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鴆》第6章

今年的除夕前一天,是溫玉母親的忌日,溫玉在經常顧的花店訂了一束黃/配白百合,早早地起床洗漱,打算獨自前往陵園。

溫母是溫玉大四那年離開的,突發心梗,藥沒帶在上,不過49歲。事發突然,當時溫玉與裴澤已經同居,兩人正在超市置辦年貨,計劃與母親一起過年。

推開家門的剎那,溫玉直接跪倒在地,裴澤反應迅速,橫抱起溫母奔出門外,一嗓子吼回溫玉的魂兒,駕車朝醫院狂飆。

溫玉端一杯熱牛,倚在窗邊欣賞木架頂層一排生長旺盛的多,八千代、珊瑚珠、鹿角海棠、紅邊月影、艾格尼斯玫瑰,都是從原先的家中轉移過來的,且是母親最喜歡的。

花草尚有頑強的生命力,年輕的母親卻早早離世,溫玉每每想起,最先有的緒是懊悔,而后是自責。

倘若當初能夠寸步不離守在母親邊……溫玉總用這樣的假設給自己施加力,因此很長一段時間生活得并不輕松。如果沒有裴澤幫他料理后事,整日深陷痛苦中的溫玉恐怕難以一人承擔所有,是開死亡證明這一項,足以耗盡他的心力。

靈堂送別那天凌晨,溫玉孤零零陪伴母親,打從他有記憶起,家里不曾出現過其他親人,始終只有母子倆相依為命。稀稀疏疏有幾位弄堂里關系較好的鄰居前來悼念,溫玉一一鞠躬謝過,難地發不出一聲音。

直到裴澤出現。

他與溫玉同樣著喪服,左臂套著黑的“孝”字袖標,不言一語,徑自往溫母前重重一跪,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三下結束,溫玉眼淚奪眶而出,也正因這一幕,他認定這輩子就是眼前這個人了。

眼角有,溫玉抬頭,對上裴澤擔憂的目:“又在鉆牛角尖了?”

“沒有。”溫玉拾起噴壺心不在焉地澆水,“只是不可避免地會想起過去的事。”

“別把錯誤都攬在自己上。”裴澤說,“真要按你的思路去想問題,我的過錯豈不是更大。”

溫玉失笑道:“跟你有什麼關系。”

裴澤:“是我纏著你沒畢業就在外面租房的,不然放了寒假,你就會回阿姨那兒住了。”

溫玉嘆一口氣,每個人都有注定的命數,他搖搖頭說:“事既然已經發生,就別再胡思想了。”

“這句話應該對你自己講。”裴澤低首擺弄手里的子,蹲下給溫玉穿好,“這件事始終是你的心結,我相信,阿姨不會怪你的,只擔心你現在過得好不好。”

又亮一層,溫玉喝完牛,套上羽絨服,立在玄關準備換鞋。裴澤披著風走過來,口吻隨意地問:“還是溏古街的那家花店吧?”

溫玉看著他揣起車鑰匙:“裴澤,你別陪我去了。”

“陪你是次要的。”裴澤系扣,“主要是想和我媽講幾句話。”

溫玉斂眉沉默,只在裴澤踏過門檻時,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陵園地偏僻市郊,小區門口有一趟直達的公,車程兩個半小時。溫玉不會開車,裴澤舍不得讓他抱著花在公上晃悠太久,他清楚溫玉為何要一個人去,因為他曾說過,最怕看到溫玉在他面前落淚,這樣的場合在所難免。

花店老板是位三十出頭的短發人,中等材,裴澤管白姐。店門上方響起風鈴聲,白姐正攏著一筐郁金香,從一堆鮮亮的后面抬起頭,笑容親切地喚:“小裴,小溫。”

“白姐。”溫玉打過招呼,一眼瞧見放置桌面的大把黃白相間的花束,是自己訂的那捧。

裴澤抱起花,完錢,不多久留,調轉腳步時白姐卻喊住他們:“年前的最后一車花中午送來,印象里,小溫除了玫瑰,最喜歡紫桔梗,對吧?”

