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觀察筆記》第7章 傷鶴芙蓉(六)

楊倫試圖找些話來解釋。

但楊婉卻沖著楊倫無奈地笑。

“不救就不救吧。”

沒忍住吐了個嘈,干嘛咒你妹死。”說完之后甚至還有點想告訴他,他妹應該真的死了。

李善趁著楊倫被抵得沒說話,趕上來將楊婉扶起來,“哎喲,我這兒……我這兒得去給三姑娘拿件斗篷來,看三姑娘的手凍的,要是寧妃娘娘知道,三姑娘在我們這兒了這麼大的委屈,我們可真是升不了天了。”

楊倫看楊婉一直摁著脖子,這才注意到都是七八糟的傷。

“怎麼弄的?”說著抓起楊婉的手臂。

楊婉回想起自己剛剛醒來的時候,好像是躺在一片干草堆里。頭頂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土坡,坡上的作有被碾過的痕跡。這個“楊婉”的姑娘應該是失足從坡頂摔下來的。

“從坡上摔下來傷的。”

照實說,用力把手了回來,扯了扯手腕上的袖子蓋住傷,“對不起啊,摔到了脖子,要是再摔狠點,可能就死了。”

楊倫被踩到了痛點,神一愣,“你怎麼說話!”

楊婉沒吭聲。

眼前這個人是“楊婉”的哥哥,但不是的哥哥。

的親哥可是二十一世紀的IT大佬,雖然沒事就知道拼命給介紹禿頭對象,但畢竟一起相相殺了快三十年,在他哥面前想說什麼都可以。

楊倫只是史料里大段大段的履歷和政績文字,對楊婉來說,完全沒有人溫度。

楊婉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畢竟人家兄妹之間,原本應該也有他們自己的分,沒道理因為莫名其妙地穿了過來,就私自做主,給人全挑斷了。

于是也只能像之前的鄧瑛一樣,暫時沉默。

上的衫,悄悄摁著將才被他抓痛的地方,冷不防嗆到了雪氣兒,一下子咳得聳起了肩背。

楊倫本來就覺得將才因為氣過頭,把話也說過了,現在又聽說從山上摔下來,還傷到了脖子,心里是真的有點后悔。

他以前是楊婉的保護神。

家里的姊妹雖然不,但他最疼的一直都是楊婉,這個妹妹的一直很好,小的時候從來不跟其他的姊妹鬧,安安靜靜地跟著他玩,送他去家塾里上學,有的時候還拿著母親做的糕餅在家塾外面等他。長大了以后也很聽楊倫的話,楊老太爺最初要把許配給張的時候,不是很愿意,但楊倫跟說了一回,就聽了。

這一次在靈谷寺失蹤了半個月,連母親都覺得不中用了,只有楊倫抱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的心在靈谷寺外面翻騰。然而如今見到了,卻又好像變了一個人。

不過活著就已經是萬幸了。

楊倫迫使自己放緩語氣,“過來,把斗篷拿去。”

楊婉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站著沒

楊倫沒辦法,只好自己下斗篷給裹上。

“跟我回去。”

“等一下。”

居然還敢反抗,楊倫額頭青筋暴起,強忍下怒火,住聲音,“母親在家為你把眼睛都要哭壞了,你還要做什麼?”

楊婉轉過朝刑室看去,“我想跟他說一句話。”

楊倫擰著的胳膊就往后拖,“不準去!”

楊婉踉踉蹌蹌地跟在他后,拼命地想從中掙

“就說一句,說了我就跟你走。”

楊倫幾乎要將的手腕斷了。

“不準!”

“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楊倫腳下一頓,人也頓時啞了。

和其他落井下石的人不一樣,從鄧頤滿門被斬首至今,楊倫一直沒敢認真地去想鄧瑛當下的境,一方面是為了避嫌,一方面是個人慚愧。鄧瑛無罪,所的刑責過于殘忍,這些他心里是明白的,但能做的卻只有給李善塞一錠連原因都不敢說的銀子。

游之誼要靠閹人去猜,楊倫覺得自己也沒比落井下石的人好到哪里去。

如今,在與鄧瑛一門相隔的雪地里,冷不丁被楊婉這樣問,不憤。

“我不進去,就隔著窗戶跟他說,行吧。”

楊倫沒言語。

楊婉當他是默認了,趁著他發愣,用力掙他,裹著斗篷轉跑到刑室的墻邊,踮起腳在鄧瑛榻邊的窗臺上。

“鄧瑛。”

朝窗喊了一聲。

鄧瑛抬起頭,窗紙上只有楊婉淡淡的影子。

“將才楊倫……那個我哥在外面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鄧瑛其實大多聽到了,但還是對楊婉說了一句“沒有。”

楊婉把腳踮得更高些,“別的也不知道跟你說什麼,不過你記著我說的啊,是朝廷于面對你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

“好。”

楊婉彎腰搬來兩塊石頭墊在腳下,踩著趴到窗臺上。

“你的手能抬起來嗎?”

