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記》第27章 禍已生
婆子在一畔挑著燈籠,謝莫如站在園子里,向方氏的小正院去,見已熄了燈,一上披風,扶著梧桐的手回了自己的梧桐小院。
張嬤嬤見自家姑娘回來,忙上前服侍謝莫如換裳,謝莫如問,“今天院里可有事?”
“沒什麼事,就是剛剛牡丹院著人來問姑娘回來沒?紫藤回來后,我就打發小丫環過去說了一聲,那邊也沒說什麼。”張嬤嬤年紀不算老,眼睛卻有些花了,細活兒不大方便,服侍著自家姑娘換好裳,靜薇給謝莫如去了頭上首飾,將頭發散開梳理整齊,挽了個簡單的慵妝髻道,謝莫如點點頭,又問,“母親可好?午飯晚飯用的什麼?”
張嬤嬤一一答了。謝莫如換了家常衫,張嬤嬤道,“廚下預備了宵夜,姑娘要不要用些?”
“在祖母那里吃了,倒還不。”
張嬤嬤笑,“我早們備好了熱水,出去這一日,姑娘定累了,要不要沐浴。”
謝莫如笑,“也好。”自來習慣一天兩個澡,又吩咐靜薇,“給我預備好筆墨。”
沐浴后,謝莫如罕見的夜里伏案用功,待將今日文休法師說的記錄下來,謝莫如方上床休息。
倒是第二日在松柏院請安時,謝莫憂問,“大姐姐昨天同二叔去哪兒了?”
謝莫如淡淡,“沒去哪兒。”
寧姨娘笑嗔兒,“這是怎麼跟你大姐姐說話的。”
謝莫憂粒葡萄,細心的剝去皮,喂謝太太吃了,翹著同謝太太撒,“好幾回二叔都只帶大姐姐出去玩兒,我也不常出門啊。二叔和大姐姐也不說上我,我也想去嘛。”
謝太太吃了葡萄,笑,“你又說這刁話,上次是你自己不去,昨兒個是去城外,以前你不總嫌坐車累麼?”
謝莫憂立刻道,“我不嫌累啦。”
謝太太直笑,“等哪天咱們去廟里燒香,你跟你大姐姐都去,好不好?”
謝莫憂自然稱好。
“好了,別鬧你祖母了。”寧姨娘捧茶道,“太太,該是預備做秋衫的時候了,要是沒別的事,明兒我巧針坊的裁過來。”
如今正是暑日,離秋天還遠,不過,這些大裳都是要提前一兩個月的。家里也有針線上人,做些簡單小件罷了,工細作還得給專業人士。寧姨娘負責這事,自然提前準備。
謝太太點頭,“嗯,讓來吧。”又對謝莫如謝莫憂道,“到時喜歡什麼樣式,只管與裁娘子說。”
兩人都應了,又說了會兒話,便到了上課的時辰,辭了謝太太,姐妹兩個一并去了華章堂上課。
待中午回了杜鵑院,又有丫環素馨過來請謝莫如過去用飯,近些天來,謝太太總喜歡一道用飯,謝莫如也沒說什麼,剛換好的家常衫子又重換一套外出的輕紫暗紋紗,待張嬤嬤道,“嬤嬤服侍著母親用午飯吧,近來天熱,跟小廚房說備些銀耳羹解暑。”
張嬤嬤應了,讓靜薇紫藤兩個服侍著自家姑娘出門。見謝莫如面淡淡,悄一下的手,去都去了,可別擺臉給太太看,家姑娘能熬出頭多麼不易。
張嬤嬤也不知道家姑娘有沒有明白的暗示,滿是不放心的目送自家姑娘出了大門,又待守門婆子兩句,方帶著小丫環張羅起方氏的午飯來。
謝莫如到時,松柏院喜氣盈盈。寧姨娘謝莫憂母也在,謝莫如請了安,謝太太笑,“坐吧。中午清靜,他們當差的當差,上學的上學,都不在家里用飯,咱們娘們兒正好一起,也熱鬧。”
謝莫憂笑,“我問過素藍姐姐了,今天有活熗雪晶蝦。”
“多大個人,還這樣貪。”謝太太笑。
謝莫憂眉眼彎彎,一片天真燦爛,“這不是有喜事麼,一有喜事,我就忍不住高興。”
素藍端上茶來,謝莫如接了,靜靜的呷一口,只聽著屋里鶯聲燕語的說喜事,至于什麼喜事,大家都不明說,仿佛就等著謝莫如問了,偏生謝莫如請過安后只管徑自品著香茗,一字不言。
謝太太一笑,不在聽謝莫憂撒,轉而道,“過幾日寧家定要請客的,莫如莫憂都與我一道去。”雖這樣說,卻想著,莫如該不愿意去的。只是既然出門,沒有只帶謝莫憂的理,謝莫如愿不愿意去,都隨吧。
哦,原來是寧家的喜事。謝莫如有些明白了,淡淡道,“我正想空整理昨天文休法師講的東西,太太,我就不去了。”
謝太太并未勉強,“也好。文休大師是得道高僧,能得大師教誨,好好參悟。”
謝莫憂了,也沒說啥。倒是站在謝莫憂后的陳嬤嬤不甘寂寞,喜氣盈腮的對謝莫如道,“大姑娘怎麼不去,又不是外,是親家老爺升兒了!”
