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聶十三看著檀輕塵，突然開口：「檀師兄，你都是算計好的。」

檀輕塵靠著黑石墻坐著，纏鐵鏈，容蒼白，卻然有談笑即風雲，揮手是蒼生的意味，微微笑道：「哪裡了破綻？」

聶十三道：「你沒破綻，的確是被太子所冤。但案子破綻太多，巧合也太多。」

檀輕塵道：「破綻多得問太子，至於巧合……那是天意，天不絕我。」

笑了笑：「青辰教作與我無關，齊雲永是人唆使誣告我；燕夜來是蝶樓殺手，聽命於太子，睿王妃不肯屈招，卻被人所害，這樁謀刺案，從頭到尾就是太子冤枉構陷。」

聶十三淡淡道：「你設計故意給機會讓太子害你，甚至暗中推波助瀾——這些我沒有證據，但我知道，此案一翻，太子盡失人心，再無機會，而你會借機去搶你要的東西。」

「用搶這個字眼實在太難聽了，小師弟，你知道我的子，我只會等有人與無奈雙手捧著玉璽送給我。」

聶十三神不，突然道：「你夫人死得很慘。」

檀輕塵眼中幾許惋惜幾許溫，更多的卻是冷徹骨髓的優雅從容：「人生有死，死得其所，既無憾，夫復何恨？不過夫妻一場，我終不會讓白死就是了。」

「燕夜來知不知道真相？」

檀輕塵輕輕撣了撣袖上落的一小簇灰塵，漫不經心：「這齣戲，最講求的便是個真字，連睿王妃都不知曉底細，何況燕夜來這個棋子？再說，我又怎會授人把柄？」

「太子允諾燕夜來，這一案後，將我廢為庶民，予從此避世而居，便一心想著與我平凡夫妻、長相廝守。太子如此苦心，留在我邊充當伏子，我為何不順著太子的意思呢？」

聶十三沉默片刻，問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把十五算計進去的？」

檀輕塵卻斂了笑意，眼神有些熱有些真：「敏之是我最不願意算計的人。」

見聶十三眼眸裡盡是冷漠譏誚，正道：「南疆大案後，我就知道皇上對他出奇的寵信，卻一直未曾用他。直到去年臘月，太子有心害我，他又在大理寺，這才讓十一哥去找了他。」

「傅臨意可知道這些？」

檀輕塵笑容溫暖：「十一哥不知，他是當真替我擔心著急。」

聶十三輕吁一口氣，放了心。畢竟，傅臨意不曾欺騙賀敏之。

過狹小的窗，檀輕塵遙遙看向一枝早開的花：「小師弟，你會告訴敏之嗎？你覺得你說了他會相信？」

聶十三冷笑道：「你覺得你瞞過了他？十五不說，只是因為他不願意懷疑你，他想相信你。」

檀輕塵忍不住搖頭：「信任是毒，他人是地獄。敏之還是歷練得淺。」

話音剛落，聶十三出手如電，一掌重重摑向檀輕塵的臉頰。

檀輕塵右手食指和中指出，形若剪刀，點向他右腕的太淵和池，聶十三立即變招，五指一勾，拿向檀輕塵的肩井。

眨眼間，兩人指掌未，已拆了七八招，聶十三兩指點向檀輕塵睛明人迎兩大，檀輕塵避無可避，側臉躲開的同時，一掌拍向聶十三肋。

聶十三恍若未見，一掌摑上檀輕塵左頰，腹不可思議的後一寸，同時手掌收回，啪的對了一掌。

師兄弟自下山來首次手，檀輕塵手腕縛著鐵鏈，聶十三手下留了，那一掌雖打得檀輕塵口角出，卻已是未用力。

檀輕塵既已落敗，也不追擊，輕輕去邊跡，笑道：「小師弟好俊的功夫。」

聶十三的聲音比冰還冷，比刀更利：「我是為了十五打你這一掌。」

檀輕塵，為了你這個親人，他大病初癒就在皇帝面前跪足了一個時辰，更不用說這些天的奔波勞累，單是為了替你翻案，街頭巷尾都在罵他狗。

到了你裡，只落得一個「歷練得淺」？

