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后的日子還算好，沒有時文修想象中的尷尬。

每日里，大家都按部就班的來練武場比武、騎，而也是著重練習騎馬，從剛開始只會握著韁繩讓馬慢慢溜達走，到最后能駕著馬小跑著來上幾圈，這其中付出的努力耗費的心也自不消說了。日里忙忙碌碌的，哪里還有空去想那些尷尬事。

而那主子爺那邊似也忙碌，自打那日后也沒再宣過去念讀文章，練武場這邊也是隔三差五的來上一回。而且就算他來這練武場也與不著面，大多時候他都是與那些武藝湛的護衛格斗比拼或是比較那騎功夫，而這戰五渣當然是夠不著那主子爺邊的。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那日的窘迫事就如泡影般，逐漸從記憶里消散了。

轉過了八月，就在還惦記著等初十休沐日，好應那酒樓掌柜的之約過去說書時，朝廷的調令猝不及防的就下來了。

“什麼？朝廷要對蒙兀開戰了？還要任咱家主子爺為監軍？！”

乍然得知這一消息，明武堂里簡直要炸開了鍋。

圣令下達，調他們主子爺為討蒙兀監軍，十月中旬隨二十萬大軍一道開撥塞北，坐鎮三軍，掌稽核功罪賞罰。

這是天大的事！

別說沒怎麼跟著他們主子爺見過世面的三等護衛們，就算常年跟著主子爺見慣風云的一等護衛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調令震得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不過很快，眾護衛們就沒了心思去想這些了，因為魯首領過來傳達了主子爺的令，此次出征蒙兀，府上除一等護衛做為親兵全部跟隨外，另從二三等護衛中再選五十名破格擢為親兵，與一等護衛們一道跟隨主子爺上戰場。

消息一出，整個明武堂都沸騰起來。

建功立業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們怎能不歡欣鼓舞？

二三等護衛們紛紛圍著魯首領詢問此次選拔的事，拳掌的恨不得立刻就上馬比試一番，以期能被功選進親兵隊里，隨主子爺一道上戰場建功立業。

而時文修則覺得選親兵這事應沒什麼戲份的，一個馬廢、騎廢、武藝也廢的廢渣渣，上了戰場只怕第一個完蛋的就是，還談什麼保護主子爺？所以進主子爺親兵隊這事，連想都不必想。

撿過葛大瓦扔在地上的大剪刀，爬上了梯子接著剪他之前未剪完的樹杈子，給自個找點活干也省的干杵那尷尬。

很快，得知了選拔容的眾護衛們就待不住了，等他們首領一離開，各個一窩蜂似的沖向武庫選了趁手的兵，而后激異常的奔向練武場。

葛大瓦也臉膛紫紅的扛了柄長戟就要往練武場上沖，中途見著時文修站梯子上修剪著樹杈子，就忙蹬蹬幾步沖這邊跑來打了聲招呼。

“小時，俺們都要去練武場上比武了，你去不去？”

時文修驚訝道：“這麼快？今個就要大比了嗎？”

葛大瓦擺手：“不是，今個是演練，明個是正式開始。”

時文修恍然，就道：“那我等明個再去看吧。今個趁大家都去練武場忙活了，我就索將咱明武堂里里外外都打掃一遍。”

“也。那小時，俺要過去了啊。”

“你快過去吧大瓦，好好練啊，我覺得憑你的手，只要正常發揮一定能被選上的！”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笑著鼓勵：“大瓦，你一定行！”

葛大瓦滿臉笑開了花。扛著長戟，雄赳赳氣昂昂的離開了。

眾人一離開，偌大的明武堂就空了下來。

習慣了大家在一起上值人多熱鬧的場景，剎那間明武堂凄清的只剩下自個孤零零一人，多有些不適應。好在打掃的工作繁重，忙起來倒也無暇去顧及那點冷清。

忙忙碌碌到中午的時候，剛將最后一堆落葉掃進撮箕的時文修，還沒等來回來吃晌飯的眾護衛們，反倒先看見了時隔多日再次踏進明武堂的張總管。

冷不丁見那張總管過來還有些愣神，而那張總管見一手笤帚一手撮箕灰頭土臉的模樣，也同樣有瞬間沒反應過來。

“喲，在忙活什麼呢，瞧給您累的。”

時文修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上前幾步給他問了聲好。

“大總管好。也沒忙什麼，就見大家都在忙，而我也不好閑著，想著就將這里打掃打掃。”

張總管看臉上的細汗還有在脖頸上的發，再看那雙磨得有些發紅的手還有上落的些許灰塵、落葉，也便知不是在裝裝樣子，而是實實在在的干著活。

說真的，有時候他真覺得矛盾的，說不是細作吧，卻是想方設法的靠近主子爺，若說是細作吧，可卻又真心實意的在明武堂里當著這份苦差。就如現在，若打著想讓主子爺另眼相看的主意，何不去那練武場上賣力表現，以期能讓主子爺高看兩眼。何必一個人躲在沒人的明武堂這，灰頭土臉的賣死力氣，旁人也見不著不是？

“去洗把臉梳洗梳洗，將自個拾掇干凈妥當了。”張總管皺眉看肩上的落葉子，“有替換的裳嗎？你這般過去可別污了主子爺的眼。”

時文修趕忙將肩上的落葉拍開，為難的看他一眼，“大總管，我替換的裳都放置在了我那屋里，這里沒有。”

張總管只能揮手：“罷了罷了，你將自個上都抖落干凈就行，臉也洗洗，頭發也重新梳梳，你一個大姑娘將自個弄這般灰頭土臉的像什麼樣？快去吧，莫讓主子爺等急了。”

