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莫如到松柏院時，院里已婆子媳婦一大群，皆是聞了信兒來給謝太太賀喜的。謝太太笑容滿面的坐在屋里看著寧姨娘分派，“王二媳婦去舅老爺家報喜，李青媳婦去二老爺家報喜，趙梅媳婦到棋子胡同三太爺家報喜，謝忠媳婦瞧著將春風堂收拾起來。太太，今晚的酒席不如就擺在春風堂吧？”謝柏中了探花，對謝家這等門第依舊是大喜之事，奈何家中爺們兒各有差使，當事人謝柏還在莊子上沒回來，要闔家慶祝也得晚上了。

謝太太眼角笑出一深紋，可見是正的歡喜，點頭，“也好。”又道，“這幾個月，阿柏院里的人辛苦了，每人多賞兩月月錢。”

大家紛說謝太太賞，正一堂熱鬧著，便有人瞧見謝莫如了，一笑喚了聲，“大姑娘來了。”

謝莫如從從容容的朝謝太太一禮，不急不徐道，“剛聽素馨說二叔中了探花，特來給太太賀喜。”

謝太太心好，看誰都是好的，便是瞧著謝莫如也多了幾句，道，“一會兒都在我這里用飯，咱們熱鬧熱鬧。”

“是。”謝莫如應一聲，便坐下了，聽著滿屋子人繼續說話。

家里有這樣的大喜事，午宴果然盛異常，雖謝尚書與謝松都在衙門沒有回來，長房三子兩是全的，如今謝柏得中探花，謝太太瞧著長房這許多兒，欣之溢于言表，特令寧姨娘一并坐下用飯。

謝家飲食自有規矩，食不言寢不語是必然的，待用過飯用過茶，謝太太放了孫子孫一日的假，謝莫如便起告辭回杜鵑院了。

顯然，張嬤嬤等人也得知了謝柏中探花的消息，張嬤嬤一面服侍著謝莫如換了家常衫子一面道，“中午大小丫環都加了一個菜。”

謝莫如微微點頭，卸下釵環，“這是闔府的喜事，晚上待祖父、父親、二叔回來，春風堂還有家宴。”

張嬤嬤問，“過幾日是否家里還要宴賓客？”

“這樣的大喜事，自然要的。”謝莫如興致缺缺，不是不喜熱鬧，但這種刻意的熱鬧卻是不喜的。張嬤嬤卻極是喜歡，老人家再嘆一聲，道，“可惜現在知道的晚了，現做兩套新都來不及，不然我早巧兒趕制出來了。”

謝莫如道，“不是前兒才送來的新春衫麼？挑件新的來穿就是。”

張嬤嬤給謝莫如一下下梳理著長發，道，“姑娘大了，得心里有個算計才行。嬤嬤是不中用的，姑娘的好，只嬤嬤看到是沒用的，得讓大家都知道才行。”

春日自淺明的紗窗，灑了謝莫如一頭一臉，妝鏡中映出張嬤嬤額間清晰的皺紋與眼中的擔憂，謝莫如向后握住張嬤嬤的手，盡管心下并不一定認同張嬤嬤的話，依舊道，“我知道。”

張嬤嬤笑，“那就好，趕明兒我巧兒把太太那日新賞的料子也裁了，姑娘喜歡什麼花樣子，到時記繡娘繡了，姑娘好穿。”謝家總不會虧待了家中孩子的吃穿，謝莫如是嫡，哪怕的母親不出杜鵑院，闔家也沒人去克扣謝莫如，杜鵑院的東西，自來只多不。寧姨娘面兒上也是十十的賢惠，但，寧姨娘自有親，且，謝莫如謝莫憂年紀只差兩個月。謝莫如除了有個嫡的名頭，并不比謝莫憂謝家人重視。寧姨娘便是再賢惠，張嬤嬤也不信是圣人，張嬤嬤拿謝莫如當自己的骨，眼瞅著謝莫如漸漸長大，張嬤嬤便不由的心。

“嬤嬤，莫急。”真的不必急的，謝太太為何將一季八套新衫增到每月六套新衫呢？總不是平白無故加的。何愁沒有拋頭臉的機會，謝家這樣用心的培養孩兒，金尊玉貴的張羅著，這樣大的投，不是為了讓孩子泯然眾人矣。

何必這般急，急了，便怯了，便人看出你的心事了。

何況，謝莫如是真的不急。

急什麼，今年不過十歲。

換了最舒適的，頭發隨意扎在腦后，不必那些金釵玉環，只用一普通的發帶扎起來，這是謝莫如最輕松的打扮。

春明，謝莫如照例去園子里轉圈兒。母親方氏正在園子里修剪那株杜鵑樹，想是用過午飯了，謝莫如依舊招來母親邊的丫環杜鵑問，“母親中午用了些什麼？”

杜鵑恭謹回道，“大中午用了一碗香菇粥，兩樣小菜，并兩個蔥油小花卷。大姑娘著人送的涼拌筍，大用的多些。”

謝莫如點點頭，道，“晚上我再令人送過來。”說完，繼續轉圈兒。

謝莫如轉了幾圈，便回屋午睡去了，張嬤嬤猶自絮叨，“中午太大，大姑娘走走便罷，莫走的太久，雖曬不黑，也是剛吃了飯，嗆了風不好。”要說謝莫如最讓張嬤嬤自豪的就是一好皮了，像母親方氏，譬如方氏一年四季，只要不是風吹雨打出不了門，必然要日日伺候這棵杜鵑樹的。就這樣風吹日曬，哪怕蒼老了些，卻依舊白晰。謝莫如像母親，曬的狠了無非是層皮，更白。不似謝莫憂，太略大些便不出門的。張嬤嬤常因此自豪。