檀輕塵垂下眼睫：「小師弟，敏之為我做的，我樁樁件件都知道都記得。」

聶十三黑眸中鋒芒畢：「你與太子相爭我不管，若再牽涉到十五，我會對你出手。」

檀輕塵笑道：「我怎會屑於與太子相爭？我從未把他當作對手，他的父親，我的大哥，才是我的對手。」

正說著，獄中長長的通道上走過一個人來，他二人目力均好，見是賀敏之，都停了言語。

賀敏之含笑走近，聶十三的眼睛亮了一亮，檀輕塵的眼睛卻是黯了一黯。

賀敏之笑道：「十三，你和睿王爺在聊什麼？」

檀輕塵指著窗外那枝不知名的黃花朵，道：「我們在說春三分，盡在枝頭一點。」

賀敏之看他一眼，頷首微笑：「睿王爺填的好詞！卻不知是不是太下功夫了些，倒把好端端一張臉給填腫了。」

聶十三不一笑，起攜著他的手，道：「回家吧。」

看著他二人遠去的背影，檀輕塵深不見底的眼眸裡三分欣羨三分蒼寒。

掰下一小塊麵餅，手腕輕抖，窗外那朵黃花頓時委落塵土。

有些抑不住的焦躁求，卻嘆道：「未到你開的時節，著什麼急呢？」

賀敏之與聶十三剛出大理寺，便一頭撞上了傅臨意。

傅臨意這些日子來對賀敏之一如既往，看到了他批的結案文書，雖不解其意，也只淡淡一笑，道：「敏之心中自有打算，老十四這條命虧得他相救。」

竟是全心的信任。

只見傅臨意一臉喜癡迷，拉著賀敏之和聶十三，笑道：「正要進去找你們，中午我做東，咱們滴翠樓花差花差去。」

賀敏之見他滿面紅，問道：「有什麼喜事嗎？」

傅臨意笑得見牙不見眼：「方開謝答應中午跟我一道吃飯，還讓我上你。」

「我幹什麼？」

「大概是終於發現了我的好，要跟你說清楚不嫁給你啦。」傅臨意含淚手舞足蹈。

聶十三皺著眉離他遠了些。

傅臨意要了一個臨窗的雅座，用水墨屏風隔開。

三人正喝著滴翠樓獨制的滴翠星河，這茶是用君山銀針與漢水銀梭三七勾兌，聶十三不擅飲酒，卻喝茶，只覺得這茶口清苦，到間卻見濃醇，回味無窮，不贊道：「這茶好。」

傅臨意財大氣的笑道：「當然好，這一壺便是一兩銀子。」

著瞄一眼賀敏之，打趣道：「你家十五捨不得買給你喝吧？不打，聶大俠只要肯過我府上，我天天請你喝。」

賀敏之眉輕揚，笑了一笑。

傅臨意登時只覺得寒氣從腳上直接凍到了心裡，冷出了一的皮疙瘩，突然想起那次他審馮棲梧，可不就是這樣笑著就給剮了？

正準備支吾幾句，一人已從屏風後繞了進來。

方開謝。

不愧靖名花。

方開謝把一件奪目勝火的紅，穿出了十分的濃麗，十二分的艷煞，眉目間卻又是輕巧的，俏生生的，雪中冰花似的。

方開謝開口，聲音就像玉翦刀裁開一匹綢緞，清而利落：「誰是賀敏之那個狗？」

賀敏之看著聶十三苦笑，眼神匯：十三，你承認算了，這麼兇悍……

聶十三眼神凌厲：你那年趕我走，說要娶……

賀敏之：別這麼記恨，寬容是德。再說我又不會娶。

聶十三一笑，道：「我就是，方姑娘好！」

傅臨意「啊」的一聲，看了一眼賀敏之，卻立刻閉。

方開謝倒一杯酒，一飲而盡，舉止不止是大方，堪稱豪氣，厲聲道：「我方開謝寧可剃了頭髮當姑子，也絕不會嫁給你這種人！」

傅臨意大喜。

聶十三亦大喜。

賀敏之有些傷，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方開謝又喝一杯酒，面不改：「為什麼？」

一春蔥似的手指指定聶十三，竟有刀劍如夢的俠氣：「你長得倒也像個男人。但為刑，明知冤屈，卻不敢追查到底，結案結得狗屁不通，顛倒黑白，你這般屈從權貴，膽小如鼠，我爹爹看錯人了！」

