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熹微之時，托秉玉弟子們的福，近來讓人聞風喪膽的安泰橋已經熱鬧了起來。

“你們昨晚睡得如何？我是沒聽見半點聲響，一覺到天亮，看來這邪祟還是不怎麼厲害嘛！”

“說來也是奇怪，昨晚我睡得可香了，比在山上住得還舒坦……”

“哈哈哈你們敢嫌棄秉玉仙山住宿差！等我回去像魏執事告狀！”

紛紛中，一群輕若云的弟子以暮遙為圓心，這個遞早點，那個遞野花的，好不殷勤。

暮遙只是抱臂冷眼看著河水，神漠然而傲氣，對同門們的恭維早已經見怪不怪。

“我不，也不，你們別煩。”

出姑蘇攏塵堂，是家中嫡，又師承滿冰心長老，劍功法照一般弟子高上許多，實力之強勁，男子見了也要自慚形穢，故而在秉玉非但有份量，還吸引了不追隨者。

暮遙站在那里，活便是一位鋒芒銳利的小人，眸流轉間都是凌厲的，且每日都要將那薄薄的用口脂涂紅，下顎微揚，更顯得高傲人。

“師姐不喜歡我們靠太近！散開散開！”

這幫子人當真是將奴婢膝、諂奉承發揮了個淋漓盡致。

肖桃玉老遠瞧了一眼，便不聲的挪開了視線，有幾分不忍心看的意思。

相比走到哪里都前擁后簇一堆人的暮遙，的出背景總結起來就是兩個字：撿的。

肖桃玉在秉玉仙山上住了十八年了，從牙牙學語到亭亭玉立，這十八年足夠斗轉星移、是人非。對這廣袤人世的唯一認知便是高聳云的秉玉仙山和山腳下的小小村落，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這小姑娘遙遙一站亦是拔如松，偏生是目若寒冰，幽幽邃邃，總覺得了幾分煙火氣。

秦鄂長老就經常在掌門耳邊絮叨：“太過天真不是好事，空有一才學也無施展，這樣日日待在仙山之上，見不到外面的世界，萬一哪天來個臭小子，將桃玉哄走了怎麼辦？”

所以掌門被纏得煩悶，就隨隨便便一點頭，肖桃玉也就隨隨便便的跟著一個隊伍下山來了。

……只不過師尊許走的最遠的路，也就是這個山腳了，至于為何不讓走遠，師尊總會找出五花八門的理由。

有時肖桃玉會異想天開：“會不會一遠離了秉玉仙山，我便要壽終正寢了，所以師尊才不讓我遠游的？”

暮遙隨口問道：“符咒都布好了？”

其他弟子點頭如搗蒜。

肖桃玉也道了一句：“早便布下了。”

暮遙古怪的看了一眼，似乎未料這清高的小木頭疙瘩也會搭腔，正要講話，便讓一陣熱熱鬧鬧的聲音給打斷了：“仙長！仙長們！”

便見張有才浩浩的帶著一群圍觀百姓前來，敲鑼打鼓的，老遠就扯開了嗓子，嚎道：“諸位起得真早啊！鄉親們都來了，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不知為何，肖桃玉看張有才的眼神有一微妙的嫌惡，仿佛面前是什麼比水鬼更猙獰惡心的東西。

“不是說了最好別來人麼？”暮遙蹙眉道。

鄉親們熱絡得很，不解其意還胡擺手：“不打不打！”毫也不怕給人家添。

“諸位都還沒吃飯吧？正好我這準備了包子！”那村長頂著憨態可掬的臉，進了混的人群，另一只手趁便了一把弟子的腰，那弟子茫然的回頭迎上他的笑臉，“諸位快來分一分，吃飽了才有力氣除魔衛道！”

一位渾綾羅錦緞的大老爺，挎著個樸拙違和的菜籃子，怎麼看怎麼別扭，裝模作樣的意味實在太過明顯了。

肖桃玉見那賤手四揩油，上前一步，毫不客氣的用劍將人隔開，頷首道：“不百姓之，乃是掌門之意，好意心領。”

弟子覺不對勁兒，一溜煙到了肖桃玉后，低低的道：“……多謝了。”

“無礙。”

張有才見這張快要結了冰碴似的俏臉，心下竟有些的，悻悻笑道：“是，是……諸位請！”

