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記》第11章 提醒
謝莫如不打算跟謝莫憂有什麼深層次的流了,這并不是困難的事,謝莫如擺出冷淡模樣時,謝太太都不會有與流的,何況一個謝莫憂。
實是再容易不過。
倒是謝莫憂回牡丹院同母親抱怨,“不知怎的又得罪了大姐姐,我好意勸,反是不理我,又是那幅悶死人的樣子。”
寧姨娘道,“雖悶,卻是個有心人。你倒是話多,卻不比有心。”想到那日家中擺宴,謝莫憂那般費心費力的招待前來的各家閨秀,謝莫如輕而易舉的撿了個紕,賣了蘇氏一個好不說,也將謝莫憂比了下去,怎不令寧姨娘郁郁。哪怕再稀罕賢良的名聲,不肯有半分慢怠謝莫如,到底謝莫憂才是的骨。
謝莫憂嘟嘟,向外去,道,“娘,以往這個時候,祖母進宮也該回來了,怎麼今天還沒回來?”
寧姨娘道,“大概是娘娘留你祖母在宮里用飯了吧。”這倒不必擔心,松柏院那里的午飯都預備妥當,謝太太回來一應都是現的,便是不回來也無妨。
母兩個說回話,一道用午飯不提。
謝太太是午后方回到家,還未到下午上課的時間,謝莫憂忙同母親接了出去。寧姨娘見謝太太臉不錯,服侍著謝太太換下誥命服飾,親捧了茶笑道,“太太這會兒才回來,想是在宮里用過午飯了。”
謝太太笑呷口茶,“貴妃娘娘恩典,留我用飯。”
謝莫憂道,“廚下備了燕窩粥,祖母要不要略用些。”年紀漸長,寧姨娘又是管家的人,自然慢慢的教導兒一些家事。
謝太太笑,“還不,一會兒再說吧。”又問謝莫憂,“還沒去上學?”
謝莫憂道,“沒到時辰呢,聽說祖母回來,我先來見祖母,這就去了。”
謝太太笑,“那就去吧,別耽誤了功課。”
謝莫憂行一禮,方去了。
因上午謝莫如實在冷淡,謝莫憂便未將謝太太回家的事告知謝莫如。謝莫如亦未理會,下午放學回了杜鵑院,聽張嬤嬤提及謝太太已經回府,謝莫如也未說什麼。張嬤嬤想著,興許是早上了冷待,大姑娘有些不痛快。只是這個家里,倘能討得太太喜歡,對大姑娘將來也是極有好的。張嬤嬤心下嘆口氣,還是道,“太太自宮里回來,姑娘要不要過去請安?”
謝莫如沒有半分興致,換了家常衫,淡淡道,“祖母早說了,晚上不必過去,孝順孝順,順便是孝了。”
張嬤嬤看著謝莫如長大,知道家大姑娘是個頂頂有主見的人,度其神,知道多說無益,便不再說了。
換好衫卸了釵環,謝莫如去花園里逛了一圈。三月春,讓人一日都不想錯過。謝莫如坐在秋千上看母親上上下下的照顧那棵巨大的杜鵑樹,靜靜出神。
謝柏就在此時來訪。
謝莫如在自己的小院里招待謝柏,請謝柏嘗新做的紫藤糕。謝柏著一院盛開的紫藤花嘆,“莫如實在會收拾院子。”小姑娘家住的院子,就要這般致麗方好。謝柏又道,“上次來紫藤花未開,我就想到盛開時必要來瞧一瞧,比想像中還要好看。”
謝莫如出個了然的神,明白謝柏必然不是特意來看紫藤花的,謝柏不過是因晨間的事來安。只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謝柏說不出謝太太的不是,便過來說說話兒。
人與人的差距就在這里。想想謝莫憂,再看看謝柏,謝莫如不微笑。
謝柏笑,“在想什麼,這般開心。”尋常人的笑不值錢,謝莫如的笑卻稀罕的很。
謝莫如道,“二叔是個好人。”
“這是自然,還用你說。”謝二叔玩笑的收下此贊賞,知道謝莫如心不錯,他便放心了。其實不論謝莫憂還是謝柏,都想得多了。謝太太又不是突如其來的冷淡,便是謝莫如對謝太太也并不熱,兩人關系向來如此,又有何可傷之?謝莫如是個冷淡又冷靜的人,一條路走不通,不走便是,至于其他緒,委實不多。著謝二叔,不知要不要提醒他。
謝柏咬一口紫藤餅,配著新春的香茶,暮風夕,整個人都有種懶洋洋的愜意,他說,“莫如,你似是有話對我說。”
謝莫如有些訝意,謝柏眨眼,笑,“你才幾歲,心里有事瞞不住人。”
一瓣紫藤花隨風落茶盞,悠悠的打了個旋兒,謝莫如端起茶來呷一口,道,“并沒有什麼事,我只是覺著祖母這次進宮很奇怪。”
謝柏不解,“這有什麼怪的?”
