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澤在輸完“好，你”三個字后，便收起手機，擰開雨刷，將車開進裴家別苑。雨幕中的園林深，佇立的別墅幽幽地亮著幾盞昏黃，裴澤熄滅途銳頭燈，三兩步進空闊的庭院，經過廊道，站在門口撣了撣服上的水珠。

裴家大門應時敞開，管家鐘叔端一杯參茶走出來，展開手里的巾去裴澤的頭發：“爺可別著涼了。”

“沒事兒。”裴澤接過茶杯，趁熱啜兩口，“他們都在呢？”

“裴先生和夫人在用餐。”鐘叔畢恭畢敬地回答，“小姐在客廳看電視呢。”

“那正好。”裴澤應聲，“把該講的都講清楚，今晚我就趕回賓州。”

鐘叔躲閃著裴澤的目，神復雜地斂起表。

邁進家門，裴澤抬眸，眼前的一切與記憶中的并沒有太大變化，可氣味是陌生的，人心是疏離的，忽然令他生出些許慨，三四年沒回來，對這里竟無一留。

木制家有著冰冷的棱角，擺件突兀浮夸，滿墻的字畫，展示柜里珍貴的文收藏，奢侈的裝潢，有的是人愿意困在這樣的地方，除了裴澤。

臺式柜上的一排古董花瓶倒是換了新的，原來的幾個，全數碎在了裴澤后背。

大三那年被裴翰威發現自己的取向，裴澤索公然出柜，以“為人子”的姿態咬牙扛下來一痛狠打，拖著一的傷，放話已盡孝義，與裴家再無關系。

裴欣移開懷里的抱枕，從沙發上起，與裴澤肩時朝餐廳的方向歪了下頭：“去跟父親打個招呼。”

裴澤極其排斥與裴翰威和柳姝菡共一室，能容納十幾人的長方形餐桌一端，裴翰威擱下湯匙，接過鐘叔遞來的熱巾拭角，冷淡抬眼：“稀客啊。”

“既是客。”裴澤大馬金刀地拉開椅凳，在他們對面坐下，車鑰匙往桌上一扔，“把該談的事趕談完，我立刻就走。”

裴翰威靠向椅背：“你想跟我談什麼？”

裴澤沒有猶豫，他知道裴翰威從不喜歡別人和他周旋，干脆利落地出右手，依次下五指：“一，別再打溫玉的主意。二，別再我接裴家的生意。三，別再強加給我你的一己私。四，從小到大我花了裴家多錢，說個數，我傾家產也會還給你。五，以后我不會再踏進這里半步。”

裴欣聲話：“小澤，注意態度，別說傷和氣的話。”

“和氣？”裴澤冷笑道，“這個家哪兒來的和氣？我媽曾經為此努力了這麼多年，得來的結果呢？”

裴澤眼皮覷向柳姝菡，眼里有恨意，口吻卻平淡：“是這個人堂而皇之地搶占的家庭，傷？你逗我呢？有的可傷嗎？誰會在意啊？”

單瞧面容，柳姝菡的年齡不過四十出頭，保養的很好，婀娜的材不亞于頂級名模，是位舞蹈家，有政壇背景。

落下的話音中，裴翰威渾不在意地進食水果，柳姝菡更是無于衷，命鐘叔將放涼的燕窩拿去廚房熱一熱。

裴翰威說：“你想用什麼籌碼跟我換？”

裴澤移開視線，冷下神。

“首先，你是我兒子，單憑這一點，凡是與裴家相關的事，都有你一份。”裴翰威并攏手指，一下下點在太上，嗓音穩實有力，“其次，自你出生起就是萬人矚目，無論你走到哪兒，總會有人心積慮地想要從你上挖到對南榮集團不利的東西，多競爭對手盼著我早日垮臺，你想讓我全你，但你讓我好過了嗎？”

裴翰威出談判生意時固有的輕蔑笑容：“小澤，所有事只要有利益關系，都可以商量，但你要求的這些，于我而言沒有任何討價的余地，連稍作權衡的可能都不存在，我不會答應你。”

“不過你說的這五條，第一條是可以實現的。”裴翰威勸告道，“就看你有多大誠意舍棄后面四條了。”