他一轉，浮夸的在空中胡揮舞著胳膊，嚷道：“大家伙兒都先往后稍一稍，退一退，仙人們就要大展拳腳了！可別傷及無辜，報仇雪恨，就在今日！”

這一句話如洪鐘敲響，村民們頓時群激憤起來，口中嚷著著喊起了口號，還有不失去了親人的村民紅了眼眶，漸漸失聲痛哭了起來。

“水鬼不除，天理難容，還我丈夫的命來！”

“我爹今年八十大壽啊！這殺千刀的水鬼，將他還回來！”

振臂高呼的村長憋得臉紅脖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親自上陣除鬼祟了！

“斬殺妖孽，還人間正道！”張有才狀若癲狂的看向安泰橋，眼中涌著的殺意，“諸位都是秉玉正統弟子，與旁門左道不同，一定要讓這種窮兇極惡的惡鬼不得超生！”

暮遙昨天巡視了一整天，也沒發覺半分異樣，這會子弟子們讓張有才給攪和得更加心煩意了。

除祟？關鍵是那祟在何？

“殺妖……除……！咳……”他喊著喊著，聲勢漸弱了起來，好似骨鯁在，生生掐斷了那的呼喊，口中艱的發出了兩道怪異的咯咯聲，他驀地臉一白，“我……”

圍在岸邊的村民們見狀上前，卻見張有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沖著那群秉玉弟子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一下比一下實在！

三下磕完，那稱得上飽滿的天庭已是模糊，張有才依舊難以發聲，目眥裂的看向秉玉弟子，那眼神又畏懼又怨恨：“你……混……咯咯！”

而后，他猝然以手刨地，霎那間泥土翻飛，生生用一雙厚的手，以狗的姿態在一前一后刨出來兩個坑！

肖桃玉略微瞇起眼，坑……兩個……？

暮遙沒讓鬼祟嚇到，倒是先讓這頭大耳的東西給嚇到了，厲聲道：“張有才，你發什麼瘋！”

見此詭異的象，村民們滿面驚懼的作鳥散，誰也不敢靠近：“仙長們，村長這是咋了啊！？怎麼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有年歲尚小的師弟嚇傻了：“師姐！他這是……？”

站在他邊的肖桃玉回道：“惡靈纏。”

另一邊幾個男子額頭冷汗直流：“暮遙師姐，村長真的是惡靈纏嗎？為何一般的符咒控不住他？不應該啊！”

“都慌什麼？丟人現眼！”暮遙未料突生變故，登時面一變大罵，“蠢貨，控不住是你們修為不夠，平日讓你們練功全都當耳旁風！”

一道絳紫束飛馳而去，一記手印直接扣在那村長的腦門兒上，那狗刨地的張有才形僵滯一二秒后，又變本加厲的撓了起來。暮遙不可置信的罵了一聲，這位修為最高的領隊竟也未能控制住這惡靈，弟子們頓時臉煞白。

撓了三五下后，張有才忽然一邊蹦蹦跳跳，一邊鬼吼鬼的躥了起來，碩敦實的軀有種前所未有的靈巧！

“媽啊！他這是咋了！”村民們四躲閃。

“嘻嘻……嘿嘿！嘎嘎嘎……”張有才口中嘀嘀咕咕的怪著，眼角余忽然瞥見了不知誰家的老母豬，嘻的一聲沖上前去，角哈喇子甩出去二丈遠，“小人小人小人……”

接下來的這一幕，更是令村民和秉玉弟子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娘——”一個孩子讓這場景嚇得一咧便哭了，母親趕手擋住了他的雙眼，怒罵道：“這該死的張有才，不干人事！”

張有才眼下當是有三分意識的，他嚇得子了一片，此刻褪了下去，摁著嗷嗷的老母豬不撒手，行不軌之事。

“救我啊！救我！”他邊狗邊哭訴，大大小小也是個村長，此刻全然不顧形象，胡撕扯著，“快救救我！啊啊啊我不想死……”

暮遙蹙眉看向掌心：“不可能，我的法怎可能有差池？”

“河中作祟，多半是水鬼，可水鬼哪里會俯？一定是其他邪祟！”滿心疑云的四搜尋，想要看看可否是先前在橋上布下的符咒不對，竟然本沒察覺到水鬼之外的惡靈，誰知正好看見了氣定神閑的掌門首徒。

