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賬房這一進去，就足足待了不下一個時辰，直讓那候在外頭的張總管心里打鼓，暗暗揣測著究竟是哪院的賬務出了大紕。

書房里檀香木片再一次被續上的時候，禹王手上這本被翻看了五遍不止的賬本，方被重新放在案上。

“這竟是新的記賬法，還有計數方式。前所未見，聞所未聞。”指腹挲著賬本的封皮，禹王沉眸斂目，若有所思。

大賬房的目忍不住看向賬本，語氣依舊帶些驚嘆：“這新賬法遠比咱這通用的賬法完善，不僅算總賬更方便，所列賬目也更完整、準確。此法若能推廣開來，那日后有那宵小想要尋做假賬，那只怕要難上百倍。”

“還有這計數方式，雖然奇形怪狀，卻是有跡可循，難得編了一套完整的系。這種簡單的計數方式，要是推廣的話，也斷是影響巨大。”

民間不是沒有各式樣的計數方式，畢竟老百姓大多不識字，為了方便記憶，就用自己的方式或扭曲字形，或畫符號，來形對數字的獨特認知。但像這般既簡單明了，又整套系的計數方式，他還是頭一回見。

禹王沉思片刻，問他：“有沒有問如何懂得這些？”

大賬房回道：“問了，可說前頭撞了頭，也忘了是從哪知曉的這些。”

當時他去明武堂查賬時，無意間瞥見堆在一旁的小摞草稿紙，上面涂涂畫畫著一些符號，看起來十分潦草。若是旁人可能就此一掠而過，可他干了大半輩子的賬房，對數字可謂是極為敏，所以當時幾乎掃過的第一眼，就認定是新的計數方式。

見他興趣，倒也不藏私，很有耐心的教他識這些新的計數方式。甚至還拿過賬本很熱心的告訴他，現在他們通用的記賬方式是有的，不如使用復式記賬法來的安全。為了更形象全面的闡釋新記賬法，還當場用所謂的龍門賬法做了個新賬本，新舊兩相對比，優劣勢一目了然。

他大為震撼，不免追問是如何懂得這些。可卻回他一個忘了，再問，就是當初被撞了腦袋，記不得了。這說法任誰聽都覺有些牽強了，畢竟你連復雜的記賬法都記得，偏是怎麼知的忘了，這難免有些說不過去。

不過，這些自有上頭人管，就不歸他來心了。

“新賬法不急推行，所用記賬法還是延續從前。還有，新賬法與新計數，一律切忌外傳。”

主子爺的吩咐讓大賬房迅速回了神，連聲應是。

禹王拿起茶杯，掀起蓋慢喝口茶，神平靜：“讓張寶去明武堂將人帶來。”

此刻，明武堂里翹首以盼的時文修，正在做著最后的心理建設。

昨個大賬房離開的時候可是說了，他第二日一早就會將這記賬法稟上去，這不是個小功勞，到時候主子爺可能會召見，所以讓提前做好準備。

他這話一出，可把激的一宿沒睡。

那會與大賬房探討記賬法的時候，的確是存著表現一番的心思，畢竟現在這職位眼見著不保，得想盡辦法的現出自己價值啊。當時想著，若是能得到大賬房的賞識的話，那董晟肯定會高看一眼，到時候再稟了魯首領，讓其知道也是能創造價值的，說不定魯首領也就能因此看重兩分而讓繼續留這當差了呢？

可如何也沒想到，大賬房竟賞識賞識到要直達天聽！而且照他的話說，那主子爺大概率還會親自召見賞賜！

雙手握著，對著無人的大堂深呼吸幾口氣。

不張，不害怕，是去領賞的，又不是去挨罰的。

那時可千萬要抓住機會，一定要堅決表達自己的意愿：不要賞，要工作。

主子爺，我不要賞，我要繼續留在明武堂當差！

對，就要這樣說，不要張不要磕，語氣要堅定，眼神要誠懇。

庭院里的葛大瓦遠遠見在大堂里走來走去，里貌似還念念有詞，不免就拿胳膊撞撞旁邊護衛：“咋啦？一大早來就鉆進了大堂里，魔怔了似的，來回走念叨了好半會了。”

旁邊護衛聳聳肩：“誰曉得？要不你過去問問？”

“俺不去，又不給俺講劇聽，俺才不去湊那熱鬧。”

葛大瓦說著就扛起梯子轉要走，不想剛一扭頭，從大門外進來的一行人驚得他手一抖，肩膀上的梯子哐當落差點砸到他的腳。

“大、大總管！”

