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記》第7章 百靈
謝莫憂跟親娘學了無數機巧靈敏,于為人事上自添了些許心得。且,給親娘這般一開導,謝莫憂也覺著,自個兒真沒必要去同謝莫如爭。娘賢良,自不會怠慢杜鵑院,可家里誰會正眼看杜鵑院嗎?
真沒有。
既如此,自己何需要將謝莫如放在眼中呢?
父親的態度,祖母的態度,已說明一切了,不是嗎?
自來最恨“庶出”二字的謝莫憂經親娘點撥,驟然想通這一節,頓生豁然開朗之。只是,謝莫憂還未開朗一日,就聽得一個令其不大開郎的消息:二爺謝柏送了一只百靈鳥兒給杜鵑院。
謝柏之于方氏是再正經不過的小叔子,自然不可能送這種東西給長嫂,他是給謝莫如玩兒的。
謝柏已經許多年未曾到過杜鵑院了,記得小時候,杜鵑院是謝家最熱鬧的院子,隔著圍墻便能聽到里面傳出的歡笑熱鬧聲。謝柏站在杜鵑院的紅漆大門外,寂寥的似能聽到春風拂過時的聲音,小廝墨竹輕輕的扣幾下門,里頭并無靜。墨竹道,“二爺,是不是大姑娘不在家?”
謝柏道,“再敲。”不在家能去哪兒?除了請安去松柏院,念書去華章堂,謝莫如也沒其他去。
又等了一會兒,院門自里打開,一個青婆子出來,見是謝柏連忙行禮請安,謝柏問,“莫如在麼?”
青婆子也不能謝二爺在門口等著,便道,“大姑娘學堂剛回來,在紫藤小院兒歇著呢。”
謝柏不知紫藤小院兒是哪兒,不過婆子在前引路,他便自小廝手里接過竹編的鳥籠子跟著婆子進去,小廝在外等著。
早先說過,杜鵑院這院子設計非同尋常,進門繞過油白的影壁便是花園,哪怕如今杜鵑院清靜些,花園的景致也是不錯的。何況還有杜鵑院因其得名的那株杜鵑樹,謝家這株杜鵑樹,闔帝都都有名的,謝柏記得小時候,時常來看那一樹的杜鵑花開。此時時令尚早,杜鵑還未開花,謝柏見有人在樹上修剪照顧,不又是一嘆。婆子拐了個彎,沿著鵝卵石砌的小路,經一灌迎春花叢,過了月桂門,見紫藤正在院中晾帕子,忙道,“紫藤,二爺來了,姑娘呢?”
紫藤嚇一跳,們這院子除了來傳話送東西的下人,素來無客到訪的。人小且老實,這會兒見了謝柏竟不知要說什麼,一時急的臉都紅了。
好在,謝莫如就在廊下看將開未開的紫藤花,謝莫如撥開紫藤花串,看向謝柏,喚了聲,“二叔。”
謝柏舉起手里的鳥籠子,“買只鳥兒給你玩兒。”
謝莫如這院子寬敞,紫藤沿著回廊長勢頗好,便是院中,也搭了紫藤花架,沿廊引出,太大時,正是一段蔭涼。那紫藤花架下便置了藤桌藤椅。如今下半晌,又是仲春時節,料峭春寒剛去,天氣也不熱,叔侄兩個便在這花架下坐一坐。謝莫如瞧著問,“這是百靈麼。”
“對。”這鳥兒是調教好的,謝柏一逗,便了一回十三口,十三口是指百靈學的諸如麻雀、母嘎蛋、貓、砂燕或雨燕、犬吠、喜鵲、紅、油胡蘆、鳶嘯鳴、小車軸聲、水梢鈴響、大葦鶯,虎伯勞結尾的聲。謝莫如聽的有趣,不覺微笑,心下已猜到謝柏來意,卻又不敢確認,只道,“多謝二叔。”
“客氣什麼,喜歡就好。”謝柏是覺著昨日母親說話有些過了,古來還有諸子百家呢,學問上的事兒,真沒一是一,二是二的,一篇史料,謝莫如自有見解,實在算不得錯,母親那般疾言厲,謝柏不好說母親不對,便買了只百靈來哄謝莫如開心。
張嬤嬤端來茶,謝柏呷一口道,“這上上等的新茶,除了母親那里,也就是你這里了。”
謝莫如著謝柏沒說話,謝柏原想接著說“可見母親心里待莫如是好的”,偏生給謝莫如這靜靜的一,那話便沒出口。謝柏揮手打發了張嬤嬤,方悄聲與謝莫如道,“你這里食周全就好,你祖母有了年歲,你是個好孩子,凡事往寬里想。”
想明白謝太太那反常的訓斥后,真沒將謝太太放心上。謝柏特意為此而來,謝莫如道,“二叔多慮了,倒我白得了只百靈。”
謝柏笑,“你要喜歡,待有了好的,我再尋來送你。”
“有一只就夠了。”謝莫如又瞧了一回百靈,便紫藤掛到廊下去了。
謝柏頭一遭過來,往日與謝莫如也不大,見還喜歡這百靈鳥,略說了會兒話,謝柏道,“我去松柏院用飯,你也一道吧。”
謝莫如道,“我這里已備好了。”
謝柏便起告辭,謝莫如送至門口。墨竹服侍著謝柏走遠了方松了口氣,說,“離大姑娘近了,奴才話都不敢多說。”
謝柏心下一嘆,想謝莫如雖在家住著,雖姓謝,卻是與家中諸人涇渭分明,淺淡。又想一個小姑娘與其母住在這鮮人問津的杜鵑院,一住多年,家中人這般忽視,也不怪謝莫如冷淡。其實謝莫如也說不上冷淡,充其量不大熱罷了。可人家謝莫如就是這端凝的脾,誰要住杜鵑院能住出活潑來,謝柏也得覺著此人缺心肺。
