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欄江月》第3章 趙郁
臨安夜閉城門,離城外五里有家客棧,方便來往人群歇腳打尖。
袁掌柜忙到半夜,收起算盤才要休息,聽到有人下樓,抬頭看去,忙出了榆木帳桌,上前問道:“這位爺還沒睡下?”
來人圓領長衫,霜白輕綢,綢面印有鸞鶴祥云,淡金鎖邊,手持一把檀香木扇,腰間一枚羊脂膏玉,澤瑩潤,渾通,細細瞧,上面還刻了字,是個郁字。
袁掌柜見多識廣,早年去過西域走商,單一行頭便知客人非富即貴,再加上這玉這字,心里十拿九穩。
袁掌柜額角細汗,傴僂道:“小店怠慢,若哪里不周,爺盡管吩咐。”
“無從怠慢。”此話一出,如玉石落磐泉,起手敲著空巖。
袁掌柜見他走到廳桌前,忙放下幾把收檔的凳子,又招呼躲在木柱后打盹的小二起來燒水倒茶,叮囑要最好的茶葉,小二從未見過摳搜老板如此大方,小聲問:“這是哪位大人不?”
“大人?”袁掌柜拱手向天:“若沒猜錯,那可是位王爺。”
“王爺?”小二自覺聲大,忙忙捂,指字:“王爺怎麼會住咱們這里?”
袁掌柜道:“我怎知道?不過瞧那刻字,當是七王爺趙郁,若真是他,想必是來臨安玩樂,倒也不稀奇,只是......”轟走小二,袁掌柜琢磨起來。
傳聞趙郁賦閑在京,整日斗遛鳥弄草修花,不僅如此,還行坐不端,常常縱酒樂,流連于煙花之地,本以為如太守之子李思達那般模樣,卻不想,如此霞姿月韻,氣質端貴。果然是子龍孫,便是孟浪一些,也與常人不同。
袁掌柜端來一壺上等松蘿,放到桌上,趙郁趁他倒茶的空檔問道:“幾更了天。”
袁掌柜答:“三更了。”
趙郁問:“掌柜是忙著送往迎來,清點盤賬還沒睡下?”
袁掌柜道:“正是。”
趙郁端起青花茶碗品了一口:“生意倒是不錯。”
袁掌柜擺手:“哪里哪里,能糊口度日罷了。”
趙郁又問:“聽聞臨安城熱鬧非凡,可有什麼好玩去?”
果真是來玩樂。
“這……”袁掌柜想想趙郁為人,忙道:“明兒一早您能去木蘭巷喝茶聽書,那邊有個花鳥市,多是奇花異草,還有外邦抓來的金雀鳥,澤奇特,世間有,到了晌午您能去長慶樓喝酒,玉和樓吃飯,仙釀素是他們那一絕,這到了晚上……九曲街清樂坊,鶯鶯燕燕遍地都是,環燕瘦各有千秋,隨您喜歡。”
趙郁點頭:“聽來不錯。”
袁掌柜見他滿意,心道:外表再是宇不凡,里也腐朽敗壞。見沒什麼吩咐,便回房休息。
掌柜的才走,樓梯上便傳來“咚咚”響聲,不一會兒藍布短衫的奴才跑到趙郁跟前,著說:“爺,您起來怎麼不我跟著。”
趙郁起上樓:“你睡得像豬,踹一腳還能到地上繼續睡,是怪我下腳輕了?”
程喬忙道:“是奴才的錯,奴才明兒個就改姓豬。”
趙郁把玩手中折扇:“別上說,連戶籍一同改了。”
“啊……”程喬還真是上一說,這若是改了戶籍“豬喬”回府不得讓人笑掉大牙?他忙轉移話茬:“爺,這麼晚還不睡,是不是又在想陛下讓您親的事兒?”
