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照窗口的一刻，夏凡便醒了過來。

沒有馬車的顛簸、擾人的蚊蟲，這一覺他睡得格外香甜，先前一路奔波帶來的疲勞也都不翼而飛。

就連昨晚出現的狐妖，亦像是夢一般——

等等！

夏凡從床上一躍而下，跳上破舊木桌，探頭向窗外去。

隨後他不翹起了角。

隻見擺在窗臺上的碟子裏已空空如也。

看來那並不是自己的幻覺。

既然拿走了鹵牛，那是不是意味著對方接了協議？

他忽然對今晚期待起來。

穿上外袍，到後院的井邊簡單洗漱了一遍後，夏凡來到大堂，花兩錢銀子要了一份蒸窩頭。

這倒不能怪他不節省，自從能氣和引氣後，他的飯量就大了許多。沒見怎麽長，吃的東西卻翻了好幾倍。隻要一頓不吃飽，機能和引氣效率就會有明顯下降。

這點對於其他方士來說也一樣。

夏凡把它歸結於能量守恒總在某些地方以奇怪的方式表達著。

“早上好，夏兄！”

背後突然有人喊道。

即使不回頭，他也聽出了對方是誰。

果然，魏無雙那悉的臉很快便出現在他麵前，“不介意我坐你旁邊吧？”

“無妨。”夏凡眨了眨眼，看來這位同鄉似乎並沒有把自己劫走牛的行為放在心上。

隨他一起放下的，還有一大盤早餐，除開窩頭外，米粥、豆腐腦和烙餅也是應有盡有。

夏凡算是知道對方這副微胖的形是怎麽來的了——以方士的消耗而言，想要變胖還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夏兄，你說得對，我想了一晚上，已經決定了。”魏無雙並沒有立刻開吃，而是認真說道。

“決定什麽了？”

“樞府的職……不適合我。”他頓了頓，“我不是說為民除害、護一方平安不好，隻是一想到可能要麵對可怕的邪祟妖，我就連飯都吃不下……”

“嗯？？？”夏凡看了眼桌上盛的早餐……那這到底是什麽？

“來參考不過是家父的迫，我並沒有做好相應的覺悟，就算通過了考試，下場估計也不會好到哪裏去。所以我打算士考期間就待在茶樓或旅店裏，直到考核結束。”說到後麵，魏無雙的語氣也愈發輕快起來，“不必與人相爭，也不用深夜跑去挖鬼火墳地，隻要堅持到最後一天，回去後對父親也算是有個代。當然，沒有夏兄你的點醒，我不可能這麽快下定決心，哪怕被兄臺看作膽小鬼，我也想當麵說一聲謝謝——”

“膽小鬼？我可沒這麽說過。”夏凡笑著打斷道，“相反，你的膽子已經不算小了。”

“夏兄不必安我……”

“不是安。在我看來，能對自己坦誠所需要的膽量，一點兒也不比直麵邪祟的要。退出和膽量無關，無非是比起偏遠地方的底層方士，還是當個富家子更有前途一些。”

魏無雙凝視他好一會兒，才輕笑出聲，“老實說，像你這樣看法的人真不多。一旦經樞府錄用，方士再小也是，而商人終歸是商人。不過我卻覺得，你說得並非沒有道理。”

他彷如放下心事一般，拿起烙餅滿滿咬了一口，“夏兄，如果你沒考過的話，來大碗糧鋪找我吧，我說過要好好請你一頓的。”

夏凡翻了個白眼，“這種時候不應該祝我一帆風順嗎？”

“我也想，但這次考核遠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魏無雙邊吃邊說道，“昨天已經有人將青山鎮的況問了個大致——這地方確實有鬼火地，可規模卻小得可憐。按照常理，如果要讓幾百個考生都能采集到整整一瓶靈火，至需要一片葬崗，然而我聽人說，那地方就零零散散幾十個墳包。”

“這未免也太了吧……”夏凡訝異道。

“的確，哪怕每個墓都有靈火產生，也不過滿足百來之數，如此下去，衝突必然難免。”同鄉歎了口氣，“或許這才是考的本意，不和人鬥上一番，休想拿到過關資格。隻是對於那些非世家弟子，太不公平了……”

“除此之外，七天的吃住開銷也是掣肘之。雖然我想兄臺早已察到了這點，可你一開始就隻有他人一半的資金，通不過並非能力所限，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確實。”夏凡坦然道，“我原本打算用三天時間解決問題，但現在來看三天並不保險。如果你打聽到的消息沒錯，這場爭鬥很可能會持續到考試最後一刻。”

“可惜我無法進一步幫到你。”

魏無雙也沒有掩飾或回避的意思，兩人的關係終究尚淺，對方謝歸謝，自己冒險住野外，把錢省下來供夏凡完考試，這種損己利人的事他不可能去做。

“沒關係，你願意和我分信息已足夠回報。”還有那份鹵牛，夏凡心說。“要是昨天，我還真沒啥好辦法，但今天就不見得毫無希了。”

