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月初八，賀敏之早早就上床休息。

聶十三問道：「明日會試可有把握？」

賀敏之沉片刻，道：「會元留待他人去中，我出貢就好。」

聶十三輕笑道：「你這心思，倒有些像檀輕塵。」

挨著賀敏之躺下，雙目寒星般閃爍：「當日在白鹿山師兄弟過招時，檀輕塵從來就是點到為止，堪堪勝負將分之際，立刻罷手。原本師父要傳他伽羅刀，他卻說不喜刀劍，憎惡打殺，只肯學了七弦心琴。」

「師父說他骨極好，卻太過謙和恬淡，於武學是永不可能達到巔峰了。我卻有一夜在後山見他練伽羅刀，一招一式都凌厲霸道，戰意和氣勢比起平日切磋簡直天懸地殊。」

賀敏之打斷他，嘆道：「這沒什麼稀奇，他這樣做只是想自保罷了。你自然不會懂得……」

見聶十三目中閃過驚疑，笑道：「寧國皇族都姓傅吧？檀輕塵為十四王爺，居然不能姓傅……想必其中定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苦楚。」

翻過，背轉向聶十三，淡淡道：「檀輕塵五年前協同太子大破慕容氏，滅了燕亦，世人只知是太子之功，卻不知從戰略部署到三軍糧草，盡是檀輕塵一手策劃掌控。」

聶十三沉道：「五六年前師兄的確下山了，聽說是輔佐太子亡了西州慕容一族，但不到兩年又回山，我那年走的時候，他還留在白鹿山上。」

想了想，問道：「你的意思是，太子容不下他？」

賀敏之已閉上眼：「我沒這個意思。三千微塵裡，各有業障，我哪還能管別人的閒事。別想太多啦，睡吧。」

聶十三不再多說，卻攬住他的子，姿勢有種風雲萬變磐石卻不移的執著。

最後一場考罷，賀敏之照例早早卷，他所在天字甲考場正是方喻正所監。

方喻正微有不悅，直言訓道：「十年寒窗，多士子為這一考嘔心瀝，考場中時辰如金，你竟次次提前卷，年人恃才自傲也該有度。」

賀敏之垂手，也不申辯，只恭敬道：「是學生浮躁了。」

方喻正看著他的卷子，只見好一筆到風華的行楷。筆筆圓勁秀逸，一大篇洋洋灑灑下來，始終保持正鋒，有偃筆、拙滯之筆；分行布局，疏朗勻稱，力追古法。

因卷已糊名，不問道：「你什麼名字？」

賀敏之答道：「學生賀敏之。」頓了頓，行禮道：「學生有事，先行告退。」徑自去了。

立在方喻正邊的提調又驚又怒：「這賀敏之著實不懂事！大人紆尊垂詢，不待問完他竟敢自行離去，實在是太過囂張。本科豈能讓他出貢？」

方喻正搖頭道：「我為主考，只為選拔人才，不應徇私，原是我多問了。」

賀敏之出了考場就看到聶十三標槍般的影，心中一暖，忍不住微笑。

聶十三直立在街道對面，氣定神閑，見到他出來，出原本藏在背後的手，手裡兩串糖葫蘆。

糖葫蘆上覆著一層明的糖霜，裡面是火紅的海棠果，襯著午後的，說不出的甜人。

賀敏之拿過一串，眼睛彎起，笑得見的天真：「我從沒吃過糖葫蘆，十三你真是心。」

聶十三咬一口糖葫蘆，漆黑的眸子裡滿是笑意。

賀敏之笑嘻嘻的牽起他的手：「靖城的納福街最是熱鬧，咱們去逛逛吧。」

二月十六，夜半時分，賀敏之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覺邊了個人，一驚睜眼，卻見聶十三正靜立在窗口。

