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怎麼回事？褚娘子桃花朵朵開。”

后傳來謔笑聲，魏文昭回頭，看見一個巡差。這巡差就是唐觀，唐觀晃晃悠悠走到魏文昭旁邊，雙手抱臂帶著些嘻哈。

“看公子容貌俊著不俗，怎麼看中我們褚娘子了？不過我勸公子省省心，褚娘子正經人，今春本縣陸舉人求娶，褚娘子眼睛眨都不眨拒絕了。”

不是一個殺豬的，怎麼還有‘舉人’看中褚青娘，魏文昭眉目淡淡，看巡差吹噓。

唐觀只當魏文昭不信，給他指路：“不信你去縣里打聽打聽，我們縣陸舉人很有名，城外八百頃良田，城里二三十商鋪，錢莊就有兩家……”

魏文昭忽然想起來，周志通設宴接風時，好像有個陸舉人陪座，說過幾句場面話。

“信了吧，”唐觀臉上帶出幾分得意“就陸舉人這條件，褚娘子眼睛眨都不眨拒絕了，公子您就不用肖想了。”

魏文昭一雙眼，在唐觀上掃了一圈，沒說話。

哎，還不退！唐觀把袖子往上拉拉，嫌熱：“陸舉人百年大戶，褚娘子不為所，還有個賣的吳屠夫，相中褚娘子人品，為上了問心崖。”

“你是外地人，不知道問心崖。每年三月初五海安寺佛會，山上山下都是人，有癡的就會上問心崖，在滿山人面前，剖析己心。真的一生癡心難改，就在萬人面前縱一躍，跳下問心崖。”

唐觀收起嬉笑，正道：“客大約不知道，問心崖極人跳，一百多尺高，小小水潭不一定跳哪兒去了，再說就算你跳的準，也不一定那陣風就給吹到一邊了。”

“吳屠夫能為褚娘子剖析己心，你行嗎？”

簡直可笑，莽而無腦，魏文昭乜一眼唐觀：“說這麼多，有意的人是你吧？”

“別、別、別”唐觀連忙擺手“我家里有醋壇子呢。”

魏文昭似有還無哼了一聲，轉離開，唐觀在他后招呼一句：“走了就別回來，褚娘子有吳屠夫守護呢。”

唐觀見那漂亮男人走了，才回頭看忙碌的褚青娘，為了褚娘子那麼多涼茶，他也是煞費苦心保護，剛那男人看著就不好惹。

魏文昭回到衙門，吩咐呂頌：“魏奇過來說話。”

“是”呂頌退下去魏奇。關于這個人，呂頌有點拿不準主意，不知道老爺打算怎麼安排。

魏奇是一樁冤案的苦主，全家滅門只留下他一人，是老爺審冤獄的時候，把半口氣的他救回來，平冤昭雪卻收他為奴。

“老爺您找奴才？”魏奇彎腰行禮，他了一場牢獄酷刑，雖然調養了一個來月，還是瘦的可怕，左臉頰一道鞭痕。

魏文昭也不起，品了一口茶，才淡聲道：“本說過，本算不上什麼好人。”

“您是奴才的好人就行了。”魏奇眉目不，面如死水。

魏文昭角勾起，笑意還沒出來就放下去：“八弄巷有個吳屠夫，讓他到牢里待幾日。”

“是”

“二碼頭有個賣燒餅褚青娘，把這幾年的事都查清楚。”

“是”

魏奇領命出門，魏文昭又住他：“本知道你心中悲痛，只是為男子，肩上有為男兒的責任。將來回府，府中婢眾多，或者這一路遇見合適的，娶個良籍妻子也行，祖輩脈不能斷在你這里。”

魏奇心里一陣陣疼痛翻滾，眼眶發紅：“奴才明白”明白這是主子一片好心。

屋外的日頭明晃晃刺眼，汗珠子刺辣辣難，屋里卻就著樹蔭涼風習習。魏文昭歇了午晌，換上輕便裳出門，去縣衙值班的廡房查閱卷宗。

黃昏還有點早時，二碼頭兩三個船老板正和褚青娘，割今日鹵味，急匆匆趕來另一個。

先來的笑：“黃老哥今日來晚了，我們先挑了好的。”

這是開玩笑呢，褚青娘細致，出鍋的鹵品相都差不多，可后來的臉卻不好看，拱手到：

“褚老板，對不住，今日的鹵黃某不能收貨。”

開玩笑的連忙打圓場：“怎麼開個玩笑，黃老哥當真了？”

