兩天就還怎樣，千萬別搞特殊；不送吧，他又覺得不放心，別人都有人送有人接的，易轍還要在大熱天，一個人騎著個車來回跑，沒準飯都吃不好。

糾結半天也沒個結果，最明顯的后果，不過是把那點可憐的睡意徹底弄沒了。反正睡不著，他干脆翹高了腳，一個打兒坐起來，跑到窗前了煙。

最終，許唐還是沒送易轍，易轍早上醒來，手機里躺了兩條消息，都是一聲簡單的“加油”。

他給趙未凡回了“你也是”，到許唐，則是呆愣半晌，只回了一個“嗯”字。

退出短信界面，手機揣進兜里前，終究還是覺得不甘心。

又翻出來，存了一條草稿箱。

兩天，其實很快過去。回京前，許唐站在樓下，連了幾支煙，他并沒有煙癮，只是等待的時間總是忐忑，沒留神，煙就燒多了。

也看到了幾個陸續回來的考生，從他們的口中，許唐約聽到“數學好難”、“英語簡單的”這樣一類的話，每個人和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但又是同樣的興或懊喪。他抿著，出口中的煙霧，在心中不安地猜著易轍到底考得怎麼樣。

怎麼想，都該是說“題好簡單”的那個吧？

一直來回轉圈等著，不知朝大門的方向了多遍，快到七點鐘，他才終于看到了慢悠悠騎車回來的人。他的耳朵里還是塞著耳塞，車轱轆沒有走直線，而是在小路上碾出一個個“S”形的彎。

許唐歪歪頭，站好，等他過來。

七點鐘的太還是又明又暖的，易轍的一只手里著一個明文件袋，文件袋被一遍遍沖刷，2B鉛筆、黑簽字筆都被刻上了一層余暉，但戰的痕跡依然清晰。

靜靜立著，沒有出聲。直到兩個人足夠接近，車轍進了許唐的影子，易轍才終于抬起頭。

張的緒下，許唐甚至無法分辨他到底閃過了怎樣的，只看到他停下來，朝自己翹了翹角。

是輕松愉悅的表。

許唐重重呼了一口氣。

“還沒回北京麼？”易轍不再克制臉上的笑，問到。

大概是因為心好，他沒有下車，而是玩似地一直慢慢騎著，繞著許唐轉圈。

“等你。”許唐想再一口煙，抬起手來，卻發現煙已經變了形，煙以一個不大的弧度翹著，像一個晦的對號。

好像是個好兆頭。

“你高考，我倒跟著張了兩天。”他了天，嘆氣說。

易轍還在繞著他轉圈，圈子的范圍越來越小，但始終他為圓心。

“這麼高興啊，”許唐左右擺頭，尋著他看，“考得特別好？”

“特別好。”

易轍朝他傻笑，他便繼續由著他轉。

也不知轉了多圈，許唐終于覺得眼暈，手拽住了他：“好了，別轉了，暈。”

易轍的一句“特別好”直接帶給了許唐一個絕好的心，開車起步時，不小心，一腳油門踩得特別狠。一旁散步的大媽被嚇了一跳，搖著扇瞪他，許唐立馬探出手去道歉：“對不起，阿姨，對不起！”

車子快要出大院，后視鏡里突然出現了一個躬狂騎車的影，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易轍已經追到了他側。

他放下車窗：“怎麼了？”

“沒事，”年的臉上微紅，有薄汗，他揚著角低頭，說，“太開心了。”

許唐一下笑開。

轉頭去看他，卻在目及后視鏡時咽下了里的話。

后視鏡里是一落日，他是能拖住太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