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玉》☆、

秉玉仙山。

仙鶴齊飛,彩霞縈回,此已是直上千尺,遠離紅塵,來來往往的弟子皆是松紋白,背負一劍,何等風流颯沓。

“嗡——”

巍峨雄壯的臨風殿殿頂之上,晶瑩剔的巨大八瓣蓮花在半空之中上下浮,好似渾然天的上古玉,又若百丈寒潭之中終年不化的玄冰,帶著古拙質樸的純粹,溢彩流,氣魄輕靈。

其左右兩側各自幽幽漂浮著一把仙劍,名喚“云曦”,正是仙山的鎮派之寶,劍修長若仙鶴引頸,霜刃如冰,又似松葉輕,護手之上蜿蜒而起兩道雪白龍骨,帶著平魔邪的凜冽霸道。

這兩樣靈相輔相,悍然懸在臨風殿之上,為秉玉仙山最為強悍神武的防線……

兩百年前間鬼王納蘭千鈞暴起,一夜之間釋放萬千亡魂,大殺人、鬼、仙三界,實力最弱的人間尸橫遍野,流如注,秉玉近乎滅門。

那時,而立之年的慕淵真人手執云曦雙劍,以一己之力,兇悍決絕的鏖戰數日,先是用鎮魂鐵鎖將小鬼王納蘭千鈞降服,再是肅清人界,在秉玉山設下制,以護門派,此制便是這八瓣玉蓮了,名曰——“白蕓錦”。

……百年威名已,鮮有妖孽敢主上門尋釁,日夜消磨,這兩個流陣陣的仙如今最大的作用就是充當秉玉仙山的門面。

此時,兩個如云白影就直的跪在大殿前,跪在這倆“門面”下方,一人劍拔弩張,一人云淡風輕,周圍還稀稀拉拉的圍著一些看熱鬧的弟子。

肖桃玉眼看一個大腹便便的影從臨風殿推門而出,不等說話,邊之人便搶白道:“秦鄂長老,山腳下紅菱小鎮邪祟已除,下山十二人,歸來十二人,無人員傷亡!賞金由村民奉上,已經登記在冊!”

與此同時,一封印著松紋的小小信箋泛著靈氣,飄搖而上,飛到了那長老的手中緩緩落下,每次有弟子去斬妖除祟,回來便會寫明來龍去脈,予自家師父或是戒律長老觀看。不等看,那人便扯開了洪亮嗓音:

“好!做得好!”

“不愧是我秉玉的弟子,那些邪魔外道能奈我何哈哈哈!”

留著絡腮胡的秦鄂長老樣貌兇悍,剛正嚴明,說一不二,故而主管門中戒律,但他過于灑豪放,說話也是心直口快,與仙氣飄飄的秉玉小有不符。

“打得好,打得妙!那些小妖小怪也敢在我們山腳下造次!”秦鄂長老年過花甲,材早已走樣,雖是威嚴仍在,但縱大笑之時,腹上圓坨坨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我們秉玉最不缺的就是蓋世大俠,當年的妖龍,不都被我們的弟子給斬殺了嗎?龍骨都鑄了法封在劍上,那些沒眼力見兒的妖,還真是不要老命了……”

弟子們有憋笑憋不住的,撲哧一聲。

就這一撲哧,將秦鄂長老從意氣風發中拉了出來,他掃了一眼倆并排跪著的,便發現端倪,濃眉一橫:“你們倆跪在這兒又是怎麼回事?誰又把誰給打了?”

像是憶起什麼不堪回首的往事,暮遙面一僵,不悅的抱劍道:“不是的長老,弟子舉報肖桃玉自作主張,擅自離隊,知不報,不由分說直接炸毀安泰橋,還任憑邪祟擄走張有才。”扭過頭去,目微凜,“此事經過,大家都看見了。”

秦鄂背在后的手,輕輕挲著信箋,來龍去脈,他自然知道。

只是這小弟子任意妄為,未免太像那個不與人打道的掌門了,可看著眼前傲骨嶙嶙不折分毫的小姑娘,他眼神復雜,好似又想到了另一個人……

肖桃玉濃如小扇的睫掀起,無人為其申辯的落寞一閃而過,眼底是一片清明:“長老,弟子并非知不報。”

“而是水鬼初現之時,夜已深,弟子的居所又距離旁人甚遠,念及隊中有年紀尚輕的師弟,前去通報恐生變故,這才……”

“我呸!”