“貴妃娘娘不過是賜些南面佳果兒,便是謝恩,二叔去宮里謝恩是一樣的。”
謝柏想著謝莫如大概不了解進宮謝恩的流程,解釋道,“倘我去謝恩,我是外臣,見不到貴妃,只能在朱雀門那里嗑個頭罷了。”
謝莫如見謝柏想偏,輕聲道,“這次的鮮果,是特意賜下來,特意讓太太進宮的。”謝太太進宮的時間是有規律的,謝家是尚書府第,便是在帝都公卿豪門之中也排得上號,謝貴妃在宮里也是數得上的妃子,謝太太約兩個月進一次宮。離上次進宮的日子才幾天,便又讓謝太太進宮,而且是貴妃主示意謝太太進宮,故此,這次進宮必有緣由。
近些日子,謝家最大的事莫過于謝柏春闈得中探花。那麼,貴妃因何令請太太進宮,謝家有什麼事能關乎到幃婦人,緣由一想便知。謝莫如著謝柏,沒有再多說什麼。
謝柏并不是笨人,他心思或許沒有謝莫如細,但年紀輕輕能考中探花,謝莫如給他提個醒,那麼,謝莫如能想到的事,謝柏沒有理由想不到。
謝柏臉微凜。
謝柏靜坐片刻,端起茶要喝,卻發現茶水剛已飲去大半,不覺失笑。謝莫如提壺為謝柏續滿茶水,面上一片平淡,謝柏呷口茶道,“我竟沒有察覺。”
“二叔近來事忙,故而未留意吧。”謝莫如道,其實察覺也沒什麼用,倘不是看謝二叔順眼,不會多言。
謝柏微不可聞的一聲輕嘆,問,“你早上去請安,是想給我提個醒麼?”
謝莫如道,“提不提醒并無用。”能看出來,并不意味著能改變什麼。再說,并不是為了提醒謝柏才過去的。
謝柏眸一閃,“那你剛剛為何要說,如若是真的,即便你不說,我總會知曉。”
“二叔是個好人。”謝莫如平靜的重復了一遍,“你過來看我,我既猜到,自然要同你說一聲。我認為,二叔也會想提前知道。”
這是謝莫如的判斷,覺著,自己的判斷還算準確,問,“是不是,二叔并不愿知道?”謝莫如這一問,并非反問,更非詰問,而是一種對自己判斷可能出錯的疑。
“不,你說的對。”謝柏抿一抿,道,“我愿意知道。”
謝莫如便靜靜飲茶了。
謝柏還能坐得穩,并沒有失態,他的眼睛一不的向謝莫如。倘別個孩子被人這樣看,早會覺尷尬要說些什麼了,謝莫如卻無一言,對謝柏的凝視視而不見。
該說的已經說了,謝莫如心下安穩。
還是謝柏先開口,他道,“莫如你真是聰慧。”
謝莫如微微側首,面上既無喜,亦無謙辭,道,“不過是稍一留心。”
不,這樣稍一留心的心思,謝家幾人能有?
謝莫如自己覺著尋常,謝柏卻不會這樣看,謝莫如這樣小,就有這般機敏,待長大,閱歷漸增,該是何等通?
謝柏道,“我要去問一問你祖母進宮的事,今天你與我說的這些,你祖母或許會知道。”
謝莫如的眼睛有一種悉后的波瀾不驚,“我既說了,便不會介意有人知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倘是真不可言的,便不會言。何況,謝太太有心要知道,總歸會知曉。不過說出可能即將發生的事實,有何不可說呢。
謝柏起告辭。
謝柏先去問了母親,謝太太笑,“我正想著待你父親回來后,先同你父親商議后再說,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謝柏卻并未提及謝莫如,只道,“我哪里知道什麼,只是想著貴妃有意讓母親進宮,想是有事同母親說吧。”
“是啊。”謝太太打發了房丫環,方道,“今次進宮,娘娘提及宜安長公主。”
宜安長公主,陛下嫡親妹妹,份貴重自不必提。只是,謝柏輕聲道,“一旦尚主,多年所學,又為何來?”駙馬當然也可任職,駙馬本就是一品銜,但,駙馬所任職,清貴是夠了……可謝柏年紀輕輕便已是探花之才,三年翰林后必分派六部為,再過二十年,他也不過不之年。憑謝家家世,哪怕謝柏平庸些,二十年也足夠能熬個三品出來,運道再好些,封閣拜相亦非難事。便是謀求外放,亦可主政一方。宜安長公主雖份高貴,但之于謝柏,尚主不見得就是上上等的好選擇。
謝太太神微黯,道,“倘是陛下與太后有此意,咱家又能如何呢?”
