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緒沒搬家，家里的樣子也怎麼變。

站在門口的唐錯恍然。看著悉的布局，不算很整齊也不算很的屋子，一時間有些局促地踟躕著。

好像八年前也是這樣，當然，那時的他比現在更加局促，滴溜溜地轉著眼睛著里面，手指摳唆著自己的服邊緣，腳都不敢往地板上踩。他沒見過這樣的屋子，沒見過這樣的木地板。

小小的唐錯一直站在門口不敢彈，那時候唐緒一把將戰戰兢兢的他抱起來，笑說，“怕什麼，以后這就是你家了。”

輕輕一聲，打斷了唐錯的思緒。一雙拖鞋被放在地上，是一雙著腳趾的棉布拖鞋，看樣子很像是某個簡約風牌子的東西。

“新的，沒人穿過。”唐緒輕抬下說。

唐錯低頭，幾乎沒有發出聲響地換上了鞋，很舒服。

他走進屋子，草草地環視一周以后，便輕而易舉地將那麼幾個值得注意的變化收了眼底。

魚缸里沒有魚了，空的擺在那。窗簾換了新的，原來是水藍，現在換了暗沉的藍黑。

他一時間怔愣，盯著那窗簾沒回過神來。好像，的確比以前的看上去好看許多，高檔許多，也更加適合唐緒。

魚缸和魚是他挑的，水藍的窗簾也是他挑的

注意到他的視線，唐緒沉兩秒后開口，“魚缸里的魚死掉以后就沒再買了，之前的窗簾被我侄子弄上了很多料，洗不掉，就換了新的……有點丑，沒你選的好看。”

聽到他這樣說，唐錯回過頭，看著現在不遠的人，沒什麼表地應了一聲，“噢。”

即使到了今天，唐緒還是會盡他所能，維護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等唐錯坐在沙發上，他還在想，其實唐緒沒必要跟他解釋的。沒了就沒了，換了就換了，這是唐緒的家。

“想喝什麼？”唐緒一邊打開電視一邊問。

“茶。”

唐緒挑眉看了他一眼，將遙控扔給他，點了點頭朝廚房走去。

沒過一會兒，唐錯聽到滴的兩聲，猜測是電磁爐打開的聲音。

約莫又過了五分鐘，唐緒端著一杯牛走了出來，往他面前一放，“茶，喝吧。”

電視機被播到了一個綜藝節目，里面的人正因為某個梗夸張地笑著。

唐錯垂眼看了一眼那杯用玻璃杯裝著的白花花的牛，又抬頭看著唐緒，“沒有茶。”

“嗯，沒有茶，”唐緒擼了他腦袋一下，扯著一邊的角，“大晚上喝茶，還睡不睡了？”

唐錯沒說話。又播了幾下電視，他才慢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暖暖的牛大概剛流進胃里，唐錯就聽見蹲在電視柜前的唐緒說，“還有點茶，明天給你弄茶。”

小時候，在跟著唐緒生活的那段日子里，唐錯對茶有獨鐘，各式各樣的，尤其是焦糖茶。從第一次喝開始，唐錯就喜歡上了那種香香甜甜的口。而唐緒對外面賣的茶沒什麼好，開始還會買給他喝，后來覺得外面的東西不知道可不可靠，唐錯又總要喝，他便自己找朋友問了焦糖茶的做法，在燒壞了兩個小鍋以后終于得了方法，經常會做一杯給唐錯解饞。

每當唐緒把一杯剛做好的茶端給唐錯，小孩兒就會瞇著眼睛，捧起杯子遞到邊，嘬了一口以后咧開笑，“唐緒你做的最好喝！”

唐緒這時會輕輕拍一下他腦門，“哥哥。”

唐錯便哥哥，然后小貓一樣接著喝茶，樣子乖極了。

唐錯想到了以前的事，唐緒也是。

他問唐錯，“都長大了，還那麼喜歡喝茶啊？”

牛杯子晃了晃，險些濺出兩滴。唐錯今天穿的淺子，他在這麼張的時刻不著調地想，還好沒濺出來。接著，他違心地“嗯”了一聲，說，“喜歡。”

明明是唐緒說要跟他聊聊天，可是現在他卻什麼都不說。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中間只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直到唐錯把一杯牛喝完，電視劇結束了一集，唐緒依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唐錯忍不住微微清了一下嗓子問，“不是要聊天麼？”

唐緒這才懶懶地偏過頭，“喝完了？”

唐錯點頭。

唐緒將手在膝蓋上撐了一下，起朝衛生間走去，“喝完了就收拾收拾睡覺吧，很晚了。我給你找洗漱用的東西。”

唐錯莫名其妙，他在來的路上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設，就是為了今晚的“聊天”，然而看樣子，唐緒并不是真的想要聊天。

他站起來追過去，站在衛生間的門口，扶著門框問，“不聊天了嗎？”

唐緒回頭看向他的眼睛，“怎麼，想聊天嗎？我只是想把你弄過來早點睡個覺，雖然現在也不太早了，”說著，他竟然抬起手，出一手指點了點唐錯的眼睛下面，“你看看你，年紀輕輕已經什麼樣子了。”