梳洗妥當的時文修隨那張總管再次踏進了古樸雅重的正殿。

大堂里的氣氛一如既往的沉悶，無論是魚貫而的端菜下人，還是在旁伺候手、等候布菜的婢，一舉一都好似被人按了靜音鍵，悄無聲息。

主座上的人在張總管帶人進來的時候，不聲的抬了眼看了過去，視線自沁了細汗的鼻尖到被水漬打的鬢發，再到那副安安靜靜低眉順眼看似乖巧的模樣上劃過，片刻后就沉眸收了目。

這段時日在練武場上，與明武堂護衛相的形，難免就落他眼底幾分。與那些糙漢子們相，是令人意外的自然磊落。不氣扭，也非輕浮佻薄，仿佛自己本是就他們當中的一員，言語舉自在大方卻又極有分寸。

當然也看到那般別樣鮮活的一面。

他看到了虛心求教人馬時候的認真、勤練騎的韌勁、取得細小進步后的欣喜若狂，也見到了閑暇時與人說笑時候神采奕奕言笑晏晏的生模樣。或抿笑瞇了眼，或眼彎翹出細白的牙齒，再或開懷大笑兩肩一一的模樣甚是鮮活生，笑容縱是隔著相當遠的距離，也能讓人會到的開心來。

他從未見過這般的子，不知收斂矜持，偏又真實生。

時文修請安過后，照例拿過桌沿上放置的《清思賦》，翻開后就一句一句朗聲念了起來。

看似一切照舊，可與以往不同的是，今日主座上的人卻遲遲沒有筷。

張總管侯立在側，心下難安。

他不免又想起正式接到圣旨那日的形。

那日領了圣旨后，主子爺一言不發的將自己關在書房里，直待整整一天一宿后，方在府上兩位幕僚跟他的焦急等待中再次開了房門。

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主子爺眼底青烏，眸里布滿，偶爾掃來的眸冰寒刺骨。出了房門的主子爺立在了臺階上一直遙紫城的方向，緘默良久，緩緩吐出‘君父’二字。

君父，為君為父。君命不可違，父命亦不可違。

就是這兩字束了他主子爺手腳，只能領命照做。

時文修念完最后一字后屏著呼吸合上書籍，輕手輕腳的將其重新擱置在了桌角上。今日這大殿里的氣氛的確有些怪異了，從那主座上那端坐不的主子爺，到旁邊侯立無聲的張總管，都讓莫名到些不適的抑來。

不過好在，今日念讀文章的任務總算完了。

對那主座上的人行了一禮，正要無聲退下時，他卻突然出聲將住。

“不急。張寶，讓人搬張桌子過來。”

主座上那人冷不丁的吩咐不僅驚了夠嗆，也驚的那張總管心里不可抑制的了下。指揮人搬了張小桌子過來的時候，跟了主子爺這麼些年的他，心已經十分清楚，主子爺對的去已經有了決定。

看著站在小桌子前有些寵若驚模樣的，張總管素來看慣世事人的雙眼，難得閃過一復雜神。

“坐吧。”

“主子爺我不用……”

“坐。”禹王沉聲命令，接著又側過臉來吩咐張總管，讓他端過桌上的幾樣菜給。

時文修有些忐忑不安的坐下，見那主子爺吩咐人端飯過來，幾次想開口拒絕不想在這用飯，可目及那主子爺威勢懾人的神，遂只能將拒絕的話重新咽了回去。

張總管親自將一副空碗筷輕輕擺放在面前。

握著雙手，有些無措的朝他投去求助的目。

可那張總管眼皮都未抬，放置好碗筷后，就悄然無音的再次退居一側。

“用膳罷。”

禹王執起了筷子，旁邊的婢立刻開始給他布菜。從主到仆，一舉一皆無聲音。

在這種安靜的氛圍里，時文修只能小心的拿過碗筷，神高度張的夾著菜吃著，唯恐筷子碗沿發出丁點的聲響。

這頓飯是吃的食不知味，也吃的頭也不敢抬。

因為這張小桌子所在方位就在那主子爺的側后方，稍一抬頭，就能見到那主子爺冷峻的側，還有那板正的宛如丈量的持筷作，讓倍抑。

等終于結束了這頓難捱的晌午飯得以告退出來的時候，時文修抬了手背了下額頭的虛汗，只覺得從頭到腳都松了下來。

若日日都要吃上這麼一頓晌午飯，非得給吃出個消化不良來。

在大殿外耐心等著張總管的卻不知，大殿里的人平靜的看了許久。

禹王就這麼抬目靜靜看，看忽而擰眉愁腸百結，忽而又舒展眉眼滿臉輕松，等見微笑與過來當值的魯澤等護衛小聲打著招呼，他慢慢垂了目，拿過絹帕拭著雙手。

“張寶，你說一個人怎麼能那麼笑？”

似乎心底不會存太久的苦悶，任何煩心事到了這，很快就會煙消云散。

聽了主子爺問了個不大相干的問題，張總管面上也不帶任何異，只是在稍微斟酌片刻后，依舊敬慎的躬著回話：“奴才聽說過這麼一句老話，‘不經磨難難人，不歷世事最天真’。奴才想，大概這就是原因吧。”

禹王垂目看向桌沿上擱置的《清思賦》，緘默良久。

“讓準備隨軍罷。”

他主子爺冷漠的令聲傳來時，張總管盡管早已經有所預料，心還是剎那閃過些莫名的滋味。

“喏。”

自古以來，能在軍營里待的只有一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