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方程式》第六章 監察者
當夜,青山鎮外的一間大帳中。
賬簾嘩的一聲被掀開,一高一矮的兩個影走了進來。
守在桌旁的監考沈純借著燭去,隻見兩人都穿著漆黑的高領袍,臉上帶著半截銀麵,正是樞府員的標準裝扮。其中高個男子的肩頭繡有三條紅線,這已是府中一地鎮守的標誌,相當於六部裏的三品大員。
顯然來者便是他等待已久的監察,霸刑天大人。
隻不過另外一人……沈純將目悄悄投向那名矮個子,他之前並沒有聽說,這次考試會有兩名監察來督考。而且那人黑袍上僅有一道白線,在品級上相當於剛門的方士,按理說本沒有資格進士考重地。
不過連自己的頂頭上司都沒發話,他決定還是當作沒看見為好。
“呼,這麵真是悶死了,”高個男子進帳篷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銀麵拽下扔到一邊,“有酒喝嗎?”
“霸大人,”沈純無奈地拱手道,“此隻有茶水。”
“嘖,”後者啐了一口,往桌前一坐,魁梧的形令椅子發出幾要散架的咯吱聲,“那就來一壺茶吧,要涼的!”
而那名矮個子既沒摘麵,也沒開口說話,而是挨著霸刑天坐了下來。
這代表著兩人至在份上平起平坐。
沈純不由得對後者也多了一份敬意,盡管對方什麽也沒說,他依舊為其倒了一杯涼茶。
樞府雖然主要負責理邪異事件,和正兒八經的六部員不太一樣,但當就是當,基本的眼力必須得有,否則不自覺得罪了人,被安排個以殉職都不知道去哪裏冤。
霸刑天直接將一壺茶湊到邊,灌了個底朝天。
喝完後他長噓一口氣,用袖子隨意了,總算問起了正事。“這次士考的大況怎樣?”
“回大人,”沈純立刻答道,“青山鎮分配考生四百二十七人,實際抵達四百零一人,目前一切順利,暫未發生什麽異常。”
“連青山鎮都有四百人?”霸刑天麵滿意之,“看來今年秋天樞府又要多出許多新麵孔了。”
“人數這麽多,合格標準不作提升嗎?”
“不降低就很不容易了。”他搖搖頭,“上一年的蝗災影響依在,齊國和高國又蠢蠢,到都需要人啊。上頭也是給了很大力的。”
這已涉及國政,沈純不好再多言,隻得點了點頭。越是大災,邪祟就出現得越頻繁,有時候造的危害甚至大過兵伐戈,而這些都需要方士去應對。隻是連考核都通不過的人,又怎麽指他們在麵對這些重大威脅時能有所作為?加上培養一名方士開銷不低,他不認為降低標準能真正解決問題。
霸刑天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談下去,他指向桌上一本攤開的名錄,“那些劃掉的名字……是已經被淘汰了的人?”
“是!”沈純回道,“到現在一共有九名。”
“九個?第一天就被淘汰?”矮個子終於開了口,聲音竟意外的輕盈,按歲數來說絕不會太大。
在這個年紀就能和霸大人平起平坐?沈純忽然對對方份有了些許好奇。
“緣由都寫在備注裏了。他們急於打聽線索,一下午就花了所有銀子,直到晚飯時才注意到銀錢的意義。對方士來說,著肚子撐不到第七天,所以他們選擇了棄考。”
“沒有毅力的家夥。”霸刑天評價道,“自己沒有,大可以去搶別人的啊!”
“如果他們有您這樣的實力,自然可以。”沈純笑了笑,“下倒覺得,他們能自己棄考,還算得上有幾分自知之明。那些想著撐的人,隻會讓自己的失敗更加難看。”
矮個子拿起名錄翻了翻,“所以這些銀錢靠後的人,都麵臨著淘汰?”
“回大人,是比其他人更容易被淘汰。”相較於回答霸刑天,沈純對他的問題更為認真,“方士在執行任務時,經常會遇到意想不到的狀況,隻有合理且充分運用手頭資源者,才有機會化險為夷。”
“是嗎?可這人一開始就隻有半袋銀子,會不會不太公平?”
沈純順著對方手指的位置看去,發現那一欄裏填寫著“夏凡”二字。比起其他考生一整排的十兩,他的不足五兩確實顯得格外醒目。
“我們隻能保證規則大公平,何況準備是否充分,本也代表著重視程度。”他頓了頓,“另外,此人的花銷一點兒都不比別人,這證明他並沒有察覺到自己於極為不利的位置,被淘汰了也正常。”
矮個子點點頭,像是認可了他的說法。
倒是沈純略覺得有些可惜,他對這個夏凡的考生仍留有一點印象,畢竟如今湊不齊十兩銀子的考生已極為見,想不注意到都難。當時眾人低聲譏笑時,他並沒有到毫影響,應對頗為,其心值得稱讚。
可僅僅一個晚上,他就將手頭的銀子花了個七七八八,連晚餐都是選的最貴的那份,仿佛本不知道自己隻有別人一半家當一樣,毫無警惕可言。
隻能說他看走了眼。
“這些無能之輩有啥好討論的,”霸刑天大手一揮,“不如談談這次的三甲人選吧。你覺得他們會是誰?”