謝柏一時無言。謝莫如給他提了醒,他也稍稍想到貴妃特意讓母親進宮有可能是提及他的親事,只是,他實未料到是尚公主之事。謝柏的腦子轉的很快,文升遷自有其道,倘真的尚主,這輩子封閣拜相是甭想了,不過,尚主也有尚主的好,別的不論,公主嫡子是有爵位的。而且,謝柏自己在場前途上會頗有局限,并不意味著他兒子會此限制。再往遠里想,于宮中貴妃……胡太后是陛下生母,陛下只有宜安長公主一個妹妹……
利弊昭然,一即知。
謝太太看兒子眉心微鎖,不拍一拍小兒子的手背,道,“不如等你父親大哥回來,咱們一并商議。”
說商議實在是太過委婉,倘皇家就看中誰,誰還敢抗旨不?
一家四口商量大半夜,宜安長公主這麼些年也沒傳出過脾氣不好之類的話,亦未有什麼古怪子,太后膝下,皇帝只此一妹,謝家又有閨在宮為妃……若皇家有意,此事,謝家只有點頭的份兒,哪有搖頭的份兒。
夜已深沉,打發走了兩個兒子,謝太太方問丈夫,“你覺著這事如何?”
謝尚書道,“且看緣法吧。”謝家子孫,倘能與皇室聯姻,脈只有更高貴的。再者……謝尚書正在寬,忽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道,“你早上對莫如怎地那般冷淡?”
謝太太正想說說兒子尚主之事,聽到丈夫說謝莫如,不手下略停,臉也轉淡了,問,“怎麼冷淡了?”
謝尚書嘆,“莫如一樣姓謝,我看子雖不似莫憂活潑,也穩重大方。自小在杜鵑院長大,你更該多看護一些。”
謝太太服侍著丈夫去了外袍,方道,“當初我是想把抱到跟前養的,可……”咽下這一句,謝太太道,“你說我冷淡,難道是多殷勤?一句討喜的話都不會說,我還要怎麼著,難道我這做祖母的上趕著去討歡喜?”
謝尚書不急不徐,耐著子道,“各人各脾,有人天生巧些,有人就拙一些,咱們做長輩的,一視同仁才好。小輩或是子不好,或是哪里不周全,咱們該多引導,是不是?”
“拙?”謝太太哼一聲,“莫如可是個有心人。”就把那日府里設宴時,謝莫如讓廚下給謝靜準備兒餐的事簡單說了,謝太太難免說一句,“我近來神也短了,竟沒料到這個。”
謝尚書笑,“這不是很好麼,丫頭們大了,也該學一學理家的事。”
謝太太扶丈夫去床上歇了,輕聲嘆,“這人哪,自小看到大,我倒愿別這樣有心。”
“有心無心還不都是謝家的子孫,我們只要問心無愧就好。”謝尚書自然也盼著謝莫如能笨些,但不論從父系還是母系看,謝莫如怎麼都不可能是個笨人,尤其聽妻子這樣說了,謝尚書愈發道,“有心的人,你對好,會明白的。”
謝太太焉能不知此理,只是謝莫如那個子……罷了罷了,丈夫都這樣說了,謝太太道,“我知道,我這把年紀,難不還真會跟一個小丫頭計較?”
謝尚書一笑,攜了妻子上床安歇不提。
謝尚書其實也就隨口跟妻子提了一提,他是謝家的族長,家里的大家長,謝莫如是長房嫡出的孫,哪怕方氏……但謝莫如嫡長嫡出的份是鐵打的,同輩的謝家孩子,謝莫如年紀最長,出在禮法上也是最好。
縱使有些舊事,謝尚書的心里,謝莫如始終姓謝,又是孩子,何必要苛待了去?