只見肖桃玉一手負在后，雙指微攏，凝聚了一團幽幽的藍，看著眼前的混景象，樂此不疲。

暮遙下意識就看向了村長，發現那廝肩頭兩點也有藍芒微微閃爍，只不過村長上的靈氣擱置得極其蔽，尋常百姓是看不見的，就連也要細細辨認，方才察覺到一星半點的異樣。

好家伙！本沒有其他邪祟，分明是肖桃玉在搗！

暮遙七竅生煙的正要罵人，便見肖桃玉上前半步，神微，堪堪做出一個擔憂的樣子來：“村長，惡靈上之人，半個時辰之必將七竅流、暴斃而亡，看樣子是您先前得罪過這水鬼，一般的仙印符咒，本無法解除。這是私人恩怨，除非你化解了水鬼的心結，否則我們也束手無策。”

此話頓時在百姓堆里炸開了鍋，有人大嗓門兒的嚎出亮堂堂的一嗓子：“完了！這下我們村兒要沒村長了！”

“這這……我……我不想死啊！”張有才膽小如鼠，頓時涕泗橫流的在地上邊滾邊哭，兒不控制，抓著什麼狗屎牛糞就往里塞，若非已經失到尿不出來，指不定他還要再將自己淹一回，“仙人們一定要救救我，我……我可未嘗得罪過這惡鬼！”

暮遙柳眉倒豎，道：“肖桃玉，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肖桃玉不理，冷淡疏離的樣子太像是出塵避世的仙子，說起話來，也讓人不得不信服：“村長，若你不愿實話實說，解不開怨靈心結，我們或許連最后的機會都要錯過了。”

張有才眼看著要去見閻王了，眼淚鼻涕狂飆：“我說我說！”

“孺子可教也。”肖桃玉徐徐道，“沈蓮兒是誰？”

一坨新鮮熱乎的牛糞即將送口中，張有才脖端腔，忙道：“是……是是，就是河里的那只水鬼！”

“沈蓮兒？”有膽大的婦人站在丈夫后議論道，“沈蓮兒怎麼可能是水鬼，前些年不是病死了嗎？”

秉玉弟子們看得呆若木。

張有才正在往前送牛糞的手果然停止，他哆嗦了篩子。

肖桃玉又出了那微妙的嫌惡之，冷聲道：“你自己說，對沈蓮兒母子做了什麼？”

在場似是有知之人，一個個的面蒼白如紙，像是想起了極其恐怖的事，不由得陣陣膽寒，骨悚然。

“他們幾年前就死了！”

張有才幾乎咬碎牙關，看樣子不打算松口，然而又不由自主的哆哆嗦嗦站了起來，他發瘋似的奔向了人群，唬得村民們四下逃竄，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他是從一個莊稼漢腰間□□了砍柴刀！

胡的揮舞了三兩下，上就傷痕累累了起來：“啊啊啊啊別殺我，我說，我說！沈蓮兒，是我對不起你！”

暮遙愕然：“怎麼回事？沈蓮兒究竟是何人！”

“善惡終有報。”肖桃玉面無表的看向發瘋之人，指尖靈氣稍稍收斂，那廝立時便力一般跪了下來，呼哧帶的。

張有才哭道：“前幾年洪水和荒一齊席卷，我們靠著秉玉仙山救濟一時，卻不能救濟一世，然而渡河之橋卻遲遲修不，三天兩頭就塌了，我……我也是沒辦法了……”

“你們在說什麼？”秉玉弟子一頭霧水。

肖桃玉冷聲道：“是麼？那為何這河水偏巧淹了你們村子？你倒是說說緣由。”

張有才吞吞吐吐的不愿說。

肖桃玉道：“好，賞金我們不要了，回山。”

張有才嚇了一跳，立刻道：“我說我說！你們可一定要幫我……我當時向一位云游散人求解，高人告訴我，因我……連年糟蹋二八，有損德，注定難以為，唯有致仕請辭，歸深山，方能讓此地風調雨順。”

“可我……可我本就不想走！在這里清閑，又有吃有喝，隨意糊弄一下鄉里便能安度此生，還能消遣快活，我便又找來了另一位高人，得到了一個法，可以驅除氣，用以鎮橋……”