姓黃的卻不理他，對著褚青娘：“褚娘子的下水都是托，八弄巷吳屠夫收的，他今日殺的豬不干凈，吃的人上吐下瀉，已經被府收押了！”

被府收押這麼嚴重？褚青娘心里一，但話還算冷靜：“不可能，我今日賣出那麼多，沒見誰上吐下瀉。”

“這我就不知道了”黃某一攤手“反正咱們做生意的，這種事兒萬不敢沾邊。”

其他幾個人面面相覷，臉就猶豫起來：“褚老板，你看這……”意思想退貨。

一百多斤只算本，也有將近三兩銀子，這倒在其次，最重要這貨一退，褚家招牌就難看了。

褚青娘很快理清思緒，微笑道：“諸位知道，青娘在碼頭五年，從來沒在吃食上出過問題。”

“就是因為褚老板干凈可靠，咱們才做這生意，可如今……”幾個船老板，你看我我看你，臉為難，意思確很明白，想要退貨。

不能退貨，碼頭上這麼多眼睛，退了，褚家威聲譽何在！

褚青娘漾起笑臉：“做人以誠信為本，咱們做生意的更講信譽，如果今日這批貨有問題，青娘就是把它們倒在嘉瀾江喂魚，也不能給各位。”

“但是”褚青娘起肩膀“青娘以五年積攢的信譽為保，這批貨沒問題，一來碼頭上這麼多人，有不今日就在青娘這里用飯，他們沒一個出問題。”

“二來，我收了吳俊三年貨，他的人品青娘信得過。一兩個人夏日上吐下瀉，不一定什麼原因，之所以收押，也許是因為欽差在，大人們所有事都要仔細調查。”

說完褚青娘，從車上取出刀，隨意割一塊鹵放進里，然后兩塊、三塊。

就有相腳夫奇怪，知道況后滿不在乎：“什麼事兒啊，你們不信褚娘子我們信，不就百十斤嗎，我們伙計包圓了。”

腳夫也是拉幫結派的，一吆喝，遠遠近近都來了。

看著架勢，幾個船老板連忙賠笑：“不過一時唬住了，褚老板的信譽，我們還是信的。”說著連忙招呼伙計搬東西。

人走了，褚青娘對眾人笑道：“大伙兒義氣相幫，青娘記下了，明日來吃飯全部八折。”

有人笑：“八折就算了，明兒熬稀飯給咱放些綠豆。”褚青娘大方，他們也相，

褚青娘笑道：“，從明兒開始，另熬些綠豆水裝在桶里，想喝就來。”

眾人說說笑笑散了，褚青娘對啞婆說：“回家。”

路上還笑盈盈，回到家立刻變臉，不可能誰吃壞肚子，就把屠夫抓進牢里，這事兒不簡單。

褚青娘快速梳洗，換了去牢房。

牢房外吳朗正在苦求牢頭，看見褚青娘過來，就跟委屈的孩子看見娘來一樣，要不是男有別，都能趴到青娘肩上哭。

“青娘姐姐……”淚水嘩一下流出來“哥哥用刑了，大堂上都是，拖來一條路。”

牢頭不樂意了，在后邊說：“哪兒有那麼嚴重，你看這路上有沒？”

竟然刑見，青娘安吳朗：“別怕，我去看看。”

可任憑褚青娘怎麼塞銀子、托關系，都沒法進去看一眼。牢頭說：“你跟唐巡差也沒用，咱總不能為你丟了吃飯的家伙。”

“青娘姐姐……”吳朗眼淚吧嚓，跟走丟的小狗一樣亦步亦趨，跟著褚青娘。

褚青娘安他：“沒事，你哥幫過我許過，我不會坐視不理，你回家去陪阿蓮，一個人在家害怕，這里我想辦法。”

褚青娘請來陸府管家，差役哈腰苦笑：“好陸爺，不是小的給臉不要臉，實在這人犯劉縣丞親自叮囑過，小的不敢開門。”

一向風的陸府管事，竟然也沒用。

暮收盡，星子一顆顆在天上亮起來，陸舉人親自來了。牢頭直接給跪在地：“陸老爺，您就放過小的吧。”

其實褚青娘并沒請陸舉人，打算明日直接找劉縣丞，可陸舉人想，青娘第一次請陸家幫忙，要是落空未免對不起親家。當初開店沒錢，褚青娘都沒來陸家。

陸舉人笑的文雅：“我朝律，不是殺人放火害人命，都可擇日探視，牢頭不過按律辦差。”

“話是這麼說……”牢頭跪在地上為難，他得在劉縣丞手下謀飯吃。

陸舉人心里一，搭手扶起牢頭，低語：“聽說你家缺田，我家里剛好有五畝地，零散著不好打理。”