謝莫如都十歲了,很是知道些好壞的年紀,再怎樣,也是謝家子孫。起碼,謝家對謝莫如要當得起問心無愧才好,至于其他,且看天意吧。
謝尚書日理萬機,能就謝莫如說一句話已算有心。倒是謝柏,尚主之事是謝莫如給謝柏提了醒,面對這等大事,謝柏再好的心理素質,其實也有些沒底,可一方是至上君權,謝家也做不了什麼。謝柏素來豁達,皇家有意下嫁公主,又不是要他命,如此反過來一想,謝柏便照舊逍逍遙遙的過日子了。
新科進士都有假期,外省的可錦還鄉,如謝柏這本就是帝都人氏的,在家也可休閑兩月,才是去翰林報道的日子。謝柏在家閑著沒事兒,心里又有點事兒,索去找謝莫如說話,便說到自親事上,謝柏其實有點兒想聽一聽謝莫如的看法,謝莫如對皇室并不了解,能有什麼看法,想了想,道,“我與二叔在這花架下喝茶,一會兒我回屋時,既可繞著這抄手游廊進屋,也可以沿著院里漫的石子小路直行,由此至彼,路從來不只一條。”
謝柏聽這話都笑了,提壺給謝莫如續茶,道,“我得敬莫如一杯。”
謝莫如好笑,“二叔這是在笑我。”
謝柏舉杯,“你辯才一流,我著實佩服。”
謝莫如微微側首,認為這只是簡單的道理,沒什麼值得佩服之,或者二叔是在開玩笑,見二叔舉杯,也便舉杯與二叔一,飲了半盞茶。
謝柏道,“這要是喝酒,得一氣喝才算爽快。”
謝莫如問,“男人都這樣喝酒?”
“自然。”
謝莫如思量片刻,道,“我又不是男人。”
謝柏忍俊不,謝莫如問,“又有何可笑之?”
著謝莫如一本正經的相問,謝柏不住笑了又笑,還怕小姑娘面兒薄,道,“沒什麼可笑的。”
謝莫如又問,“那二叔為何總是笑?”
謝柏忍笑道,“我這是傻笑,莫如不必介意。”
謝莫如上下打量謝柏,覺著謝柏沒來由的笑個沒完,是夠傻的。
謝柏時不時的去找謝莫如說話聊天,常尋些有趣的件給謝莫如玩兒,謝尚書看兒子心不錯,并不因尚主之事郁郁,亦是放下心來,笑道,“你與莫如倒是談得來。”
謝柏搖一搖手里的泥金折扇,“莫如啊——”角掠過一抹笑,謝柏道,“爹,以往我覺著自己也勉強算個聰明人了,這話不過分吧。”
謝尚書笑,“不過分。”次子能在弱冠之年考中探花,說一聲聰明自是不過分的。哪怕這話是謝柏自己說自己,亦不為過。
“如今方知,我勉強算個不笨的人。”謝柏嘆,“先時我都不信天才這回事,人人說我有天資出眾,用多苦功只有我自己清楚,天才什麼的,要我說都是胡扯。現下看來,這世上的確是有天資出眾之人的。”謝莫如學問自是比不上他的,那是因為謝莫如年紀尚小,但,這種悉世事的機敏何嘗不是一種天分呢?謝柏不是單純的書呆子,他愿意科舉出仕,那是因為他有科舉出仕的本事,在謝柏看來,出仕不難,但,在仕途上能走多遠,就需要另一種特殊的本領了。
謝尚書有些意外次子對謝莫如這等贊譽,他笑問,“我以為你更喜歡莫憂。”
謝柏笑,“莫憂如淺溪,莫如似玉,各有好。”都是他的侄,以往謝柏忙著念書科舉,對侄子們偶爾還能說一說書本文章,與侄們的相則得多,如此一來,自然是時常在謝太太那里承歡膝下的謝莫憂見得多些。何況謝莫憂子活潑,會撒討喜,以至于謝柏還以為孩子都是謝莫憂這一款的,如今方知世間還有謝莫如這樣的孩子,聰明到通。你與說話,永遠不會膩,也不必談些孩子喜歡的裳吃食花鳥蟲魚,甚至可以說深一些的話題,不必擔心聽不懂,你微其意,已聞一知十,多麼奇妙。謝柏跟自己親娘謝太太都不見得有這種默契,他與謝莫如自然更談不上默契,謝莫如只是太敏銳,別人還要思考的時間,已悉你的心意。
便是謝柏,也不得不贊嘆。
謝柏出尚書府,年登科,堪稱得意,能他說出這樣的話,總是有些理由的。謝尚書挑眉,“聽你說,倒是個好丫頭。”
“豈止是好。”謝柏笑笑,雖意猶未盡,亦不再多言,反正他爹并不是沒有判斷力的人。謝莫如給他提了醒,他給他爹提個醒,謝莫如這樣的資質,謝家應該給相應的尊重與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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