素藍一聽這話,眼睛都瞪圓了,看向陳嬤嬤,深覺不可思議:如今竟還有人敢在大姑娘面前說這等沒天日的話!
倒是謝莫如淡淡看一眼,問,“聽說方家沒人了,怎麼,我外公還在世?”
寧姨娘立刻喝斥陳嬤嬤,“好多的奴才!還不給我下去!”
陳嬤嬤絕對是個忠心為主的奴婢,一片忠心,活了這把年紀,自然知道這話會大大得罪了謝莫如,只是,如今親家老爺兒越做越大,自家、姑娘也應該立起來了吧!再未料得這狂言未得主子稱贊不說,反而被攆,頓時臊的臉上通紅,火辣辣的說不出話。還是寧姨娘邊兒的丫環蕙春推了一把,拉著跌跌撞撞的陳嬤嬤下去了。
陳嬤嬤是謝莫憂的娘,謝莫憂忙與謝莫如說好話,“大姐姐,你別與這等沒見識的婆子一般計較,可知道什麼呢。大姐姐與計較,白低了姐姐的份。”
謝莫如只看謝莫憂一眼,一言未發。
謝太太面若寒霜,一掌擊在案上,斥謝莫憂,“這是什麼糊涂話?這樣無法無天的奴才,主子還不能計較了!計較便是低了份?我告訴你,不計較你才是沒了份!”
謝太太直接道,“素藍,立刻給我遠遠打發了,再不準進府!”
素藍領命,謝太太怒氣難平,見謝莫如八風不的模樣,問,“莫如,你看如何?”既然陳嬤嬤大大得罪了謝莫如,這置自然要謝莫如滿意方好。
謝莫如擱下茶盞,道,“這婆子既是二妹妹的嬤嬤,想是積年老家人,又有服侍二妹妹的功勞,置太過,二妹妹的面子怕是過不去的。只放一人出府,這把年紀,豈不分離人家骨,倒不如開恩放他們一家出府,讓陳家在外頭自由自在的生活吧,做良民比做奴婢強。倘二妹妹或有不忍之,府里罰了,你再賞些,亦能收攏其心,這一家子忠心的奴才焉能不效死力。”
謝莫憂淚流滿面,泣道,“大姐姐這樣說,定是疑我了。”
謝莫如一不的著謝莫憂,直看到謝莫憂臉上有些不自在,方道,“你真是半點不明白。”有什麼可疑謝莫憂的,謝莫憂這心思,早便明白。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這許多人總喜歡將時間浪費在這些無意義的事中,謝莫如起道,“太太,我先回了。”
謝莫如回到杜鵑院時,方氏已經開始用飯了。因方氏不用早飯,故而,杜鵑院的午飯向來要早一些。
張嬤嬤見自家姑娘回來,不大為吃驚,暗道,莫非姑娘得罪了太太,不然這會兒怎麼回來了?不過,張嬤嬤有個好,不是乍呼人,哪怕擔憂的了不得,仍是一臉笑容迎上前,“姑娘回來的正好,快洗手一并用吧。姑娘不在,一人用飯也沒滋味兒。今兒早上我就吩咐廚房預備昨兒姑娘說的素皮。姑娘嘗嘗,跟廟里的一樣不?”
謝莫如洗過手,丫環添了碗筷,坐下道,“祖母那里遭遭的,二妹妹被祖母喝斥,我在那里二妹妹面兒上怕過不去,就先回來了。”
一聽是謝莫憂倒霉,張嬤嬤立刻放了心,笑著給自家姑娘布菜。昨日在西山寺吃的素齋,有一道素皮,味道委實不錯,謝莫如回來告訴張嬤嬤,讓廚房學著做一做。
杜鵑院的皮一般是配了來吃,正是暑天的菜,盤中皮晶瑩明,灑了一層炸的脆的面筋末,謝莫如細嘗,潤細一如往夕,只是味道與廟里的仍是不同。謝莫如道,“還是差一些,說不出差在哪兒,等下次再去,我廟里多做一份帶回來給廚子嘗一嘗,興許就能學會了。”
張嬤嬤笑,“這做菜,各有各的方呢。”
“嬤嬤說的是。”
謝莫如中午看了會兒書,下午去華章堂上課沒看到謝莫憂,紀先生問了一句,謝莫如道,“二妹妹大概有事吧。”紀先生便也不問了,給謝莫如一人上課。
別看牡丹院對杜鵑院關切備致,謝莫如對牡丹院素不關心。故而,寧姨娘與謝莫憂哭回牡丹院的事,謝莫如亦一無所知。倒是謝松落衙回家,先了謝太太一通斥責,“當初你非要進門,我有沒有與你二人說過,想進門兒,可以!但這輩子只能是妾室!當初,你們是怎麼應我的?言猶在耳,今天莫憂的嬤嬤當著莫如的面兒便說寧家老爺是親家老爺?你平日有沒有約束好!”