說罷，轉而去，紅翩翩，幽香猶存。

傅臨意如癡如醉。

賀敏之目瞪口呆，半晌方道：「這就是方尚書的兒？深閨弱質？知書達禮？」

傅臨意一臉深，讚嘆道：「這就是方開謝，我傅臨意鍾的子。獨一無二，至真至純，真正的蕙質蘭心。」

拿起飲過的酒杯，滿上，慢慢喝下：「平素有酒，相隨開謝，此生再無所求。」

聶十三靜靜看著傅臨意，道：「方開謝很好。」

賀敏之輕拍傅臨意的肩，道：「能看到容貌之的人不勝枚舉，但你是真正能讀懂的人。若能嫁你這個知音，也是一樁事。」

看傅臨意手不停杯，忍不住提醒道：「你先把銀子拿出來，免得一會兒醉了被打出去，我出門歷來是不帶銀兩的。」

十日後，莫太微被押送到靖。睿王謀刺案重審。

聶十三侍立殿，賀敏之卻只在後殿等候。

楊陸審案，雷厲果決，切準，擅用刑訊。

先傳了殷星，二話不說就先上了夾之刑，每每待他要痛暈之際，又鬆上一鬆，如此夾了三四回，殷星乖乖供出齊雲永以及睿王府管家的攀咬之詞盡數出於己手，睿王妃亦非病死，而是太子暗令自己取其命，便用了推瓶腹這一毒法子。

問及睿王妃指印一事，聽楊陸知之甚詳，殷星不待用刑，立即承認。

一樁冤案，果然從殷星上打開了缺口。

殿側坐著的六部重臣、監察史紛紛頷首，聽殷星指認太子，目中均忍不住出鄙夷失之。

楊陸見了，方用言語暗示著殷星供出莫太微主使。

殷星稟猾，一點即，果然把太子翻了莫太微。

一時又傳上燕夜來。

楊陸剛念了賀敏之臨州審訊的筆錄，燕夜來便當場翻供，供出原是太子指使自己誣陷睿王。言罷便要咬舌自盡，幸得聶十三見機極快，飛下堂卸了的下顎。

命雖保住了，卻也咬出了滿口鮮，張著口，直流到地面。

燕夜來蘸著，雙目若水，凝視跪在一旁的檀輕塵，指寫道：心悅君兮，知不知？知不知？知不知？

著魔似的一直寫著「知不知」三字，直到被寺卒拖出殿去。

紅的字在黑石地上並不鮮明，卻格外凄厲。

檀輕塵低頭看著，只是幾不可見的輕輕一笑。

燕夜來，能作為我的奠基犧牲，是你的福分。

睿王謀刺案塵埃落定。

殷星判了一千刀的剮刑。

齊雲永、燕夜來腰斬棄市。

莫太微斬首。

臨州府重獄諸人滾湯潑老鼠，死了一窩。

楊陸卿一案既判，名揚天下，文帝褒獎曰剛直嚴謹，細緻微，趁著韓退思告老，擢為大理寺正卿。

賀敏之結案草率，昏聵誤事，由四品寺丞降為七品司直，罰俸半年。

睿王和太子，叔侄相逢一笑，冰釋前嫌。

睿王笑得謙謙溫雅，太子笑得卻有些搐。

文帝於朝堂溫言睿王，睿王請留靖，協理朝政，襄助儲君。

文帝大喜，允。

睿王於城西設天略府，招納賢才，暢談國事。

一時天略府了小朝廷，連新任的吏部尚書龔何如都常來常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