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記》第24章 人間記

朝臣十日一沐,休沐日,只要謝尚書在家用晚飯,向來喜歡兒孫濟濟一堂,一道用晚飯。其實,這倒也便宜,如今謝柏未娶,謝松倒是娶了,只是方氏久不出門,寧姨娘再怎麼也只是妾,這種場合素不面,沒有兒媳輩的眷出席,且孫們年歲不大,還可坐在一起說說話啥的。

譬如,謝柏謝莫如過去時,謝松已帶著三子一到了,大家彼此見禮后,各自安坐。謝柏笑,“母親在說什麼?”

謝太太笑,“正說你們,你大哥還以為你們沒回來。”

謝柏笑,“我是想多帶莫如逛一逛,這孩子懂事,怕家里惦記,倒跟我說早些回來,便回來了。不然,浩然樓上我都訂好了位子。”

聞言,謝松面目和悅,微微頜首,“你都什麼年歲了,還貪玩兒起來。”

謝柏接了素藍捧上的茶,呷一口道,“哥,休沐是做什麼用的,不就是人休息的,玩兒也是休息的一種啊。就是當差,也得有勞有逸才好。”

謝太太笑問,“今天都去哪兒了。”

話還未說,謝柏“撲哧”先笑了,隨手將茶盞放于手邊兒幾上,道,“今兒個莫如可是開了大眼界,與我說,二叔,那個長耳朵比馬矮的就是驢吧?耳朵比驢短比馬長的是騾,長犄角的是牛。我們在太平居樓上往下瞧,還見著羊了。”

謝柏本就言語風趣,他又是個說笑的人,這會兒一學,把謝尚書都逗笑了,謝太太與丈夫道,“孩子們往日年紀小,也沒怎麼出過門,這一出去,見著什麼都稀罕。”

謝柏道,“是啊,我跟莫如說好了,等下次休沐,我帶去城外看看青山稻田,不然以后說起話來,咱家姑娘連山都沒見過,豈不失了面。”

謝太太笑,“去吧去吧,你我是不放心的,好在莫如穩重,我最是放心不過。”

聽到這話,饒是謝莫如也有些寵莫驚了。以往半明狀態倒沒啥,反正過慣了的,現下謝太太屢次三番的給面子,謝莫如詫異的同時,倒也應對從容。這就得益于會時時跟隨諸人的談話來調整自己的面部表了,雖然不覺著有什麼開心,不過室諸人都笑呵呵的,謝莫如也便保持一個角上勾,微微垂眸的神面貌,故而,當謝太太提及時,謝莫如能以一種歡喜又謙遜的口吻道,“與二叔相,我益良多。”

要知道,說話是一門藝,好話人人會說,怎麼就有人說的誠摯懇切,有人說溜須拍馬呢。這里面的奧妙就多了,你以為說話只是說出這短短的幾個字嗎?那就短淺啦。說話時,必然要配合以相應的神、面貌、肢語言,如謝莫如這等豪門小姐,優雅又不失規矩的坐于椅中與長輩對答時,你當然不能指有什麼劇烈的肢語言,出生在這等人家,干什麼都得是婉約派,講究的是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表達出萬千含義。謝莫如并沒接過這方面的訓練,不過,在這上頭,謝莫如約對是天分不淺。而且,謝莫如是有過經年實踐過的,比如,形大法就修煉的相當不錯。如今,不想著了,這一才能再次得到極好的詮釋:這句平平常常的謙辭讓說的無比真摯聽,甚至于謝太太謝尚書都相信自己的判斷力:讓莫如與次子多相的確是有益的,這孩子也活潑許多。

是需家培養的,哪怕家人也一樣。

這是謝尚書夫婦共同的觀點與認知。

如今能有一個好的開端,再好不過。

謝尚書拈須,問這個長孫,“你二叔帶你去了哪兒?”

“早上去太平居用早飯,中午在太白樓用的,看到了市井,還去了文玩鋪子,買了書買了兩幅畫。”謝莫如道。

謝尚書笑問,“哦,都買了什麼書?”

謝莫如道,“一套《人間記》,聽書鋪子的掌柜說,這是帝都最青睞的書了,還改了戲曲,唱戲也有聽到過。”

謝莫憂先忍不住了,兩眼晶亮的問,“大姐姐,你把《人間記》買回來了?”

“對。”不是剛說過麼,怎麼還問。

謝莫憂問,自然有自己的道理,道,“大姐姐看完,能借我看看嗎?”