謝松尚不知原由,不過,這是親娘,罵也就罵了,待親娘罵舒坦了。謝松親自奉了茶才問,“母親這是怎麼了?要是有氣,再罵兒子一頓也使得,只是母親別氣壞了子。”
謝太太罵兒子,當然是秉退了丫環,氣了好半日,謝太太吃了口茶,將今日之事與謝松說了。謝松道,“就是個糊涂奴才,打發了就是。”
謝太太冷笑,“要不是平日便有這個心,怕奴才不至于糊涂到如此地步!”
謝松勸道,“母親想多了,寧氏素來順。”
“寧大人升了國子監祭酒兼詹事府詹事,這心,也大了。”謝太太淡淡道,“如果當初的話,忘了,你再提醒一回吧。”
謝松忙道,“母親放心,我一定好生說。”
謝太太又道,“莫如娘子不好,這些年懶怠見人,你邊只有一個服侍的,不大妥當。你雖不是貪歡的子,邊兒總該有個明白人。”
“母親,真不用,我好生教導寧氏,您放心,日后斷不會如此疏忽的。”謝松道。
謝太太輕嘆,“我難道是愿意給兒子邊塞人的母親?倘真懂事,我只有盼著我兒子好的。阿松,莫如漸漸長大了,才是你的嫡。寧氏既有這個心,我不得不防。這宅,跟你們做一個道理,除了正房正室,哪個妾能一頭獨大?莫如娘不耐煩出來,這些年寧氏瞧著順,我一時疏忽,養大了的心。要覺著給你做妾委屈,放出府另嫁人為正室也好,不然,心比天高,在咱們府上做小伏低也難。但,我在一日,便不斷不會為一個,家里了嫡庶尊卑。”
謝松在親娘這里吃了頓排頭,回去難免責怪寧氏,寧氏已流了半日眼淚,眼睛都腫個桃兒了,見這樣,謝松嘆,“好了,你也莫哭,以后謹言慎行吧。”
寧氏泣道,“我倘有半點兒不敬之心,天打雷霹。”
謝松道,“不是說這個,你別的時候都好好的,正趕上寧大人一升,就出這檔子事兒,倒顯著跟故意似的。”
這話,真比刀子還尖啊,捅得寧氏痛不可當。寧氏痛哭,“我恨不能把心剜出來,大爺就知我是不是清白的了!”自己都恨死陳嬤嬤了,大好局面,積年忍,就給陳嬤嬤毀于一旦。
謝松只好勸完老娘勸姨娘,寧姨娘這一哭,先時還是聲婉啼,今日哭的實在狠了,發篷,眼若爛桃,實在沒了往日態。為謝松生了三子一,盡管頗重保養,此時亦難免顯出一年華逝去的痕跡。謝松一嘆,住妾脊背。
謝太太心里的不痛快在發作完牡丹院這幾口子后,也稍稍消氣了些,在見著次子的時候,不忘說一句,“去瞧瞧莫如吧。”
謝柏挑眉,“好端端的,母親怎麼我去瞧莫如,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興去了?咱們家,與你最好。”謝太太輕眉心,不多言,“去吧。”牡丹院野心,可杜鵑院難道是好相與的。不要說方氏不得,謝莫如也不是省油的燈啊。唉,謝莫如非但不省油,還一天天的在發發亮,人想忽視都難。
謝柏先回自己院里換下服,問了大丫環綠,才知道松柏院的事兒。謝柏皺眉,他不好說大哥房里人的不是,可那不懂事的婆子,總不會平白無故說出那等沒尊卑的話來!
問清原由,謝柏方去了杜鵑院。謝柏與謝莫如坐在院中梧桐樹下,道,“你祖母不放心你,忙我來看看,怕你把事存在心里不痛快。”
謝莫如道,“這有什麼不痛快的?我早知道。”
謝柏道,“莫如,你別多想,嫡庶是早定的,沒人能改。”
謝莫如笑一笑,二叔真的是在寬,向保證,的地位不會改變。豈能不知道,要是寧姨娘能扶正,等不到這會兒。再者,寧姨娘與莫憂的那些想頭兒,早便知曉。
二叔覺著事在嫡庶,不,這是禍。
禍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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