暮遙啐了一聲,功勞和風頭都讓人給奪了,心中大為不快的道:“肖桃玉,你說的好輕巧,我是隊長還是你是隊長?我看你這不過是為了顯得你有能耐,是掌門的親傳弟子罷了,你不就是個撿來……”

“住口!”秦鄂沉喝一聲。

一時之間,周遭那竊竊的議論聲才消停了,但還是有人沒剎住車,一句“秉玉最強關系戶”就這樣亮堂堂的傳進了肖桃玉的耳朵里。

“弟子失禮。”暮遙氣昏了頭,忙收斂了那失態模樣,義憤填膺的背脊筆,“戒律長老,雖說肖桃玉未嘗如其他弟子一般經常下山,可罔顧戒律,隨心所,連比小上好幾歲的師弟都能跟從指揮,卻一意孤行,若今日不罰,秉玉門規何在!”

秦鄂也愣了一下:“這……”

其他幾個弟子是暮遙的狗子,此刻接收到了眼神,紛紛下拜:“懇請戒律長老懲罰!”

肖桃玉眸猛地閃爍了一下,是按捺不住的無措,解釋道:“水鬼所經之地,俱是水痕,循痕殺人,若我前去找你們,沈蓮兒被引了去,沒有一個人能逃。兇戾機敏,生吃活人,傳音傳信之也不得行之,我不想……”

我不想拖累你們。

然而不等說完,暮遙側首揚聲道:“你恃寵而驕,自大,可配得上你手中之劍,掌門之教誨!?肖桃玉,你犯了門規!”

肖桃玉氣得噎了一下。

看看啊……

面對水鬼,護下來的都是些什麼人?

沈蓮兒那可怖森寒的歷歷獠牙,也比不過眼前的嫉妒之心,口誅筆伐。

多年來都是在冷落之中踽踽獨行,在重重疊疊的無力之中掙扎,眾人嗡嗡私語猶如心魔,時時刻刻縈回腦中。

“肖桃玉是掌門從山下撿來的……”

“聽說啊是個小掃把星,父母老來得,而后就染了肺癆,夫妻倆央求掌門收留為徒,還好掌門心善,不然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死了!”

“克父母,又克師門,剛來的那幾年,秉玉日日遭到妖孽圍攻,真是奇了怪,從哪里引來那麼多妖怪!若非有制白蕓錦,恐怕又是一場腥風雨了。”

“哈哈,也是妖怪啊,肖桃玉不就是個小喪門嗎!”

究竟憑什麼高居掌門首徒之位……?”

人嘆純正,卻生涼薄,殊不知考妣撒手人寰,掌門離凡塵,自小到大,本無人教何為紅塵喧囂,更不知煢然孑立的這些年,何其煎熬困苦。

“肖桃玉,暮遙所說,可都是真的?”秦鄂心中有數,卻還是問了一句。

咬了咬牙,道:“可張有才戕害無辜,他罪有應得。”

“你只需回答我!”

“……是。”

照理來看,有對有錯,然而暮遙死死咬著離隊伍這一事,秦鄂無奈的長嘆一聲,緩聲道:“肖桃玉自作主張,未能團結同門,極易橫生枝節,便罰你……”

“整理藏經閣。”

此話一出,肖桃玉心里一咯噔。

要知道,藏經閣一重又一重,高聳云,不到頭,共有十三層,百年卷宗或是史書古籍皆陳列于此,平日里專人打掃也要累得呼哧帶,更別提肖桃玉這孤零零一個人了。

秦鄂長老說出了懲戒弟子之時慣用的一句話,并配上了吹胡子瞪眼的兇煞表:“怎麼,你服不服?”

秉玉仙山的人犯事,懲罰素來都是重上加重,刻板冰冷,何況肖桃玉也知道秦鄂并不想為難,否則此刻就甩鞭子了,便老實道:“……我服了。”

周圍弟子各自出萬般莫測的神來,悲憫者有之,解恨者有之,竊喜者有之,不平者有之……

偏偏沒有一個,肯站出來為申辯一句。

一句也好,只要信就好。

可是沒有。

……

暮遙的面上浮現幾分快意,見秦鄂轉又要進臨風閣,直起來:“戒律長老,那山下的張有才村長怎麼辦?此次捉妖,他可是委托者,沈蓮兒必然會殺了他的。”

“他?”