謝莫如十分大方,“妹妹要看,一會兒我著人給你送去。”

“不不,還是等姐姐看完再借我就是了。”謝莫憂也十分謙讓。

謝太太道,“就是那出書生遇到桃花仙的戲吧。”

謝莫如點頭,“是。”

這出《人間記》之火,不要說話本子小說了,便是九歲的謝芝都知道,小小年紀便有模有樣的嘆道,“的確很人,尤其那出《離別》,桃花仙子離開的時候,玠小叔聽一回哭一回。”謝玠,謝驥李氏之嫡長子,比謝芝大兩歲,今年十一,謝家子弟都在族學念書。

謝太太好笑,“小小年紀,倒多愁善。”

謝松對謝芝道,“你姐姐們看來消譴玩笑罷了,你不許看這個。”

謝芝忙起垂手應了。

謝柏笑,“這寫《人間記》的蘇不語,我便認得,說來他還是楓嫂子的族弟。我倒不知你們這般迷《人間記》,什麼時候我請他來家里坐客如何?”

謝莫憂簡直驚喜加,謝莫如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二叔的事了,只是二叔見了那位蘇才子,不妨問問他,《人間記》里的蘇公子也姓蘇,是蘇才子自己做的夢,還是真遇到過桃樹怪?”

謝柏哈哈大笑,“約是他自己做的夢了。”

這餐飯吃的相當愉快,晚飯后略說了些話,謝太太便打發兒孫各去安歇了。不要說謝尚書謝太太老夫妻看著兒孫和睦多吃了半碗飯,便是謝松瞧長這出門一趟活絡不,心下亦稍覺欣

待回了牡丹院,寧姨娘令孩子們各去歇了,自己親自服侍丈夫,笑道,“看大爺面有喜,晚上吃什麼好的了?”寧姨娘這也是隨口一問。

謝松笑,“聽孩子們嘰嘰喳喳說了這半晌話,言稚語,頗為可。”

寧姨娘服侍著丈夫去了外頭紗袍,留了中單,命丫環捧來溫水,謝松洗漱后,寧姨娘笑,“定是莫憂又淘氣了。”

“那倒沒有,莫如在外頭書鋪子買了套話本子什麼《人間記》的,我看孩子們都知道這出戲,說的熱鬧。”謝松從來不喜歡聽戲,應酬時那是沒法子,裝模作樣罷了,故而對帝都的流行話本不大了解。

寧姨娘笑端來一盞荷花,道,“你素來不耐看戲的人,自然不知,這出戲實在好看。不要說孩子們喜歡,我也喜歡。”

謝松慢悠悠的飲一口荷花,拉著寧姨娘在自己畔坐了,笑問,“說的什麼故事?”

暑日天涼,寧姨娘輕搖手中團扇,聲道,“話說某朝某代,有位姓蘇的公子,平生最桃花,他家祖宅便有一株百年的碧桃花,蘇公子日日悉心照料,珍至極。有一次蘇公子去山間采藥,不幸為毒蛇所傷,命垂危時,恰巧被一位名桃花的姑娘所救。待桃花姑娘為蘇公子解了蛇毒,奈何天已晚,再下山便有危險,兩人便在就近的一荒廟中共度一夜。言談之中,蘇公子方知桃花姑娘是山下藥鋪林掌柜之,桃花姑娘自隨父行醫,醫道深,故能解奇毒。兩人就此相識,細說起話來,蘇公子發現桃花姑娘非但子溫,相貌傾城,更難得琴棋書畫樣樣通,兩人發乎,止乎禮,彼此傾心。第二日清晨,蘇公子與桃花姑娘下山之際,蘇公子便道,不日便會上門提親。桃花姑娘在家等了三天,傳來的卻是蘇公子另娶他人的消息。”

聽到此,謝松不道,“孤男寡一夜,即壞了人家姑娘的名節,且有救命之恩,的確該給人家一個待,只是為何又出耳反耳?”

“聽我說呢,急什麼。”寧姨娘嗔一句,燭一雙眸,流晶瑩,且帶了一分嗔意,謝松雖向來不喜這些,此刻也不聽出些意識來,笑道,“好,說吧。”

寧姨娘一笑,方繼續道,“桃花姑娘傷心絕,去蘇家才發現一件異事,蘇公子新娶的妻子竟然也桃花,而蘇公子對自己竟似從未相識。”