謝柏腦子里胡思量一陣,徑自回了自己院里。
大丫環墨帶著黃玫、紫瑰兩個上前服侍,謝柏換了家常裳,洗過頭臉就往床上一躺,就要睡了的樣子。墨道,“太太那邊兒打發人來問過兩次二爺回來沒,想是惦記著二爺呢。二爺既回,何不去太太跟前兒坐一坐,也好陪著太太用晚飯。”
謝柏心緒不佳,闔了眼道,“今日不,你去同母親說一聲,晚飯不必等我。都下去吧。”將一眾丫環都打發了。
墨本想再勸,只是看謝柏臉淡淡,便未敢多言,上前拉開薄被為謝柏蓋好,微微一禮,帶著黃玫紫瑰退下了。出了房門又吩咐黃玫在外間聽著里頭的靜,又命小丫環翠兒去喚了墨竹來,問墨竹是不是二爺在外頭有什麼不痛快。
“咱們二爺新中的探花兒,外頭誰敢給咱們二爺不痛快。”墨竹低聲音,“二爺不知怎地,自茶樓出來就去了花鳥市,買了只百靈送給大姑娘。杜鵑院那地方,我去了都不敢大聲氣兒,我看二爺出來臉就不大好了。”
墨輕聲道,“這話不要對別人說,主子們的忌諱橫豎你也知道。”
墨竹連忙應了,墨拿些點心果子包了一包打發了他,心下思量片刻,方去松柏院回話。
謝太太很是關心小兒子,問墨,“可是在外頭吃酒了?”
墨本未提杜鵑院的事,只道,“并未吃酒,早上出去時說是與同年們一道喝茶的。二爺這幾日,日日有應酬,本也有些勞乏。”
謝太太喜怒不辨的說了句,“好生服侍你們二爺。”便打發墨下去了,命人去今日服侍兒子出門的小廝。
話說,墨竹自蒼柏院出去,就想著將果子帶回家給家里的小兄弟吃,偏又聽松柏院相召,便先去茶水房將果子給自己娘收好,方快步去了松柏院。果然謝太太問的也是他家二爺的事,墨竹照舊說了。杜鵑院素來是謝府的忌諱,那些新挑上來的仆婢便罷了,興許瞧著杜鵑院冷清就弄些跟紅頂白的事。墨竹卻是謝家家生的奴才,他父親是謝家的管事,母親管著茶房,都是有頭有臉的差使,知道的自比尋常仆婢多些。墨竹卻是不敢瞧著杜鵑院人理會便落井下石的,在墨跟前怎麼說的,在謝太太跟前更加委婉,不提杜鵑院一字不是,只道,“二爺一早去茶樓參加進士老爺們的茶會,因都是同年,說笑頗是和氣。中午吃了飯,奴才隨二爺去了花鳥市,二爺淘換了一只百靈鳥,送給大姑娘玩兒。在杜鵑院坐的時間不長,二爺就回了蒼柏院,余下的事,奴才就不知了。”
謝太太問,“好端端的,柏兒去買只百靈做什麼?”
墨竹低頭答道,“二爺夸百靈巧,能討人開心。”
謝太太料想兒子但有心事也不會跟個小廝說,問了幾句也問不出什麼來了,便打發了墨竹下去。謝太太本也是個聰明之人,前后一尋思,也尋思出個大概,不冷笑。
倒是謝莫憂聽得此事很是氣憤,與寧姨娘道,“二叔素來與我最好,也不知怎麼去送百靈玩兒。就是以公道論,都是二叔的侄,也該一人一只才是。”
寧姨娘眉心微蹙,麗的五暈出一抹輕愁,道,“就一只百靈,也值當大驚小怪。”
謝莫憂簡直坐都坐不住了,原是正在繡花,聽得母親的心腹前來回稟此事,立刻花兒也繡不下去,將繡繃隨意往手邊兒一撂,道,“我去祖母那兒,一會兒二叔定要過去用晚飯,我非問問他不可。”
寧姨娘勸一句,“莫急……”謝莫憂已起喚了丫環來服侍換裳,寧姨娘道,“去了也不準說這些爭長道短的話,知道不?”
“知道,知道了。”
謝莫憂急急的去了謝太太房里,謝太太正不痛快,謝莫憂趁了回熱灶,剛進謝太太屋話還沒說一句,就聽謝太太道,“什麼火燒眉的事這麼急慌慌的?走路是個什麼樣子!”又訓斥跟著的婆子丫頭,“要你們跟在姑娘邊做什麼,也不知勸著姑娘些!”
婆子丫頭一大群忙跪下請罪,謝莫憂給謝太太這無名火一遷怒頓時有些找不著北,連忙道,“祖母,不怪們。是我聽說二叔家來了,想過來跟二叔說話方急了。”
今日謝莫憂實在是出門沒看黃歷,謝太太臉更淡了,道,“你二叔累了,我也累了,你回吧,跟你姨娘說一聲,晚上不必過來了。”
謝莫憂察觀的功夫再差,也能瞧出謝太太是心緒不佳了,當下不敢再多說,行禮后折回去了。第二日,謝太太命人將只百靈給寧姨娘送了去,寧姨娘臉上一陣青白,還是邊大丫環佳音一托寧姨娘的手臂,寧姨娘方回神,支撐著子吩咐丫環打賞了送百靈來的婆子,良久方自腔緩緩的吁出一口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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