溫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想到白姐竟然記得。”

“你們的花都在我這兒訂的,很照顧我的生意。”白姐裁剪一段櫻桃的包裝紙,配紅康乃馨,“忙完再來店里一趟吧,姐送你一束,不說見外的話,我等你們。”

餐桌上的玻璃瓶里還著已有凋零跡象的馬蹄蓮,該換新了,于是溫玉沒有拒絕,鄭重地道了聲謝。

年前來掃墓的人不多,原本冷清的地方顯得更加冷清,道旁積雪未化,路面結冰,裴澤小心地護著溫玉往陵園深走,兩人腳踩枯葉,穿過仄的小徑,踏進一僻靜的角落。

大理石墓碑上刻著溫母的相片和名字,溫玉一見到母親,思緒翻涌,話也說不利索,彎腰蹲在碑前,環住膝蓋蜷一團,瑣碎地呢喃幾句就開始悶聲哽咽。裴澤將花束斜在碑側,視線下移,他看見一小把不出品類的黃花朵,更像是從路邊隨手摘采的野花,用白帶扎濃郁的一簇,安靜地躺在供品旁邊。

裴澤微微皺眉,若他沒記錯,去年他們來時也看到了相同的一束。

溫玉的哭聲很細,散落風中幾乎聽不清,裴澤蹲下輕拍他后背,著他的緒,心疼地幫他抹掉眼淚。

溫玉沉下腦袋,用膝頭住雙目,努力平緩心。裴澤攬著溫玉肩膀,停頓半晌,抬眸向墓碑上的溫母,輕聲說:“媽,我和小玉來看您了。”

掌下的又開始抖,裴澤邊安邊道:“很憾,沒來得及正式喊您一聲,請您原諒。”他的語速很慢,語調和緩,像親人之間的聊天亦或敘舊,“您放心吧,小玉現在一切都好,以后會過得更好。”

“我會一直照顧他,陪伴他。”裴澤說,“直到我生命終結的那一天。”

溫玉啞著嗓子抬高音量:“干嗎要說這些啊……”

裴澤拿紙去他的臉,提醒道:“等會兒還要見白姐,別讓笑話你頂倆核桃眼。”

溫玉給了裴澤一拳,綿綿地捶在他心口:“我本來沒想哭的,都怪你。”

“我得向咱媽表個決心。”裴澤著溫玉的鼻子,完眼淚鼻涕,“把保溫杯拿過來,咱倆給媽媽敬個茶。”

兩枚空紙杯注滿鐵觀音,裴澤與溫玉一起跪下來,雙手將茶捧到碑前。待溫玉平復緒,裴澤拉他起,拍掉他子上的土,捂暖他冰涼的皮:“天氣這麼冷,再哭該凍傷臉了,跟媽說聲再見,咱們回家吧。”

正午的俯照一座座挨的墓碑,裴澤拉著溫玉穿梭其中,一前一后兩相無言。快出陵園,溫玉小幅度往回扯扯裴澤的手,裴澤轉頭,見溫玉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會意地問:“要抱抱嗎?”

溫玉哼出鼻音:“嗯,要。”

溫玉使勁摟裴澤的腰,下頜墊在他肩膀,眼前是他們來時的路,鋪著溫融明亮的線,人心生期盼。他著裴澤的心跳和溫,鼻腔酸,緩慢啟開干:“裴澤,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啊。”

“沒有如果。”裴澤抱著溫玉一點點朝途銳的方向移,腳下倒騰著小碎步,“所以這個問題你也不要深想,毫無意義。”

“嗯。”溫玉終于出淺淡的笑意,貓似的用額頭去蹭裴澤脖頸,“能有現在的日子,我真的特別知足。”

折返花店,白姐已經將紫桔梗打理好,包進明玻璃紙中,叮囑溫玉照料它們的注意事項。互相道一句“新年快樂”,離開店鋪,迎著燦爛暖,裴澤從中摘下一朵,挽過溫玉鬢角的發,別在他耳側,滿意地欣賞自己的杰作,然后向他請示:“吻你一下,可以嗎?”

溫玉低首擺弄懷里的花束:“你都這麼問了,哪里還……”

上多了一抹溫熱,溫玉眨眼瞼,后半句話生生卡在間。面急速暈紅,按理說,在一起生活六年,不該再有難為亦或害的時刻,但當下,溫玉的心臟跳劇烈,不住地雀躍,的種種反應都在證明,他太喜歡裴澤了,難自持,非他不可。

溫玉一手捧花,一手繞到裴澤后,仰臉踮腳。有風吹過,樹影伴著細碎的斑搖曳,兩人在充滿暖意的街道上相擁,認真地親吻對方。

作者有話要說:

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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