鄧瑛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有些發麻,之前被捆綁的痕跡也還在。

他試著握,順從楊婉的話,攀著窗沿慢慢地把手到了窗邊。

秀氣的手指從被他剝開的那個紙了進來,輕輕鉤住了他的食指,鄧瑛愣了愣,隨即下意識地想要把手收回去,但楊婉卻適時地使了力拉住了他。

“鄧瑛我要走了,但我還會來找你,我還有一些問題想問你,拉個勾,下次見到我,你別又變啞了。”

看吧。

人在遭大難時的愿,冥冥之中大都會被滿足。

他在刑前想要的那個,比他的溫暖一點的人來了。

楊婉了他。

在他想不通境遇,甚至險些厭棄自己之前。

——

楊婉被楊倫帶回了楊府。

深夜,京城大雪。

車馬道上累起來的雪有半截馬那麼高,楊府門前掃雪的家奴們看到楊倫帶著楊婉騎馬回來,驚喜地扔了掃帚,連滾帶爬地回去稟告,門長街上的雪風把那聲音一下子懟出去好遠,在安靜的京城雪夜里回響。

楊倫下馬,轉手,要抱楊婉下馬。

“我自己能下來。”

楊倫不應答,把楊婉的手臂往自己脖子上一搭,一把將抱了下來,接著對門口的家人道:“讓銀兒出來扶小姐。你們拿我的子去正覺寺把劉太醫請來。”

話剛說完,東側門開了一半,人們段翻涌如云,四行風燈匆匆忙忙地下來,陳氏得了報,在一眾眷的攙扶下冒雪走了出來,見到楊婉便一把摟懷里,“我的兒啊,怎麼弄了這個樣子,你讓母親把心都碎了”

楊婉仰著脖子,一地任由陳氏摟著自己。

突然為那麼多人對象,實在有些措手不及。

楊倫的妻子蕭雯忙上前扶住陳氏,“母親,咱們不在這兒說話,先進去給三妹妹好生梳洗梳洗,換一裳,您再慢慢問。”

陳氏這才心疼地松開楊婉,“是了,看這凍得,快跟母親進去。銀兒,滾滾地端一盞茶去我那兒,今兒晚上小姐跟著我,你們都過來服侍。”

蕭雯等陳氏一行人帶著楊婉進去以后,才向楊倫行了個禮。

“一路可安好。”

楊倫原本繃著臉沒什麼心說話,聽見蕭雯溫和的聲音,勉強擺手笑笑,“先不提了,進去吧。”

蕭雯跟在楊倫后,“今兒晚了,原想明日跟你說,但這事在我心里還是沒擱下來。”

楊倫一邊走一邊“嗯”了一聲,示意往下說。

“今日你不在府上,張家來了人,說的那些話我現在想著都放不下。”

楊倫轉攙扶蕭雯門檻,見面上有一一晃而散,不道:“是對你不尊重還是什麼。”

蕭雯笑笑,淡道:“對我也就罷了。我跟你這麼多年,還有什麼話能傷著我。何況那些話大都是沖著婉兒去的。”

楊倫停下腳步,正聲問道:“張家讓誰來的?”

“還能誰?長媳姜氏。”

說了哪些。”

蕭雯嘆了口氣,“我也不想鸚鵡學舌般地學那些給你聽,你只管知道,他們是聽到了些外面不好的話,說婉兒即便尋回來,恐也了驚嚇,要些時日好好調養,他們張家娶媳是大事,是不急于在這一時的。”

楊倫進明間,暖氣兒沖頂上來,燥紅了臉。

他反手下袍衫丟在圈椅上,人端茶。

“這是你們人間打得什麼啞謎?”

蕭雯彎腰收拾起楊倫的掛到里間的木施上,走出來說道:“也不算啞了,我聽那意思,是覺得我們婉兒做不得張的正室,但又不好直說,才這麼白眉赤眼地過來,說了那番虛偽的話。”

楊倫聽完憤然拍案:“這些混賬!”

蕭雯看著案上震的茶水,掏出自己的帕子攏干凈,又托起楊倫的手替他拭。

“你氣歸氣,靜也得著點,母親那里我還沒回呢。”

“有什麼不能回的。”

楊倫把手從蕭雯的帕子里了出來,不耐,“行了別弄了。”

蕭雯知道他不痛快,也沒在意他語氣不好,收了帕子站起,“我是糊涂的人,想著,還是得等你回來商量著拿主意。我知道你在部里忙,年初事又多。但張家那樣的氣焰起來,姜氏以長媳的份過來與我說話,也不過是個翻火的鉗子,這件事啊,外都不是我們這些婦道人家能調停得了的。”

這話說得有深淺。

楊倫仰起頭沉默地想了一會兒。

“張還在浙江,這事未必有他的意思,等他從南方回來,我在朝外見他。你和母親也先不要著急,這種事也不是我一家這樣。”

說完,扶住的手腕,“坐吧。”

蕭雯依言在他邊坐下,“你有主意我就放心了。對了,還沒問呢,婉兒怎麼弄了那樣。”

楊倫抬起手在膝蓋上狠狠地拍了兩下,氣又不順起來。

只是失蹤了十幾日,張家就開始質疑起楊婉的貞潔,若是和鄧瑛在海子里事傳出去,他也不知道怎麼去見張了。”

“傷是從坡上墜下來摔的。”

“墜了坡嗎?”

蕭雯吸了一口氣,“難怪我看都是傷,謝天謝地,人還沒什麼大事,可是怎麼不回來呀。”

楊倫擺手,“今日我不說話,是不想傷母親的心,如若不然,我非要打一頓。”

“你又不管不顧了。”

“什麼不管不顧?這一回,不管張家發不發難,都是犯了大錯,母親護就算了,你和我絕不能縱容。”

蕭雯見他果真氣得不輕,放輕了聲音。

“你要作何?”

楊倫看著自己手邊的那碗茶,突然提聲,“我哪兒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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