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兩人買了香燭紙錢去了城郊葬崗。

寒風瑟瑟，葬崗荒草中有白骨累累零，間或幾領破草席半在外。

聶十三沖當年江府所在的方向跪倒磕了三個頭，直起腰，白獵獵。

五歲離家學武，與父母所之日甚短，但那份天倫之，卻在十數年的午夜夢回中歷歷在目。

白鹿山高寒，每年剛冬，家裡就會送上新絮的厚棉被，連子都是摻了織。白雪皚皚中，師兄們都凍得手腳冰涼，自己的腳卻熱得直出汗，母親猶派人來問冷不冷，當時只覺得父母好笑，殊不知幾年後，卻是自己被生離死別冷冷嘲笑。

賀敏之在他邊跪下，道：「伯父伯母，江慎言已經長大，是個頂天立地的大好男兒，二老放心。」

聶十三側過頭，所幸此生還有賀敏之。

一陣風吹過，卻看到他單薄的子似乎要隨風散去一般，聶十三害怕之極，目中滿是毫不掩飾的恐懼之：「十五，你千萬不要死。」

賀敏之心中酸楚，幾乎要哭出聲來，勉強笑道：「我不死，我好好的活到一百歲，始終陪著你。」

聶十三似放下一顆心，輕輕摟過他，把頭埋在他的脖頸間安靜的呼吸。

正月十五的月華璀璨，莫太微設宴款待眾人。

莫太微知拾趣，深諳場上花花轎子人抬人那一套，此番靖來人中，有王爺、有天子寵臣，還有個不的大理寺護衛，他一個都不怠慢，言語妥帖，舉止得當。

莫府園林以水為主，池中堆山，環池布置堂、榭、亭、軒，廊橋曲徑，小巧雅，這一席就設在府中歸園田軒，有臘梅的幽香縷縷不絕，縈繞滿園。

賀敏之剛走進月門，正巧就上太子傅。

傅毫不掩飾眼裡的厭惡鄙夷，冷笑道：「父皇還真是糊塗了，不信自己的兒子，倒讓你來複審這樁案子。賀大人，你到底是用什麼手段迷住了父皇？」

賀敏之垂下眼睛，一言不發，下一痛，卻是被太子狠狠掐住強迫著抬起：「是這張臉？」

不屑的鬆開手，聲音裡盡是切齒的痛和狠，喃喃道：「長著這張臉的，不論男，出尊貴也好，貧賤也罷，都是沒有倫常廉恥的賤人！」

賀敏之如遭雷亟，臉唰白，正待開口，胳膊一，已被一人拉開兩步，卻是傅臨意。

傅臨意笑道：「不進去飲酒，只管在這裡跟賀大人聊什麼？」

親熱的搭著賀敏之的肩，全然的保護姿態：「皇兄派了賀大人過來，原是讓他一力主審睿王案，賀大人有皇兄的旨意撐腰，你和我都得暫且靠邊立著聽命。」

太子神微變，拂袖而去。

賀敏之眼神中掠過狠絕之意。

傅臨意打量他的臉，道：「莫要生氣，聶十三那小子呢？」

賀敏之勉強一笑，道：「他換服就過來。」深深看著傅臨意，低聲道：「多謝十一……王爺解圍。」

一時開席，聶十三一白，端坐在賀敏之側。

酒席上菜肴之自不必說，更有新撈的河豚，佐以筍尖，分外香鮮，配著碧沉沉的竹葉青，極致的味。

河豚味卻一劇毒，鱗、、筋、臟均需料理乾淨，豚毒發作極快，所以食前必由廚師先行品嘗，盞茶時分後不見中毒，賓客方才放心食用，有一兩河豚一兩金的說法。

酒過三巡，太子尤對河豚鮮讚不絕口，笑道：「賀大人仕前，聽說是漁家出，不知打撈這河豚可有妙法，不妨說來大家一樂。」

赤的取笑。

賀敏之卻不生氣，只微笑道：「春江水寒，但了豚魚的子打撈起來卻是易如反掌。」

看向太子，春水般的眼睛瞳孔似針：「豚魚貪浮躁，氣量狹小，伯父當日特製一種帶刺網兜，涂有熬煉過的蝦，不足尺餘見方，留有一口，豚魚嗅到蝦味，便會一頭扎進，待找不著蝦，立時氣得膨脹數倍，被網兜牢牢縛住，不得掙。」

