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我記得不是很清楚。后來余嬤嬤向我提起，還是心有余悸。說那天我發了瘋一樣用氣劍自殘，全都是傷口，向外面一直涌一直涌，止都止不住。靜又也傷得不輕，抱著我瘋哭。我爹進來的時候嚇了一大跳，虧得他力深厚，才制住了倆瘋子。月差點暈過去，一把推開靜又，抱著我尖，福兒，福兒，你這是怎麼了？

場面得可以。

可惜我沒看到。等我醒了，靜又還在養傷。我在被子里，幻想我正躺在娘的懷里，又溫暖，又。

自從我接管了山莊，才發現一個問題。我爹是個真正的江湖人，莊上的生意他基本都不管。他不熱心爭權奪利，寶藏籍，蕭瀚山莊一直都逍遙世外。但是我和他不是一種人。現在戰爭連連，藥材生意特別好做。蕭瀚山莊有醫神醫邪的名頭，進賬顯然特別容易。那幾年除了醫神的名聲，蕭瀚山莊實際上正在敗落。可是我不要。我賺錢的手段讓老管家驚詫不已。他可能沒想過一個出豪門顯貴的公子怎麼會如此的貪婪。

我想俯視眾生，僅此而已。

北邊匈奴，羯涼，西北邊漠麓，夫余，南邊大楚，柳，隨。大凜的日子不怎麼好過。蕭瀚山莊地西南，算是安全地帶。

所以，我無需擔心。

“主子，王爺說，想和您談一談。”

我正在品茶，“什麼？哪個王爺？”

“說是求蘭陵王來了，讓屬下回來問問主子，上次的事，到底要怎麼辦。”

“回那個柳王，沒有商量，鐵衛能借出去的都借出去了，柳王自己惹的事，他自己解決。我蕭瀚山莊，不是鏢局。”

“是，主子。”

暗衛瞬間消失，我站起來，負手而立。這是我多年以來養的習慣，想點什麼事的時候，總是背著手，看著窗外出神。那覺，就好像隨時都會撲到我背上，然后嬉笑著問，大呆子，又想什麼呢。丫頭，我不在那邊，你過得可好？可有人欺負你？丫頭，傻丫頭，你走了，我再也沒那個口福吃你做的菜了。你先過去了也好，我可能不久之后也會下去陪你了。想我了沒有？小傻瓜，我說過，你那對大眼睛里只能有我，只能看著我，只能對著我笑。

前佩戴的小荷包里有一只小小的玉石耳環。一生一世一雙人。

丫頭，你給我記好了。

“好像你的下人都知道，你有一個夫人。”靜又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面前，逆著，看不清表。

“不下人知道。你也知道。”

“可已經死了！”

“死了又怎樣？照樣是我的夫人。”我繼續品茶，慢條斯理。功夫茶是磨礪子的最佳途徑。急了茶苦，緩了，茶。

“尉遲雷煥！那個丫頭已經死了三年了！你怎麼就是不肯認！”靜又一拳頭砸在我的桌子上，碎瓷渣飛濺。我抹了抹臉上的茶水，緩緩站起。

“我沒有不認。丫頭是死了三年了，這點我比誰都清楚。”

“可你還當是你夫人！”靜又低吼。我拍拍他的肩膀，語調平緩地問他：“我，為什麼不能拿當我的夫人？”

“因為，因為，不配！”靜又真的急了，真是個單純可憐的孩子。

“哦？”

“雷煥你別傻了，那個人的不是你！死的時候還懷著別人的孩子！”

“靜又，你這樣口不擇言，是想我殺你麼？”我直視他的眼睛，那里面閃過一惶恐。他旋即冷笑：“你殺過的人太多，你就是殺了我你對我的印象會深麼？”他死死咬住下，直到貝齒上爬上了。

“有時候，我真是不得，那天死的人是我。那樣，你會不會這樣想我？”