牢頭眼里出驚喜！

牢里昏昏暗暗，幾個人走了一會兒，牢頭舉著油燈用下指：“喏，就在那。”

隔著柵欄的牢房里，吳俊趴在草堆上。昏暗的油燈下看不見，只見后到大，黑黑一片，霉腐卷著熱和濃厚的腥氣，讓人幾乎窒息。

來不及說什麼，青娘先拜托獄卒給他換上藥。收拾好，青娘提著食盒進來，陸舉人站在柵欄外。

“怎麼回事？”

吳俊壞了，趴在草堆上，一邊大口吃，一邊說：“我也不明白，中午有個潑皮來買，轉個就說他娘上吐下瀉。”

青娘把粥碗遞給他，吳俊咕嘟咕嘟，沖下噎在嗓子眼的包子：“這不就瓷嗎，我跟他理論幾句，氣不過起手，就到這兒了。”

“……他娘真的上吐下瀉？”褚青娘問。

吳俊沉默了一會兒：“真的，看過郎中厲害。”

褚青娘面凝重，怎麼像是做局的，可吳俊有什麼，值得給他做局？

吳俊吃下三個包子，肚子才實在點，咧開笑著安青娘：“這傷看著重，其實沒傷著骨頭，等老爺們弄清楚，我就沒事了。”

滿鼻子腥味，飯菜本遮不住，可在這昏暗的地方，吳俊的笑臉和燦爛白牙，卻讓褚青娘的心弦微微一。

“你安心養著，一天兩次，別忘拜托獄卒大哥上藥。”褚青娘把準備好的一包碎銀子，塞到吳俊手里，低聲“別省著，什麼都沒人重要。”

“噯”吳俊笑容綻放，那一點點春意他敏銳的察覺到了。

出牢房，牢頭送兩人離開，念在五畝地的份上，低聲音了點消息：“這事原本沒這麼嚴重，誰知道欽差大人剛好旁聽，不知搭了句什麼話，人就這樣了。”

褚青娘一晚上睡不安穩，牢房那樣鼠蠅滋生，霉暗的地方，傷口萬一發炎，要人命也不是不可能。更何況，這件事總讓覺得哪里不對，總覺得是人禍。

可劉縣丞還能想辦法，欽差有什麼辦法！

早起坐在銅鏡前，褚青娘拿著梳子慢慢順發，這件事牽扯到欽差，真的很為難。

褚青娘一遍遍順著頭發，凝眉細想。

‘嘶’一頭發被扯疼，褚青娘按著頭皮靈一閃：前兩天給欽差大人做過飯！

扔下梳子，急忙進廚房，環視一周又不滿意，這里沒有獨一味料齊，畢竟那里是飯館。

褚青娘趕到獨一味，顧不上氣，洗手和面，雇來的婆子連忙說：“怎麼好東家手，我來。”

“不用，我自己來，你忙你的。”一碗地道的面，是很講究功夫的，和面就有幾分溫、幾分力、什麼時候加水等等講究。

紅通通的爐火，映著青娘額頭細汗，鬢角更有汗珠滾落，白的綠豆芽掐凈須，過水碼得整整齊齊。

趕在中午時分，收拾的整整齊齊，褚青娘提著食盒來縣衙外，對差役屈膝笑道：

“聽說欽差大人飲食不振，青娘有幸和大人同是北地人，因此做了兩樣小菜，一份涼面獻給大人，謝大人為懷安百姓辛勞。”

“大人前兩日還用過小店飯菜。”褚青娘笑著補充。

衙役沒吭氣提著食盒進去，不一會兒空手出來，褚青娘心里一松，生出幾分喜悅：“涼面還要拌一下，容民婦進去伺候？”

進去就能見到欽差，見到欽差就能替吳俊分辨。

衙役讓等著，自己進去傳話，不一會出來：“大人說，自有下人會打理，不用了。”

……沒關系，肯吃就好，吃人，總能有點點面。褚青娘站在縣衙外等著，等著。

約半個時辰，縣衙里有差役提食盒出來，青娘接了食盒，帶著幾分謙卑笑容：

“民婦是秦安郡陳人，不知和大人故鄉離的遠不遠。大人在懷安興修水上田地造福百姓，百姓幾乎將大人奉為神明，不知民婦有沒有幸，拜見大人回去和街坊說說。”

院里綠樹婆娑，魏文昭已經洗漱過，只在齒間還留著一點豆芽清爽。巾細細過手心、手背，然后隨意丟進盆里。

薄輕啟，冷冷吐出兩個字：“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