“你有籌錢的方法了？”對方驚訝道。

“大概。”夏凡點點頭，“對了，你昨晚有做噩夢嗎？”

“噩夢？”魏無雙了口豆腐腦，“沒印象耶……我基本不做夢來著。”

夏凡神一僵，心裏忽然有些沒底了，“呃，那我換個問法，假如你做了一場噩夢，夢到紅的月亮和滿地的怪，你會害怕嗎？”

魏無雙想了想，“當然會！那是煉獄才有的景象吧！如果我那樣的場景中，恐怕會嚇得直接昏過去。”

不是吧……這麽誇張？夏凡愣了愣，“但那隻是一場夢……”

“夢可是很重要的預兆。”他認真道，“雖說我不太做夢，但也知道夢是意識的延，對於引氣人來說更是如此，千萬不能對夢的昭示掉以輕心。”

原來如此……夏凡恍然。

這是個意識能對質產生作用的世界，也就代表著夢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大腦深層活——單純從可怕程度上去衡量夢境，等於拿過去的常識來思考新問題，不過是刻舟求劍而已。

“那就好。”他釋然一笑道，“我之前隻是想嚐試下，但現在被你這麽一說，我覺得基本已十拿九穩了。”

“真的？”魏無雙放下手中的烙餅，“能帶我見識下嗎？哦，我不是想占便宜，就是十分好奇——”

夏凡指了指後，“跟我來。趁現在還早。”

……

青山鎮，連接山外的吊橋前。

夏凡等來了一個背著行囊、步伐匆匆的考生。

“這位兄臺，請留步。”他上前拱手道，“在下乃華縣考生，夏凡。”

對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緩緩停下腳步，“楚某，幽州。”

“幸會！”夏凡回頭看了眼後的吊橋，故作憾道，“過了這座橋，此次士考就算失敗了。”

大概是提到了痛，對方的神明顯有些不快起來，“這與你有何幹？”

“我並非想要譏笑你，也不想過問你離開的原因。”夏凡用和緩的語氣說道，“我之所以在這兒等候，不過是想和你結個緣。”

“有話直說。”

“希你能將未用完的錢銀借予我，以助我一臂之力。”

“你瘋了？”那人難以置信道，“我為何要幫你？”

“如果我能通過士考，今後必定十倍奉還。”夏凡毫不理會他話裏的諷刺之意，就當沒聽見一般，“即使失敗，我也會還上所借部分，以此借條為憑證，不知你覺得如何？”

說罷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籌紙——這種掌大小的紙張本用於製作符籙，如今已被他寫了一張借條。

對方打量他片刻，隨後大笑出聲，“你當自己是家天才呢。若是能通過——嗬，你拿什麽來保證這點？”

“士考合格率並不算低。”

“那也不到你，讓開！”

夏凡側過，做了個請的手勢。

楚姓考生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上了吊橋，“既然湊巧到，我也告誡你一句，這地方不太對勁，沒兩把刷子最好早點離開，省得丟了命！”

“呃……夏兄，你的方法就是指這個？”見他走遠，魏無雙從藏匿的大樹後現出形來，一臉怪異的問。

“沒錯。”夏凡麵不改道。

“在青山鎮借錢……恐怕有點難。”

“這可不是「借錢」。”他瞇眼朝遠了，“你繼續躲著，又有人來了！”

魏無雙隻得了回去。

第二個、第三個考生依舊如此。

但第四個出現了不同況。

他拿走了夏凡的欠條，並將五兩銀子到了後者手中。

接著是第七個，第十個。

在樹後暗中觀察這一切的魏無雙目瞪口呆，他不太明白，為什麽有人會僅憑一麵之緣，就將錢借給夏凡。更不明白的是，考試才到第二天，夏凡就能在吊橋口等到如此多放棄考試的人！

他是怎麽知道這些人要離開青山鎮的？？

一直到第三十六的人時，況又發生了新的變化。

“抱歉，你晚啦。”那人攤開雙手，“斐家買走了我的錢銀、藥包和籌紙，現在我上除了兩套服，啥都沒有了。”

“買？他們用的什麽？”

“金子。”對方直言道，“他們說，隻要我把憑證給鎮外等待的仆人，就能立刻換到等額的金葉。”

“是嗎？那祝你歸程順利。”

告別此人後，夏凡朝魏無雙的位置喊道，“出來吧，我們可以回鎮裏了。”

“不等下去了？”後者出腦袋問。

“嗯，再等也沒有意義，接下來過橋的考生，估計都和那人一樣無分文了吧。”夏凡抬頭看了看天，“一個時辰不到就有反應了麽……不愧是世家弟子啊。”

“我不明白。”魏無雙小跑過來迫不及待道。

他愉快地顛了顛手中微沉的錢袋。“你可以問。”

“你說這個不是借錢，那算是什麽？”

“這個呀……”夏凡微微一笑，“這個風險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