冷冷一笑：「躁而心毒量小者，看看河豚便知下場。」

太子不大怒，正待發難，賀敏之已笑道：「下不勝酒力，提到年時漁家往事不話多了，太子殿下莫要見怪。」

莫太微笑著轉開話題：「聽說聶俠是我寧國第一劍客，本府仰慕已久，敬俠一杯。」

聶十三謝過，飲盡杯中酒。

太子已有幾分醉意，大笑道：「聶護衛武功好，不妨耍幾套劍法瞧瞧，說不定比雜耍還要好看些。」

聶十三淡淡道：「今日未曾佩劍，我耍酒杯給太子瞧吧。」

說話間，拿過一隻龍泉窯的淡青瓷杯，倒滿竹葉青，手腕輕抖，酒杯直飛往太子案前。

侍立於太子側的兩名護衛形閃，一人翻腕亮爪，迎上酒杯；一人袖中抖出一條銀粲然的鞭，卷向聶十三。

眼看著那人堪堪捉住杯子，不妨酒杯驟然下沉，一聲輕響，竟深深嵌太子前的紫檀案上，杯口與案齊平，杯中酒一滴未灑。

這隻酒杯釉質明如水，胎質薄輕巧，真是稍用力就會碎的珍品，此時嵌堅細的紫檀，竟如同利刃切豆腐般輕鬆，

電火石間，鞭已如靈蛇般纏往聶十三雙，卻陡然變招，鞭梢抖得筆直，直擊聶十三口。

聶十三拈起桌上牙筷，毫無花巧，隨手一揮，嗤的一聲輕響，矯矢騰挪變幻無方的長鞭立時手，牢牢釘在了桌面，像被住了七寸的蛇，癱下。

聶十三拔起筷子，袖輕拂，長鞭飛回那名侍衛手中。也不看太子一眼，徑自落座，很專注的吃著河豚，吃得很快，卻毫不顯俗。

舉座皆驚，太子的臉好比開了染料鋪子，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紅裡著青，白裡發著紫，握著拳，咬著牙，卻找不到機會發作。

莫太微怔怔看著聶十三，覺得這個俊而冷靜的年似足了一頭休憩中的雪豹，安靜著卻仍然讓人覺得到那份潛伏的危險。

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劍，鋒芒深邃的激起了他幽並游俠的遙夢，莫太微不略有幾分悵然和嚮往。

一時傅臨意大聲笑道：「莫大人這酒席吃著有些嫌素。」

莫太微哪有不明其意的，即刻笑著令重金請來的一班歌舞姬人陪酒。

八名舞姬著鮮紅薄紗跳著從火蓮部落傳來的絢波，這種舞節奏歡快，舞姬們腰肢扭，態橫生，大合傅臨意的胃口，不停好。

舞畢，一青歌姬手揮琵琶，唱一曲前朝蘇學士的明月幾時有，唱罷，又唱一首辛安的青玉案，聲音猶如山泉一般潺潺流過：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簫聲，玉壺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

聽到最後一句，聶十三偏過頭，凝視燈月影裡的賀敏之，見賀敏之正側著臉，眼眸微抬，斜睨著自己，當下微微一笑，黑寶石似的眼睛似乎融進了所有的星，流溢彩，賀敏之立刻垂下眼睫，盯著手裡的一杯竹葉青，角卻漾起一笑。

月在中天，賀敏之舉杯飲盡杯中酒，笑道：「太子殿下、莫大人，今夜元宵，下本不該敗興，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卻是不敢耽誤案，我這就去牢裡問問人犯的口供。」

莫太微一愣，看太子一眼，道：「賀大人何不明日升堂時再問？夜已深，不如早些休息。」

賀敏之嘆道：「明日忙得很，沒空問。下這便先行退席。」

太子正待說話，傅臨意已笑道：「也是，賀大人因公廢私慣了的，一貫的無趣。咱們別搭理他，接著吃。」

賀敏之帶著聶十三退席，直奔臨州重獄而去。

張祥正無聊，把火爐燒得旺旺的，跟幾個兄弟把一枚枚小炮竹點燃了丟到牢房裡炸一個囚取樂。那囚不蔽，部半，驚惶之下，在狹小的牢房掙命逃竄，只把張祥等人樂得直喚。

一個喚作王四的獄卒極是機靈，突然捅了捅張祥，陪笑道：「頭兒，似乎有人敲門。」

張祥側耳一聽，果然有輕輕的敲門聲，罵道：「大半夜的，敲你娘的牢門！」

一邊讓王四開門瞧瞧去。

王四披上外，開了門，見兩個年輕人靜立在門外，放下了心，想著多半是來探監的，聲吼道：「幹什麼來的？重獄可不是閒雜人等隨隨便便來的地方！」

著銀狐裘的年輕人笑得十分溫文：「下是大理寺丞賀敏之，麻煩這位差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