在唐緒的手指到自己的臉的那一剎，唐錯就僵在了那里，木訥地睜著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人。

衛生間的燈偏黃，這使得唐緒看上去了幾分棱角，多了幾分和。

唐緒回，又抬手從櫥柜的層格子里取出一條黃的巾，“我的確想跟你聊聊，不過改天吧，已經十一點半了。”

唐錯沒，在唐緒都已經給他準備好了所有的東西以后，他還擋在門口。

“怎麼，想說什麼？”

想說什麼？

唐錯只覺得心里一瞬間就被這四個字勾出了一萬句話，一萬個問題。

想說你有沒有回去看過我。

想說你為什麼不回去看我。

想說我一直很想再見你。

想說我不敢再見你。

想說當初的事我真的知道錯了。

……

可是他一個都問不出來，也不能問。因為他心里明白，一旦問了任何一個問題，說了任何一句話，恐怕他就再也沒辦法守住自己的心了。他努力了這麼多年才重新回來他的邊，不是為了冒險的，也不是為了問這些沒有意義的問題的。

扶在門框上的手了，唐錯這才驚覺，不知什麼時候，他的手心已經布滿了細細的汗。

最終，他只是搖了搖頭，說，“只是覺得，你好像這麼多年都沒怎麼變。”

唐緒聽了，笑了，“我還能怎麼變，又不長個了，你變化很大。”

后來，唐錯就一個人靜靜地在衛生間刷牙。兒牙刷換了人的，雖然也是綠的，但是沒有了小青蛙。估計唐緒是買的那種一盒兩三支的牙刷，因為他手里這支，和旁邊杯子里的藍牙刷一模一樣。

這麼想著，他的心忽然好了不。

刷完牙，唐錯又洗了個澡，洗完以后他慢吞吞地換上了唐緒給他找的睡，站在衛生間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客房……”唐緒剛說了兩個字，又改了口，“旁邊的房間一直沒人睡，我也不怎麼進去，肯定有灰，你晚上睡我那屋，剛給你換了床單。”

“啊……哦。”

唐錯朝那間屋子看了一眼。

客房……

不過一個稱呼而已，卻讓他整個人都失落了下去。

但是其實以前他也沒有在那間屋子住過幾晚上，他都是和唐緒在一起睡。

唐錯吹干了頭發，躺在床上，唐緒進來給他關燈。燈沒了以后，黑夜里的他好像就只剩下了一雙眼睛，貪婪地著站在門口還沒走開的唐緒。

“好好睡覺，明天我你。”

“嗯。”

這一聲“嗯”帶著鼻音，乖乖巧巧的。

唐緒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有一種他們還在從前的錯覺。或許就是因為這種錯覺，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唐錯微微睜大了眼睛，手心里又沒出息地開始冒汗。

唐緒蹲在床頭，從房門溜進來的微弱燈，使得他能夠大致看清唐錯的臉。

相對無言中，他嘆了口氣，就算唐錯不說，他怎麼會真的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唐緒組織了組織語言，緩緩開口，“思行，當初我并不是因為生你的氣才把你送走，在我帶著你的到時候其實就一直在給你聯系合適的家庭，你要知道，我并不備收養孩子的條件。你現在的父母跟我聯系過很多次，只是我之前一直沒有下定決心……當初做了決定，是因為我覺得我不能給你應有的照顧和引導，你需要一個正常的家庭來長。你明白嗎？”

唐錯沒想到唐緒會忽然跟他說這些，但他還是快速地反應過來，有些慌地點了點頭。

他知道的。可是這句話沒能發出聲音，只在心里流淌了千萬遍。

兩個人沒再說話，好一會兒，唐緒才問，“有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

唐錯搖頭。

唐緒卻笑了笑，了他的耳朵，“還有，我去看過你，只是沒讓你發現。”

聞聽此言，唐錯立馬攥了上薄薄的被子，他錯愕地瞪著眼睛，卻沒敢看唐緒。

“看到你被照顧得很好，你的養父母對你也很好，我才徹底放下心來。”

唐緒去看過他。

他猜只是在最初的那段日子，但就算是這樣，他也是去看過他的。

明明在這之前都不覺得委屈，在知道他去看過他以后唐錯忽然就覺得委屈了。

可是唐緒已經走了出去，好像還在關門前跟他道了句晚安，不過他的腦袋一直在嗡嗡嗡地囂著，所以他沒聽清，也不確定那是不是一句晚安。

剩下唐錯一個人躺在唐緒的床上以后，他沒能控制住眼里的東西，不小心流出來了幾滴，順著他的臉了下去。他覺得自己很娘炮，竟然摟著唐緒的枕頭哭。他手抹掉了涼涼的東西，閉上了眼睛，將臉埋到唐緒的枕頭里。

本來唐錯以為自己一定會一夜無眠的，但是迷迷糊糊間，竟然睡了過去，還睡得很沉。

睡前的最后一個意識，便是明天早上睜開眼，是不是就能看到唐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