張總管斜眼睨他一眼，咳一聲：“那個，紫蘭姑娘呢？”

乍聽到大總管問話的葛大瓦剎那將一張臉憋得通紫，腦袋嗡嗡嗡的直轉，死活想不起來哪個是那啥紫蘭。

旁邊的護衛倒是先一步反應過來，使勁推了兩下杵木頭似的葛大瓦，小聲提醒：“小時，問的是小時。”

“哦，哦哦！”葛大瓦像是大氣般，忙朝堂指指，磕：“那，那呢，在那呢，……”

話沒說完，張總管已經帶人朝大堂的方向去了。

葛大瓦呆呆的著張總管一行人遠去的方向，突然打了個寒。

他不由忙扭頭去看旁邊護衛，似是要從他這尋求答案。

可對方也著手一臉的不安。兩人對視一眼，心里同時升起不妙的預：張總管突然過來，該不會是來抓人的吧？

張總管還未走進堂，就被里頭人一聲清脆耳的主子爺給驚得一個趔趄。

時文修剛醞釀好緒打算再演習一遍，可剛起了頭就聽得外頭有響，回頭一看，就見原來是那總管大人。

雙方大眼對小眼，場面多有那麼些尷尬的。

時文修扯了抹笑，迎上前去：“大總管好。那個，我怕到了主子爺面前失禮，所以就演習下拜見主子爺時候的景。”

張總管微笑不語。大白天就做夢似的滴滴喊主子爺，還能讓他怎麼想？

對方不說話，時文修卻不能任由冷了場，遂只能強行轉移話題：“大總管是來帶我去見主子爺嗎？”

“那是。”張總管說得慢悠悠的，見聞言后，那強自按捺喜悅的模樣，不由暗自咂舌。真是不矜持的很，連他看了都要替臉躁得慌。

“咦，眼兒怎麼紅了？”

時文修先是一愣隨即想起了什麼，了眼角后，就不好意思的小聲開口：“昨夜里有點燥，我就有點失眠，睡不著覺。”

張總管往外看了天一眼。

秋了，夜里可是涼快的打，你還嫌燥？

怕不是燥的睡不著，是想主子爺想的罷。

時文修強忍激的跟隨張總管離開時，院里的護衛們見到了，不免暗暗朝投來擔憂的目。

回了他們一個沒事的手勢，又笑著指指自個無聲對他們說等好消息，而后就自信滿滿的跟著人出了明武堂的大門。

眾人見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面面相覷了會，就各自去干各自的活了。只是心里暗暗祈禱，但愿真的沒事。

時文修隨著張總管來到禹王所在的院子時，明顯就到這里與旁的不同來。不是建筑上的差異，而是氣氛上的不同，這里的氛圍明顯比旁來的更加肅穆。

不說別的，就單說那站在院外大門的護衛，在明武堂里見到時還是帶些人氣的，可在這里見他們卻是滿面冷冰冰的，手持森冷的鐵槍如尊雕像般站那，令人而生畏。

幾乎是屏著呼吸從他們中間走過的。

等來到了書房前，見到了本來威風神氣的張總管轉為神態恭謹，垂了雙手躬下來，便不自覺的咽了咽嗓兒，慢慢低了頭。

“張總管，主子爺讓您帶人進去。”

小廝開了房門出來，恭敬的對張總管道。

張總管點頭示意，轉頭對時文修打了個眼。

時文修定定神，就隨他一道踏進了書房。

要鎮定，要冷靜，一定要表現的泰然自若。千萬不要慌張無措，以免顯得自己浮躁經不得事。

調整著呼吸暗暗給自己打氣，可手心里浸浸的汗還是暴了些許的張。握了握掌心，不免暗暗唾棄自己，什麼時候心理素質變得如此差了。

整個書房里雀無聲的，旁邊侯立的侍從幾乎都是同一個作站著，丁點聲響都不發出，就跟那靜止不的畫一般。

盡量小心的放輕腳步走著，可再細碎的腳步聲，在這般安靜的環境里也還是顯得格外的聒噪。

“主子爺，人帶來了。”

張總管在書案前幾步遠站住腳，躬低了幾分脊背說完，就悄無聲息的退到了旁側。

他一退，就將后方的人給顯了出來。

時文修呼吸一滯，案后端坐那人高冷威嚴，讓不敢抬眼胡看半寸，忙恭敬的鞠了躬，視線朝下看著。

“請主子爺安。”

話一落，張總管先變了臉。

“還不快給主子爺跪下。”