“桃花姑娘一見之下大驚失,原來那位嫁給蘇公子的假桃花就是先時在山中咬過蘇公子的毒蛇所化,蘇公子被蛇妖迷神智,桃花姑娘想救蘇公子命,卻被已被蛇妖縱的蘇公子所傷,多虧林掌柜相救才保全了命。蘇公子新婚燕爾便日日消瘦,面青白,病氣纏,相反那位蛇妖則愈發艷,不可方,鎮上的人都覺不祥,悄悄請了古寺高僧過來。高僧一見便知有妖作祟,降伏蛇妖時,那蛇妖狡猾無比,反將高僧引到藥鋪,林掌柜與桃花姑娘自然也不是凡,高僧誤以為林掌柜與桃花也與那作祟的妖怪是一伙,這一通人妖相戰,林掌柜僥幸逃遁,桃花姑娘卻被高僧鎮菩提珠。好在高僧將蘇公子救了出來恢復神智,只是那時蘇公子已被蛇妖取了元,命在旦夕,桃花姑娘苦苦哀求化出自己的魄救了蘇公子的命,就此香消玉隕。待高僧誅殺蛇妖后,蘇公子回到家宅,見家中桃花樹已枯,林掌柜告訴他,桃花便是此樹,多年修行幻化人形。蘇公子命中壽數有限,按天數那日在山上便會因蛇毒而亡,桃花因蘇家世代灌溉之,不忍見蘇公子就此喪命,故出手相救,以報深恩。”寧姨娘說完后拭去眼角淚珠,“早聽過好幾回了,可每次聽都覺著傷。”

謝松頗是不解風,道,“這有什麼好傷心的,桃花樹求仁得仁,恩已報。便是有緣無分,天意若此,也是無可奈何。”饒是他與寧氏自相識,謝松偶爾也不能理解人的心。

寧姨娘嗔怪,“大爺總是這樣,小時候聽戲,別人都是跟著戲中或喜或悲,就你,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實在是那勞什子沒啥好聽。”謝松實話實說,見妾不喜,忙笑,“哦,這個不一樣,這個好。”

寧姨娘抿一笑。

兩人說了會兒《人間記》,天不早,便安歇了。

話說謝莫如既購得此書,有空便翻看幾頁。一日,謝柏來訪,見謝莫如手邊兒放著《人間記》,還問,“真這麼好看?”

謝莫如命丫環上茶,道,“辭藻還算華節也算曲折,一般吧,說好看有些勉強。”又對靜薇道,“這書我看完了,你打發人給二姑娘送去,告訴二姑娘,不用還了,不怎麼好看,讓收著吧。”

靜薇接過書去了,謝柏失笑,“你這話也忒直了。”不好看,我不喜歡,給你吧。

謝莫如道,“我不喜歡,不見得莫憂不喜歡。將書給珍惜它的人,也算善舉了,直不直有什麼關系。”素來不是委婉派的,牡丹院才是,倘或一委婉,牡丹院定要當客氣,給送回來的。可實際上,真的不大喜歡這套話本子。

謝柏道,“我還約了蘇不語去咱家郊外別院,看來,你也沒大興致了。”

謝莫如道,“介時二叔只管去招待客人,我自己逛也是一樣的。”

謝柏眼睛一彎,“逗你呢,到時去的還有蘇不語的表兄李樵,你不是很喜歡他的書畫麼。”

謝莫如恍然,“是九江居士嗎?”買的兩幅畫,落款是九江居士。

謝柏呷口香茶,含笑點頭。謝莫如做事,向有準備,便問道,“蘇才子是那邊二嬸的族弟,這位李先生與咱家也有親戚關系麼?”

謝柏笑,“這倒沒有,我與他是國子監的同窗,有些。”

謝莫如瞥向謝柏,道,“我看,二叔與李樵怕是不深。”再想了想,“也不是特意請我去別院,想二叔是另有他意?”

謝柏舉手投降,笑,“莫如,你再這樣,我都不敢跟你說話。”

謝莫如點頭,正,“那我以后不說出來。”

“不不,求你說出來吧,二叔還不至于自欺欺人。”謝柏笑彎了眼,有意問,“說一說這次破綻在哪兒?”

謝莫如道,“如果是極相朋友,不會用‘有些’這種話來形容。還有,倘不是二叔有正事要做,想必不會只帶我去別院,莫憂你也會一并帶去。”上次兩人一道去街上,想是謝柏因前次三老太太之事而不喜寧姨娘母,但謝柏畢竟不是個小氣的人,更不至于因此事真就讓謝莫憂難堪,這次怎麼著也會帶上謝莫憂。而謝柏提都未提謝莫憂,想是另有緣故。

謝柏贊嘆,“莫如你才是咱們謝家的芝蘭玉樹啊。”他大哥這名兒明顯是取錯了啊。

對于這樣的話,謝莫如向來不會當真,哪怕說這話的人是與自己關系不錯的二叔,故而只是靜靜的為二叔添滿杯中茶水,未發一言。

謝柏與謝莫如說了實話,“是蘇不語央我請李樵出來,李樵子最是孤拐,再請別人,怕是不好,倘我一人去,我又不便摻和他們表兄弟的事。索你與我去,到時我帶你出去游玩,他們表兄弟有什麼事讓他們自去解決。”他倒不是刻意不帶謝莫憂,實在是,謝莫憂那張太不嚴了。相較之下,莫如可靠穩重,令人放心。

。”謝莫如一口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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