裴澤這次回家發現了兩件事，其一，裴翰威對待家人，是能夠心平氣和坐下來流的。其二，但他肯流，說明結果注定是個死局，輸的一方一定是自己。

裴翰威學著裴澤的模樣出手，同樣依次下五指：“一，你是裴家的繼承人，我的孩子，裴欣的弟弟，這三個份于于理，都應該優先排在其他份之前。二，子龍，是人之常，作為父親，我有權也有責任為你的人生規劃一條最好的路。三，我對你的養育之恩若用金錢來衡量，七千萬，一次付清，否則免談。四，只要你肯改過自新，你和溫玉的事，以及對集團帶來的影響，我既往不咎。五，這里是你的家，想來就來當然歡迎，可想走就走，恐怕沒那麼容易。”

該怎麼形容眼前的畫面。

裴翰威慢條斯理地說完話，頗有閑地把玩著一支雪茄，柳姝菡旁若無人地品嘗燕窩，一口接著一口，其實用目中無人更加切。裴欣不聲地坐在位子里，臉上沒有表，從頭到尾不言一語，只安靜地聽。

每個人都各懷心事，詭異而別扭地拼湊一個“家”的樣子。

裴澤垂眸看向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他的家很溫暖，家里有人做好了飯，正盼著他早點回去。

不作分秒猶豫，裴澤抄起車鑰匙，大步奔向門口。晃的視野里，客廳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裴澤從裴翰威剛才的言語中已有預料，側蓄力揮拳的瞬間，裴翰威的嗓音冷冷地從餐廳傳來：“在做決定之前，先想想溫玉的境，你覺得你趕得及回到他邊嗎？”

裴欣靜默片刻，回向停立在昏暗線中的裴澤，那道落魄的背影因憤怒不住地打著，攏的拳頭青筋畢現。他低首忍著，雙目赤紅，呼吸不暢，半晌，卻認命地松開了手指。

擊垮裴澤的，是因他而起，帶給溫玉的傷害。

想到溫玉口中的“瘋子”，裴澤恨不得將裴翰威碎尸萬段。

裴翰威發話：“老鐘，送小澤回房間。”

鐘叔聽從吩咐邁到裴澤側，心疼地說：“爺，您還是聽裴先生的話吧。”

裴澤到底還是輕信了裴翰威“父親”的份，比起歇斯底里地暴力對壘，眼下的況其實更加找不到出路。

終于，他對“家人”僅存的最后一點善意，于此刻徹底泯滅殆盡。

一層黑黢黢的走廊盡頭，鐘叔推開裴澤房間的門，用力握住裴澤的手臂：“您先消消氣，過兩天再和裴先生好好談談。”

過兩天？裴澤滾結，艱難地吞咽一口空氣，他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溫玉只會比他更心急。

后掩合的屋門上了鎖，裴澤疲憊地環視一圈封閉的空間，從兜里掏出手機摁亮屏幕，沒有信號。

床、書桌、獨立衛浴，一座五臟俱全的牢房，將他困在裴家寸步難行。

裴澤倚靠墻壁竭力平復心。幾分鐘后，他走到書桌前，立起倒在上面的那副早已褪的原木相框，里面放的是與母親唯一的一張合影。

裴澤著母親的笑容，心里想的是，原來媽媽也是會笑的。

記憶里的人，終日沉陷在暴躁、沉郁亦或痛苦不堪的緒中，心思紊導致神時常失控，總不是個面的模樣。直到某天夜晚，看見平靜地躺在自己床上，面容是有的安詳，裴澤才從上覺出一母親特有的溫來。

但溫度卻是冷的。

母親吞服過量的安眠藥，死在了自己房間里，至于為什麼會選擇在這里結束生命，大概是因為，裴澤是存活于世，尚且僅剩的一點眷吧。

有些人一出生上就帶著枷鎖，暫不談后天父母強加給你，與你的意愿背道而馳的期，單是為他的孩子，流著和他相同的這一點，就足以令人厭惡到窒息。

印象尤深的一幕，裴澤曾向窗外無邊的星夜，拉著母親的雙手，對說：我想考去賓州的大學，去找尋屬于自己的生活。

裴澤屈腰坐在床畔，弓面朝窗戶的方向，現在那里嵌了一堵厚重的灰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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