他如何也沒料到，這位竟連規矩都給忘了！

話一落，時文修也剎那微變了臉。竟還要跪下請安，這麼沒人的嗎？

不過遲疑也就幾瞬，很快還是抿跪下。

“請主子爺安。”

案后的人從賬本中抬了眼，冷淡睥睨著面前那腦袋低垂，看似規規矩矩跪著的人。張總管余瞧見，就悄悄止了本讓磕頭的呵斥聲。

“你起罷。”

時文修剛起了，就又聽對方聲線低沉的喊過去，也不敢耽擱，遂著頭皮繞過桌案，來到他側后方略顯拘謹的站著。

張總管眼皮一跳，又垂了眼往腳下看。

禹王拿賬本的作微頓，冷峻的面上似浮現淡淡不虞，但并未開口置喙，只是推過賬本，骨節分明的手在案上不輕不重叩了下。

“給本王細說一遍。”

正忐忑的著莫名高的時文修，待見了案上那悉的賬本時，剎那恍然。

原來是要來講下新賬法的啊。

覺得渾力一松，快要提到嗓子眼的心都隨之安穩落下了。

“好的主子爺。”

知道把過來是講解新賬法，的底氣也慢慢回籠了，這會回話的聲音都顯大了些。

上前一步拿過那賬本，幾乎用不著反復斟酌思考，翻開的那一剎那，就直接開口有條不紊的講解了起來。

“主子爺，這新賬法是龍門賬法，屬于復式記賬法，相較于單式記賬法，它更完整、準確、反映業務更全面、還能進行總試算平衡。當時我是幫忙董晟對賬的時候，發現了現在的通用賬法很不方便，也存有，所以就突然想起了以前聽說的這新賬法。您來細看這龍門賬法，與那通用賬法大為不同，它是分了四部分，分別為進、繳、存、該……”

字正腔圓，咬字清晰，吐出的話始終不急不緩，邏輯清晰，條理也分明。講解的時候雙眸猶似有，熠熠生輝，無形中洋溢出自信飛揚的神采來。

禹王不著痕跡的打量，好似第一回 認識。

在宮里頭倒不是沒見過，可給他的寥寥幾個印象，也無非是鄙薄兩字。可此刻這般姿態大方、談吐不俗的模樣，倒是從前未見過的。

明明是同一個人，可看起來與從前卻判若兩人。

個中緣由，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時文修尚講得起勁，講到后來幾乎忘了對方的份，為了能方便講解干脆將打開的賬本鋪在案上，手指著上面的字邊劃邊講解，以期能讓對方結合賬本文字，更直觀形象的理解所講容。

禹王端坐在那，就冷眼看逐漸的朝他挨近，著書案俯了，還特意朝他側過臉傾斜些許，用那清甜的細嗓兒吐著音。他略一低頭，就能看見白凈的側，還有說話時若若現的梨渦。

他神莫辨，沉眸落在那細白的指尖上，線譏誚。

時文修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錯覺，講到后半部分的時候，約到有打量的目冷冷落在臉上。這不免讓有些不自在，講解的速度不由得就加快了許多。

終于將這新賬法完完整整講完的時候，還沒等直起腰口氣，就冷不丁聽旁邊人發問：“你如何懂得這些？”

“主子爺恕罪，我實在記不得了，自打頭了傷，記憶就有些模糊不清。”

說的面不改，實因這種問題在平日都回答了無數遍了。腦袋傷記不得事這借口，就如萬能膏藥般，被拎出來當擋箭牌已有無數回，如今是習慣自然了。

禹王慢慢轉著手上的玉扳指，在作頓住那剎，突然掀眸：“紫蘭？”

時文修這回慢了半拍，不過片刻就抿應下。

他那寒眸定在上稍許，鋒銳的仿佛能察人心。

正著手心暗下忐忑之際，對方卻收了目。

“府賞罰分明，你既獻計有功，那自應賞你。”

這話一耳，剎那間的心如過山車般，由低谷直接升至最頂點。

“主子爺我……”

演練了多回的話尚未說出口，卻見他突然推案起，就要踱步朝后方走去。見此只得先吞了聲兒，忙朝外退幾步，由他那有些迫的高大影打面前通過。

此時張總管已練的從豎柜取出谷趨步跟過去。

禹王打開了徑致的鳥籠，習慣的屈指安籠中的畫眉鳥。

“想要什麼賞，說。”

終于等來這句話的時文修，激的快要喜極而泣。

站直了，眼神晶亮：“主子爺，我不要賞，我想能繼續留在明武堂里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