秦鄂頭也不回的踱步進門,想起張有才那畜生就煩悶,隨意擺手道:“混帳東西,死就死了。”

暮遙:“……”

其他弟子:“……”

寒冬方過,初春未至。

外面尚有幾分樹影斑駁投下的細碎溫,北峰的藏經閣之,卻只有終年不去的寒了。

肖桃玉人影單薄,懷抱剛剛理好的一摞子卷宗,額頭上起了薄汗,心道:“下次才不管那些爛事。”

然而每次都是這樣想想,一到面臨危機,人人避之不及的掌門首徒,又是第一個沖上前擋刀擋箭的,容雖覆霜雪,骨中熱未涼。

肖桃玉永遠都是如此。

就在心下稍有怨懟的須臾,一樓閣外樹影婆娑,午后極為溫柱正投清寒的眉目之間。

這低回婉轉的溫,以及窗外飄來似有若無的花香,驀地將思緒一扯,憶起了那樣貌秀英俊,上也很是正經的顧沉殊來。

他……

真也不知下次何時再見?

他可真好……

肖桃玉皓腕輕抬,稍有些吃力的將那摞書籍搬上了與視線齊平的書架,然而未等放上,視線便凝滯在眼前書架上的不明上。

……看。

那用油紙包層層疊疊包裹的東西正散發著人的鮮香油氣,蓋彌彰的出一個的形狀來,饞人香氣撲鼻而來,且明正大的占領了存放古書的書架,來了個“橫陳。

不等肖桃玉反應,書架對面噌地躥起來一高一矮兩個白人影,且還在嘰嘰喳喳不停推搡,高個兒男子說:“桃玉啊你看看,就知道吃吃吃,本來是買了兩只的,但是回山就讓吃了一只!竟然還跟我嚷嚷自己要辟谷不食!你信嗎?反正我不信!”

矮個子的圓臉小姑娘漲紅了臉:“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聽他瞎說啊!我那是……那是,”囁嚅半晌,憋出來一句,“替你嘗嘗味兒,我怕你齁著!”

肖桃玉稍稍一怔,旋即難得的出一淺笑:“那可嘗出什麼滋味了?”

一臉饜足:“好吃的滋味。”

這偌大仙山,除卻早已閉關的師尊,還能和肖桃玉說說話的,恐怕也只有這兩個人了,能袒護自己的,恐怕也只有這兩人了。

“桃玉,我回山的時候就聽說了你和暮遙的事,誰除祟不是除?就是沒在新弟子面前得瑟,心里難了,總之此事怨不得你!”這義憤填膺、氣得圓臉如包子的姑娘名,比肖桃玉還小上一歲,今年剛好十七,姿容平平,毫無特,全上下最大的閃點,就是腰間的仙鶴流云錦帶了。

“……唉,要不是這次任務在,我絕對不會留你一人和暮遙那廝去除祟。”

“本公子也是!”

說來這白世也是悲慘,是雜耍班子不要的小跑兒,十一歲的時候,戲班子里鬧了鬼祟,一夜之間死得就剩這一個了,當時去除祟的弟子無可奈何,只能將嚇得快要失的白給帶了回來。

秉玉仙山年弟子兩人一居,肖桃玉那天眼睜睜看著一個腳哆嗦的小姑娘在門討好似的遞出來一個,已經柴了,可能是在懷中藏了太久,也可能是沒舍得吃……

總之到了肖桃玉手上的時候,幾乎看不出是個了。

這個稍有怯懦的小姑娘巍巍說:“……我,白為霜的白,以后我們就是同門樂,我們,就、就就個……朋友吧?”

十二歲的肖桃玉彼時辟谷的定力尚且不堅定,瞬間便被一個收買了。

秉玉弟子,十五歲才能領開刃之劍,在此之前私自藏開刃劍者——重罰。

這對于滿心斬妖除魔、拯救人間的們來說,當真煎熬,小冰塊肖桃玉也不例外,十四歲的時候藏了一把開刃劍在床下,也不知拿出來得瑟的時候,是幾時被暮遙給瞧見的。

暮遙直接去了掌門那里舉報,結果慫的白得知此事,鼓起勇氣找到了慕淵真人。

縱然面對高冷劍仙的時候,戰戰,卻還是按捺子,將背后的寒湛湛給遞了出去,重重義的道:“掌門!我也藏了,要沒收就沒收我的吧!桃玉的劍,請您還給!求您了!”

慕淵真人一瞧,傲雪凌霜的眉目微抬,似有一聲冷笑:“很好,一并沒收。”

因為袒護肖桃玉,一連被罰了三個月的閉。

還有一次,肖桃玉重病過后,睜眼便見哭淚人的白在床沿兒,興致的遞出來了一條紅玉手鏈,串得有些過雙眼發亮的道:“桃玉你可算醒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嗚,這個送你,往后保你平平安安!”