謝莫如笑，“我無事，嬤嬤也去歇一歇吧。”

張嬤嬤服侍躺下了，方輕手輕腳的下去。

謝莫如午睡之后起床去庭院中看了會兒書，又練了一會兒字，直待天微暗，方命人收了筆墨。寧姨娘邊的丫環春兒請去松柏院說話，謝莫如方收拾收拾準備過去。

張嬤嬤早找好了裳，重服侍謝莫如換了，再梳好發髻，簪好珠花，帶著大丫環靜薇與小丫環紫藤過去。

其時，家里人都全了，謝尚書與謝松父子自衙門歸家，謝柏也從莊子上回來了，寧姨娘避出，謝莫憂帶著三個弟弟謝芝謝蘭謝玉依次坐在謝太太手邊那一排座中，難得如此濟濟一堂。

謝莫如一進來，謝莫憂立刻帶著三個弟弟起，謝莫如先給長輩見禮，謝莫憂再帶著弟弟們給長姐謝莫如見禮，并讓出謝太太手邊第一個座位，謝莫如過去坐了。

謝松坐在父親謝尚書手邊第一位，父母兩個正好面對面，謝松不過三旬，相貌上佳，上留了短須，顯出幾分老威嚴來，他沉了臉問謝莫如，“如何來的這般遲？”

謝莫如淡然道，“春兒奉命過去我時，我即刻梳洗過來，約一刻鐘的時間。自杜鵑院過來，約半刻鐘。”

謝莫如用數據說話，謝松當即無言，且險給噎個好歹。謝莫如擺出事實便不再理謝松，臉上帶了些喜出來，向坐于謝松下首的謝柏道，“還未賀二叔金榜題名之喜。”

謝柏年方弱冠，生得眉目俊，更勝其兄，人也帶著一子灑之氣，他素來隨和，其與父兄不同，笑問，“你既賀我，如何空手而來？”

謝莫憂眼睛一彎，剛就被二叔為難了一下子，幸而早備了自己給二叔的賀禮且就帶在上，不然又要被取笑。見二叔同樣戲弄謝莫如，謝莫憂只管角翹起看好戲，依謝莫如的子，肯定想不到提前給二叔備賀禮的。

謝莫如并不若謝莫憂這般替自己著急，見手邊花幾上供著一瓶桃花，便從中取出一枝，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今天賀二叔金榜題名，下次就賀二叔新婚之喜了。”贈予謝柏。

謝柏哈哈大笑，接了桃花，對他哥道，“以往只覺著大侄寡言，如今才知是秀。”謝松剛被謝莫如的數據噎死，如今也沒啥說話的興致，謝柏笑對謝莫如道，“我帶了新制的杏花胭脂回來，一會兒著人給你送去。”

“多謝二叔。”謝莫如欠欠。謝柏出形容才學無一不缺，早便是姻緣簿上的熱門人選，此次中了探花，更是熾手可熱，擺在眼前的事，謝莫如想裝瞎都不能。何況謝太太這般張羅著給添置新衫，謝家的春，怕已不遠。

雖然謝莫憂看謝莫如一幅見鬼的樣子，認識謝莫如十年了，都不知謝莫如有這等口才。不過，這也只是個小曲。謝柏中了探花，這是闔家闔族的喜事，今晚的焦點在謝柏上。

謝莫憂是謝家的小公主，謝家家教對男孩子頗為嚴厲，于孩兒則寬松許多，孩兒活潑一些，更討人喜歡。謝莫憂嘰嘰喳喳的問謝柏何時面圣何時馬游街，還想著去街上看熱鬧，不過因那日街上人多，且謝家門第，再寵謝莫憂也不會允去外頭看這等熱鬧的。最后還是謝柏答應到時穿了探花裳先給謝莫憂在家看個過癮，才嘟著勉勉強強的應了。

謝莫如靜靜的聽著家里人說話，及至晚宴開始，大家移步春風堂，謝柏同謝莫憂說起在莊子上看杏花的形，謝太太間或幾句，氣氛很是熱鬧。

謝莫憂慢調斯理的喝一口清鮮的山菌羹，夾一只小小翠綠的野菜餅，想著春天萬復蘇，若能去郊游幾日，肯定是極舒服的。

待家宴結束，出得春風堂，外面已是新月初升，大家仍是先一并去了松柏院，謝尚書道，“天晚了，都各自回去歇了吧。”

諸人此方行禮退下，出了松柏院，張嬤嬤帶著兩個小丫環提著燈籠在等了，謝莫如道，“父親，我就送父親到這兒了。”杜鵑院與謝松常居的牡丹院方向相反，完全不順路。

謝松點點頭，“嗯，去吧。”

謝柏笑，“你做大哥的在這兒杵著不走，我們如何敢？快走快走。”

謝松對弟頗多包容，一笑，“偏你促狹。”帶著謝莫憂與三個兒子，抬腳走了。

謝柏同謝莫如便有幾步是順路的，只是謝莫如生寡言，謝柏俐落，也有心跟謝莫如說兩句什麼的，偏生，偏生，他跟謝莫如不大。

這也不怪謝柏，主要是謝莫如常年練形大法的人，若非今日，謝柏還不知這般心思伶俐。伴著漫天星辰，過一道月亮門，謝莫如道，“二叔先行。”

謝柏素來促狹，笑問，“你只送我到這里？”想到剛剛謝莫如對他大哥說的話就好笑，明明自己要先走，偏要說“我就送父親到這兒了”。

謝莫如一怔，謝柏哈哈一笑，“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