“不會。”我說。我轉離開房間，后什麼東西嘩啦一散。是桌子。

“雷煥，你果然厲害。你拍我，我都沒覺痛，桌子竟然就被你拍散了。”靜又苦笑，聲音越來越大。“雷煥，每次都只有在想那個丫頭的時候，你的表才會出那麼一的溫！”

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覺到。溫嗎？我嗎？

走到花園，爹正抱著月曬太。暖暖的把花草香都烘了出來，郁在空中，化解不開。月的小臉埋在爹的懷里，爹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哄他睡覺。爹的眼睛里盛著滿滿的，多得要溢出來。

那我娘呢。我不可避免地想起這個問題。我娘在哪里。

“雷煥，快來坐啊！”月看見我，從爹的懷里做起，出手要拉我。我一皺眉，甩開。月吃驚似的看著我，得像水一樣的眸子里漾著的全是傷痛。

“你是什麼態度？”爹瞪著我，不得不承認，乍一看見他，真有在照鏡子的覺。我泰然自得，“應有的態度。”爹要站起來，月慌忙拉住他，乞求似的看著爹。爹額角的青筋都在跳，咬著牙說：“給兒道歉！”我哈哈一笑，直直盯著月的眼睛，微微躬：“兒，真是對不起了！”爹真的是按捺不住了，劈掌揮來，我向后一仰，月驚一聲，爹把他放在搖椅上，虎虎拳風向我打來。

沒想到父子之間的拆招還能打這樣的以命相搏。爹這是在試探我的真實實力。我要的就是這樣。周圍的小石子開始蹦，樹葉子漫天飛舞。爹突然一臉驚愕地向我，一向板著臉的人做出這樣的表可真不容易。“不可能，怎麼會？”爹怔怔地看著我，“尉遲雷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無法回答。“好了，你們倆個！要打到什麼時候！”月急得直跺腳：“云揚！云揚！雷煥！你們爺倆到底在做什麼！”

那一瞬間，我有一種錯覺。只不過，一瞬而逝。那錯覺，很溫暖。

“尉遲云揚！”月怒吼。月的嗓音一向是一種聽不出別的婉轉，又甜又，平時說話的時候都潤潤的，糯糯的，偶爾表示不滿，也只是嘟囔幾聲，像足了鬧脾氣的幾個月大的小貓。這麼一吼，我倒是第一次聽到。爹都愣了一下，月真的怒了：“尉遲云揚！你還是人麼？你還是人麼？你真要死你兒子你才高興麼？”我有點疑。我的死活，關你什麼事？不過，有另一種可能。做作。我冷笑。爹一掌轟到我前，一口淤當即就噴出來了。我頓覺氣脈舒暢，氣運行終于暢通了不。我跌坐在地上，正要試著調息轉筋，一聲脆響。我抬頭，卻是我沒有想到的。

爹臉上紅艷艷五道指印。

爹沒有反駁，沒有解釋，只是低著頭，比他矮上一個頭的月怒視著他，眼淚都嗆了出來。

“要打死他麼？從小你就看他不順眼，你，你是作爹的，還是討債的？那天凌公子說的話，你都忘了麼？你，你怎麼舍得下手啊你……”月的雙肩抖著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換一種啞啞的哭腔。爹一把把他攬懷里，一手安著他的背，一手順著他拽地的長發，輕緩地說，“好了，好了，沒事了……”我踉蹌著站起來，微微一躬，“謝謝爹。”爹點點頭，月倒是一臉驚訝：“謝謝？他剛才差點打死你！”我沒有看他，直起子，轉。

“我是爹的兒子，您不用心了。”剛想走，爹突然出聲，平靜而無一波瀾。“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口中輕輕誦：“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愿。”

爹的表，我看不到。月卻驚道：“你，去過繡樓了？”

繡樓，年久失修的一座小樓，爹嫌忌得很，把整個別院都封了。為什麼呢，答案可真是惡俗。

娘，您怎麼就這麼傻。我微笑著，一步一步，走出了這繁花似錦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