原來,在那個十三四歲的年紀,弟子們開始如雨后芽一般懵懂了起來,對的追求與日俱增,門派中條件好些的師姐妹總有致生輝的釵環首飾。而肖桃玉什麼都沒有,上不說,但心中艷羨,白發覺,便將自己的寶貝珠子鈴鐺都掏了出來,用細細的繩子編制了一條手鏈——

要知道,白分明也是窮得叮當響。

這幾乎是肖桃玉此生最重要的禮

書架后面的男子繞到前面來,腰帶熠熠閃閃的同時,他疏闊的眉眼帶著懶懶笑意,盡是富家公子的頑劣味道。

“要我說暮遙就是嫉妒心太強唄!”

“怎麼著啊,只許張牙舞爪的展示劍法,我們桃玉張正義,不了了?虧在秉玉修煉了這麼多年,還被重重罰了幾次!真是毫無長進,嘖嘖……”

說話這人,名周景生,今年十九歲了,是四年前來求學的,魏心何執事對此人連連搖頭,說是沒有骨,然而不知怎的,許多仙聰穎之人未能通過考核,他卻過了。

況如下——

他看到幻境里如花似玉的人,凡心不,只說刀劍無眼讓們離遠一點,看到亮澄澄直晃眼睛的金銀珠寶擺在眼前,他輕輕哼笑一聲轉離去。

為了保證弟子安全,幻境的法力是逐漸減小的,面對最后的幾個小妖怪時,幻境已經不備什麼威懾力了,周景生別的本事沒有,一個“虎”字形容他倒切,二話不說,著倆發沖上去砍,嗚嗷的揮起了劍——

結果,歪打正著將他最怕的鬼祟殺了個干凈。

順理章的帶上了仙鶴流云錦帶,驕傲的膛,對山大喊道:“爹!我不要回家繼承財產,我要來修仙!”

弟子們這才知道周景生其實是長安城的闊,天資平平不差錢,世家公子傻白甜。

他聽說秉玉仙山二十年前曾有姓肖的蓋世大俠,便毅然決然的認為,肖桃玉姓肖,一定是英雄之后。

那時肖桃玉讓人纏得煩了,便告訴他:“其實我是從山下的肖家村抱來的,那里人人都姓肖,我爹娘是做桂花糕的,不是蓋世英雄。”

后來周景生不了打擊,便一直糾纏著肖桃玉和白,見一次問一次:“你真不是肖烽大俠的兒嗎?”

“不是。”

“真不是?”

“真不是。”

如此反復數次,肖桃玉讓人問煩了,打了一頓之后,周景生徹底老實了下來。

……

白駒過隙,當年換友人、仗劍為義的白姑娘也長大了,心無雜念、勇破環境的周小公子也英俊俏了,肖桃玉恍如隔世的看著他們一唱一和的為自己打抱不平。

這兩個人湊到一起總是掐架,然而在肖桃玉的問題上,卻是達了共識——什麼道理不道理,先護短再說!

心中暖流暗涌:“你們……溜到藏經閣來,還在書卷中吃東西,被發現了要重罰的。”

沉默了一會兒,道:“桃玉,我說一句話,你不許打我。”

“說。”

“你現在和掌門的表越來越像了,活就是個小版的!”白毫無求生的道,“若非是掌門離紅塵,妻子早就沒了,我都要以為,你是他親生的了!”

話音未落,自知況不妙,拔就跑,然而肖桃玉指尖螢,白嗷的一聲就被絆了個狗啃屎:“不是說不打我嗎!”

“沒打,絆的。”肖桃玉淡淡的道,“你們來這里,明日不用上早課?”

周景生幫人將書放到最高的架子上,免了辛苦墊腳,笑嘻嘻道:“藏在這里吃飯喝酒,有何不好?不就是逃一個早課嗎?”

苦兮兮也開始幫著忙活,最怕干活和辛勞,可手上作卻是分毫不停,嘟囔道:“戒律長老也太狠心了,這麼多書,要讓你整理到什麼時候去?幸虧我們來幫你!”

倉惶了一下:“即便如此,早課之時也未必收拾完。”

“那就多逃幾節,反正掌門閉關,躲得嚴實一些,戒律長老也抓不到我們!”周景生越說越沒邊兒,他覷著肖桃玉愈發黑下去的臉,口中忙不迭的著,“哎喲喲喲,白快躲遠一些,小古董聽說我們要逃課,看樣子要揍我們啦!”

“哈哈哈!”

偌大個藏經閣,頓時飛狗跳,書卷翻飛了起來,好像有七八百個孫行者要破石而出了一般,就差房頂兒沒給掀起來了。

“……白,周景生!”肖桃玉額角青筋,無波無瀾的面上有些惱意。

可也是此刻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也并沒有那樣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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