輕聲喊道：「十三……」

聶十三側過臉來，夜深人靜之際，賀敏之猛然發現這個初見時的半大孩子已迅速長了翩翩年，五廓在明潔的月下格外深刻清冽。

似仍在夢中，賀敏之忍不住聲又喚：「十三……」

聶十三快步走到床邊，作敏捷充滿彈，低聲道：「檀輕塵似乎在附近彈琴。」

賀敏之凝神細聽，蹙眉道：「聽不見。咱們去瞧瞧吧，我很想見見這位十四王爺。」

聶十三遲疑片刻，道：「好！」

賀敏之心中：「到了那裡，你躲著就是，我自己去看就行。」

聶十三搖頭：「不要，江慎言已死，檀師兄也不是多事之人。」

早春二月的夜風吹在臉上甚是寒冷，聶十三握著賀敏之的手，傳過去一醇厚溫暖的真氣。

不多時二人走到一個白樺林中，賀敏之逐漸聽到琴音，再走近幾步，卻停下了腳步，低聲嘆道：「滄海龍。」

聶十三問道：「為什麼不走了？你不是想見他嗎？」

賀敏之著他的耳朵，悄聲道：「走近了你師兄就會發現。」嘻嘻一笑：「他若發現有人聽，定會改彈其他曲子。」

溫熱的氣息呼在聶十三耳邊，聶十三只覺渾麻，勉強定神，也附在他耳邊道：「這首曲子聽起來氣勢磅礡、驚心魄，我雖不懂得琴曲，但也聽得出與師兄平日在山上所奏大是不同。」

賀敏之贊道：「十三你果然聰明。這曲滄海龍，說的是水天一波濤洶涌的景象，你師兄奏來，更是大有潛龍暗伏的意思。」

又聽一陣，若有所思：「皇圖霸業之心盡無……已是飛龍在天、出雲海之境。琴為心聲，古之人誠不我欺，縱然平日苦苦抑，這半夜三更荒郊野外卻也忍不住現了形。」

聶十三聽了這番話，默然不語，心中卻咯噔一下。

當年在白鹿山，自己子冷，資質又是出類拔萃，一心學武之下，眾師兄弟都不大敢與自己親近。

檀輕塵淡泊無爭，但終究皇家脈，與眾師兄弟也就保持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以禮相待。

白鹿山上，歲月寂寞，檀輕塵對聶十三這個小師弟頗為青睞友善，聶十三對檀輕塵也有些推崇之意，兩人偶爾對坐聊天，亦或私下切磋。

直到那夜聶十三於太一心經突有所悟，不知不覺走到後山人跡罕至，卻看到檀輕塵練伽羅刀，從此心中略有芥，雖不明說，但年紀尚小，城府不深，忍不住逐漸疏遠了他。

這些年想到此節，只覺得檀輕塵此人未免做作，今夜賀敏之這麼一說，方知他所謀遠不止區區武學。

正思量間，只聽賀敏之在耳邊問道：「怎麼不說話了？」

一驚扭頭，突脣到微涼的一，竟是上了賀敏之的脣。

一瞬間呼吸都停止，只覺得天旋地轉，渾似被火燒，不由自主出舌尖輕了一下他微微翹起的薄薄上脣，意猶未盡，又上那潤巧的下脣。

本不用人教，聶十三年輕的自發尋找快，一手扣住賀敏之的後腦，一手摟住他的腰，舌尖在玉白的牙齒上刷過，略微生卻堅決的撬開脣齒，像打開一隻麗的蚌殼，深進去，到他躲閃的舌頭，肆意探索，糾纏吮吸。

賀敏之半睜著一雙春水瀲灩的桃花眼，承接著脣齒融的親，後退幾步，斜靠在一棵樹上，

有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賀敏之突然推開聶十三，淡淡道：「琴聲停了，檀輕塵可能察覺到有人。咱們過去瞧瞧。」

也不放輕腳步，徑直往方才琴聲傳來行去。

聶十三怔了怔，跟上去，拉住他的手，靜默良久，問道：「你……生氣了？」

賀敏之看向他明澈而深沉的漆黑眼眸，一笑道：「我不生氣，你也別生氣，咱們只是一時糊塗，忘記就吧。」

聶十三正待說話，卻已看到了檀輕塵。

樹林外一個小山坡上，一人坐在青石上，前一架七弦琴。

一冰盤也似的滿月，銀清輝，盡數灑落他的襟，來不及見其容，唯見氣度高華清貴，謙謙如玉。

聶十三只覺得掌中賀敏之的手輕輕一，忙握了些，問道：「冷嗎？」

賀敏之尚未答話，只見檀輕塵手指隨意劃過琴弦，微微笑著，聲音低沉溫暖，有好聽的鼻音：「小師弟，這兩年可好？」

聶十三冷靜如恆，答道：「聶十三很好，多謝十四王爺關心。」

檀輕塵已明其意，微一頷首，笑道：「聶俠莫要客氣。」

轉眼看到賀敏之，目一，竟怔了怔，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力道一，羽弦已斷。

檀輕塵低頭看一眼琴弦，又看向賀敏之，略微有些出神，緩緩道：「琴弦遇知音而斷。請問這位公子大名？」

賀敏之眼神深不見底，角含著一抹淡薄微涼的笑意：「賀敏之見過王爺。」

檀輕塵續上琴弦，笑道：「月下相逢，也是緣分，我為兩位琴一曲吧。」

賀敏之拉著聶十三席地坐下，輕笑道：「願聞王爺雅奏。」

所奏正是一曲《石上流泉》，清幽和靜、澹泊悠遠。

聶十三想到樹林中賀敏之那句「他若發現有人聽，定會改彈其他曲子」，不微笑。

琴聲漸止，檀輕塵問道：「如何？」

賀敏之淡淡笑道：「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王爺此曲，大有出塵逸之意，令人有山林之想。」

檀輕塵笑了，凝視著賀敏之，漫不經心道：「比之滄海龍那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