矮個子也將名錄翻到了最前麵,沈純注意到他停留在每頁的時間明顯變長了,就好像想要記下這些考生的名字一般。
“不出意外,斐家的斐念,方家的方先道,家的輕輕,將是此次青山鎮考場的三甲。”沈純一字一句稟報道。
“一家一個?”霸刑天出玩味的笑容,“你也算是個合格的監考了。”
“大人過獎。”沈純拱手低頭,監考多年,他已然明白士考既是在選拔人才,也是在分配利益。何況這三人確實天賦卓絕,又比其他考生更早接氣的培育,表現不可能差到哪裏去,於裏於外都很難挑出刺來。“當然最終的結果還得在考試結束後,由大人來定奪。”
“就沒有一個非世家出的?”矮個子忽然問道,“不說前三,哪怕是前十、前二十之。”
“這……”沈純遲疑了下,他似乎聽到對方語氣中有一些不滿,“名錄排序不代表實際績,最後還得據考試的表現……”
“嗬嗬,沒有才正常。”霸刑天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想想看,若同樣都是好苗子,一人出貧寒,十歲才能斷文識字;而另一人三歲認字,五歲氣,哪一個的前景更大?要是前者比後者還強,未免也太看得起天才二字了。”
矮個子沒有再接話,仿佛陷了沉思。
監察清了清嚨,站起來。
這是有要事要吩咐了,沈純連忙跟著站起,雙手拱握。
“考試名次的事,我並不關心,你看著辦就好。”霸刑天背對著他道,“比起士考,更關鍵的是排除患。你應該清楚樞府派我們來監督的目的。”
沈純心頭一跳,他,才試探著道,“因為「傾聽者」?”
“哼,你果然也知道了。”霸刑天的語氣陡然一沉,“放十年前,監考是知曉這個詞都是重罪。”
“下逾越了……”
“無妨,本就沒有什麽永遠不會泄的——除非知道它的人都死了。”霸刑天擺擺手,又回到了之前不以為意的語調,“又要守口如瓶,又要時刻提防,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如果你發現任何異常,不論好壞,都要立刻向我匯報。”
“是,大人!”沈純低頭應諾道。“不過……我也僅僅是聽他人提到過傾聽者一詞,他有何特征、應該怎麽分辨,我一概不知。不知大人能否給些更詳細的線索?”
“什麽都沒有。因為傾聽者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類人。”
霸刑天夾起一張符籙,隨手一揚,接著一道微風拂過,周圍的蟲鳴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純意識到,那是一張隔音符。
“事實上,關於傾聽者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隻有樞府的四位掌司才了解其詳。”
“您……也不能?”
“我隻知道,他們能聽到一些……不可思議的東西,比如這世間本應無人知曉的聞,或是從未見過的法。”霸刑天緩緩道,“但更多的,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囈語。這也是傾聽者名字的由來。”
“囈語?”
“就是那種單獨看沒什麽,連在一起卻意義不明的話語。所以他們通常都活不長,不是遭人謀害,就是陷瘋狂,隻是在發瘋前,他們足以造驚人的破壞。如果我大啟出現不管控的傾聽者的話……”
“會怎樣?”
霸刑天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亡國之危。”
沈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
他開始有些後悔詢問這件事了。
“雖說任何一個能知到氣的人,都有可能為傾聽者,但十到二十歲之間的可能最高——畢竟大多數方士都是這個時段才能穩定掌握氣的吸納與運用,所以樞府才會從士考開始盯起。”霸刑天盯向他,“你現在明白了?”
“是!下一定竭盡所能!”沈純躬道。
“也不用那麽擔心,”監察用扇般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隻是按慣例行事而已。據我所知,最近十年裏都沒出現過疑似傾聽者的人了,所以對消息的製才會放鬆。盯防歸盯防,士考還是要專心主持好的。”
聽到這事後,隻怕想再忽略都難了,沈純心裏苦笑。他唯一慶幸的是,自己已過而立,不太可能有發瘋的一天。倒是那個矮個子……
他忍不住了對方一眼——按語氣年齡,此人很可能在二十歲之,明明於高風險範圍,從頭到尾卻毫沒有任何反應,好像全然不在乎傾聽者的事一般,此等心態甚至已經不能用鎮定自若來形容了。
他到底是什麽人?
猶豫片刻後,沈純最終還是將這個疑問進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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