他頓了頓，鐵了心，干脆一腦都說了出來：“那個邪方法，做打生樁，以男活祭新橋，渡河之橋方能修。”

這腥殘忍的慘絕人寰之法，讓滿場上下除了肖桃玉之外，皆是嘩然一片，有些村民顯然知道此事，神閃爍曖昧。

張有才見手上的砍柴刀又嗡了起來，連忙繼續道：“村……村子里面只有一個弱可欺的寡婦沈蓮兒，家中有男，還正好是龍胎，我了歪念，想著省時省力，便直接帶人搶了來，活……活祭了。”

背在后的素手緩緩攥，肖桃玉心緒翻涌，閉了閉目：“繼續說。”

暮遙臉難看，失聲道：“你這畜生還做了什麼？”

張有才蒼蠅似的嗡嗡道：“之后我想著，反正打生樁大計已，村民們又可以安居樂業了，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我背地里所作所為……沈蓮兒又是個守寡的貌子，平日里定然孤獨寂寞，我們兄弟幾個想著幫放松一二，也是人之。”

“看來孽畜并非水鬼……”肖桃玉纖指微勾，張有才登時啪啪的開始給自己甩耳，一聲賽一聲響亮，“……而是人。”

秉玉弟子幾乎就要對張有才拔劍了，那人又生不如死的繼續坦白從寬。

“沈蓮兒寧死不從也無濟于事，事后便開始瘋瘋癲癲了起來，失去兒，又天說要殺了我們……”張有才打了個哆嗦，“我們就先下手為強了。”

肖桃玉略略回憶了一下水鬼藕斷連的雙，看了便覺著苦不堪言……

可見這些禽不如的東西是如何“先下手為強”的。

近乎是從齒中出來一句話：“你們知道，水鬼下手的特點麼？”

眾人茫然。

肖桃玉回想了自己翻看尸時的場景，聲音冷若冰霜，視線緩緩掃過眾人：“無一例外皆是男子，皆是無頭之尸……因為冤有頭債有主，你們的好丈夫，你們即將過八十大壽的好父親，都在辱和擊垮沈蓮兒的事件里，出了一份力。”

“你們要報仇？”問道，“又是報誰的仇？”

村民們有的心懷鬼胎，有的畏懼不已，早就稀稀拉拉的跑沒了影兒。

之后，化作水鬼的沈蓮兒開始了屠戮，玷污了的男人結連無頭暴斃，每次出事之前，那家人門口都會出現淋淋的水草或是怪異的水痕。

夜半十分，沈蓮兒便順著腥氣找上門去。

暮遙聽完來龍去脈簡直氣得面目扭曲，紅迸出四個字來：“狗膽包天！”

肖桃玉冷哼一聲，慢慢拔出了背后的玄鐵劍，劍尖直指：“張有才，你謊報鬼祟之事，騙秉玉弟子下山，顛倒黑白，還有什麼可說？”

張有才木然的瞪圓了雙眼，看上去有些瘋魔：“我沒有……我沒有……！”

就在此時，平靜無波的河水忽然暗流涌，須臾間便破水而出一個模糊的子，盯著岸上發出一串怪笑，水草似的瞬間黏在了張有才上，腥臭迎面打在秉玉弟子上，眾人紛紛退到了對岸。

“終于有人知道真相了！終于！”快意的尖聲狂笑，“張有才……你的死期到了！！”

說罷，便沖那嚇傻之人張開了盆巨口！

“等一下。”肖桃玉遠遠喊了一聲。

水鬼目眥裂，眼珠不舍的耷拉下來，向了這邊。

心理承能力不太行的小弟子，已經開始干嘔了。

肖桃玉突然用劍劃破了手指，讓玄鐵劍灌注了靈力和，向著橋上飛馳而去，嗖嗖幾聲，芒閃過，便篡改了十張符箓原本的形態和陣法！

暮遙發覺不對：“肖桃玉你要做什麼！？這件事我們之后再商議，張有才不能輕易死掉，賞金還沒……”

只見旋而退，雙手結印，揚聲喝道——

“破！”

十張符箓，不同方位，頓時接二連三的將安泰橋炸了個碎骨！

作者有話要說： 肖桃玉：我要搞事了，閑人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