“有什麼可想。”趙郁推門進屋,程喬上前幫著倒水,清水溫熱,沒放茶葉。
“可您不想,咱們回京就要被婚了,陛下讓您半月必須回京,如今六王爺遠在邊外,貴妃又在青州禮佛,趕上他們都不在京里,馮老賊再在陛下面前多說幾句,說您二十又三,連個正妃都不娶,荒唐至極。”
“無妨。”趙郁把折扇放在桌上,取下腰間玉佩,示意程喬幫他寬,程喬不再多言將霜白長袍小心放進行李,又拿出一套紺青祥紋放在床邊。
第二日一早,趙郁便帶著程喬去了木蘭巷。
臨安秀,白墻灰瓦翼角翚飛,程喬拿著袁掌柜畫得簡易圖紙,跟趙郁走了條清雅小路,正直夏初,細柳扶風,鳥蟬鳴。
前幾日落了雨,墻角青苔翠鮮亮,本是瞎走,誰想這條小路竟別有天,墻面刻著壁畫,先是《黃鶯呼春》接《百鳥朝凰》畫完林鳥又是《梅蘭竹》對《富貴牡丹》,再往前有了人,婀娜多姿,儀態萬千。當今圣上是位繪作大家,民間也多以書畫見長,城有不這樣的巷子,開始只有一人作畫,大家瞧著新鮮征兆效仿,漸漸了一景畫廊,就取名玉堂畫坊。
畫得大多直白,也有個別晦,有好有壞,參差不齊,程喬跟著瞅也瞅不明白,他認字不多,指著一副圖問:“爺,這兩人做什麼呢?名字初遇圖,可這二位都七老八十了,再怎麼初遇也晚了吧。”
趙郁執扇點墻面,看著譯文道:“這是幅憶初遇圖。”
畫上正是一對老夫老妻,十幾歲在山間相遇,一見深,結為連理,恩百年,年邁時憶起初遇,便在院中竹林,防起那年的模樣,丈夫拱手問理,妻子含低眸,巧墻角豎著幾竹子,也算應景。
程喬剛要開口細問,就見那幾竹子莫名地晃起來,他趕忙擋在趙郁前:“王爺小心!”
趙郁站在深巷抬頭,只見灰土瓦上著一雙手,“嘩啦啦”幾聲三四竹桿倏然倒地,墻頭先是攀上一條,接著又冒出顆人頭。
此時晨高懸,青街長巷迸金,趙郁看著那人,宛如檐瓦生花,那人也在看他,似如瓊枝落雪。
“你是什麼人!”程喬吼道。
“你管我是什麼人。”徐風堇挪開目,側耳聽聽后靜,他這些年的好運像是被揮霍一空,昨晚前腳剛出了清樂坊,后腳就撞見腫著臉外出鬼混的李思達,趁著夜黑風高蹲在犄角旮旯躲了一宿,一大早又被翻出來,被追著跑到玉堂坊,卻忘了這邊都是死胡同,徐風堇從墻頭上順著沒倒得竹竿爬下來,剛要跑,就見一道影從眼前竄過。
程喬急吼吼地罵人莽撞又忙問道:“爺,沒撞到您吧。”
趙郁說:“無事。”
徐風堇心道:無事個屁。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放在手里顛顛,猛地砸向那道飛奔的影,待人踉蹌幾步,又撿起地上的竹竿,對著人頭頂一通打,頗有余三娘拿著撣子揍他的架勢,那人被打得耳鳴目眩倒地不起,徐風堇又上前補了幾腳,從他手中揪出一塊玉佩。
趙郁低頭瞧瞧,那塊玉佩正是自己的。
徐風堇拎著玉佩溜達過來,問趙郁:“這是您的?”
趙郁說:“正是。”
徐風堇道:“不錯,看著值錢。”
“大膽!”程喬道:“這可是……這可是無價之寶!不是用錢能衡量的!”
徐風堇驚駭:“這麼值錢啊?那我幫你們搶回來,你們是不是要謝我?”
趙郁道:“這是自然。”
“打算怎麼謝?”徐風堇沒等他開口,又道:“這玉佩如此珍貴最也得給我黃金千兩吧?”
黃金千兩?!簡直是獅子大開口!程喬氣得當場就要罵街,徐風堇哂道:“但我為人實在,沒事就喜歡助人為樂,就算您給我黃金千兩,我也抵死不收。”說著把程喬到一旁,靠近趙郁,將玉佩遞到他手上,好心道:“您穿得也太招搖了,金線繁紋的,玉堂坊的破畫也能看得津津有味,就差腦門上著“我是外地來的有錢人快來搶我”,八一早就被盯上了,多虧了是我機靈敏銳,手不凡,才幫您搶回了無價之寶,這要是沒我,后果可不堪設想……”
“當然,我不要錢也不邀功。”徐風堇盯著趙郁莞爾笑道:“但我幫了爺,爺是不是也得幫幫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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