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玉》☆、遇君
四年前。
云霧繚繞山間靜,仙鶴舞流霞飛。
往日那高不可攀的秉玉仙山的山路總歸冷清,可今日卻是全然不同,來來往往已經不知分撥到來多隊人了,熱鬧而又嘈雜。
三大門派選出的弟子們齊聚秉玉修習仙,修習時期為三個月,大致學一些三派融會貫通的仙,以備不時之需。此活兩年一次,學來的都是干貨,任何一樣法都極為實用且有趣,因此仙門弟子紛紛翹首以待。
轉眼便又如約而至。
蒼虬有力的“秉玉山”三個大字橫亙于巨石中央,在山門口的效用堪比鎮山石獅,正氣凜然,妖邪半分不敢靠近。
“師妹,我護送師弟們前來秉玉的任務已經完了,這便要趕回遼東……”
說話的是一個弱冠之年的道長,正回與肖桃玉道別。
他著繡有竹紋的黛青道袍,相貌很是英俊,姿拔,略微下垂的雙眸總能顯出幾分無辜來,右眼眼角下一顆淚痣襯得俠氣中帶了,然而他對待妖孽時卻狠辣至極毫無面可言,這是人盡皆知的。
此人在仙門中已經算是小有名氣了,正是毋庸門弟子言無憂。
“……再送我就太遠了,你多多保重,照顧好自己。”他道。
肖桃玉的父母曾在妖龍禍世的時候救下無數離散的孩,言無憂便是其中之一,雖然如今父母仙逝,但是誼長存,二人關系一向很好。此時的肖桃玉年芳十四,看上去比同齡人小一些,黑黑瘦瘦,像棵一吹就倒的松樹苗兒,仰著頭看著師兄,點頭如搗蒜。
“嗯!”
難得見這小木頭疙瘩高興,神采都飛揚了起來:“師兄,我一定會勤加修煉,度過此次考核,你看,我已經領了玄鐵劍。”
言無憂待肖桃玉很好,即便他的敬亭劍已經赫赫有名,可瞧見那制濫造的小破劍,卻依舊沒有半點的輕視:“我們桃玉真厲害,想必考核也不問題。”說著,輕輕了的頭發,那是一種長輩對晚輩的寵。
肖桃玉低下頭去,激的臉紅了起來,雖然在那張黑得有些過分的臉上看不出來:“……師兄的偶像是肖烽,那我的偶像就是師兄,只要我的佩劍能像師兄的敬亭一樣厲害,我就心滿意足了。”
寒暄一番,即便不舍,言無憂也不得不離去了。
臨行,他對肖桃玉后的白行禮道:“白師妹,桃玉雖冷淡,卻是一腔真誠,請你多多擔待。”
一直怕生的躲在后的白被點名,立刻張了起來,回禮道:“必必必須的!言師兄盡管放心!有我一口稀的,就有桃玉一口干的!”
那道長笑了笑,起劍,清冽的劍氣掃得周圍勁松翻浪,轉眼就消失在了視線中。
肖桃玉仰著纖細的脖頸,癡迷著:“師兄的敬亭劍可真厲害。”
“桃玉你也很厲害啊,修為比一般弟子高得多!”白哼哼道,“不像我,要來年才能領劍呢……”
“不必氣餒,這只是規定罷了,秉玉弟子十四歲領佩劍,通過試煉后,十五歲前往開刃。每個人都會有的,你不必著急。”肖桃玉安道。
白害地撓撓頭道:“嗯,但是我以前就是個戲班子打雜的,因為天資愚笨,只能看人家角兒在臺上唱,來了秉玉仙山,也覺得自己……”
“也覺得自己是個廢對不對?”暮遙俏的聲音遠遠傳來,霎時激起了兩人渾的皮疙瘩。
山石后面,緩緩繞出來一個姿婀娜、容貌了得的,后跟著七八個擁躉,同是秉玉弟子,卻顯得驕傲任,很不好惹。
本就膽小的白嚇得了一下:“……”
暮遙微微抬起了下,看向對面兩個人。
視線首先就落在了擋在前面的肖桃玉上,看此人不順眼很久了,認為這般黑瘦難看的小鬼不配當掌門的首徒,又古怪,也只能和白那個慫的小傻子混在一起玩兒了。至于白……在眼里就是個小孩兒,比肖桃玉還小一歲,不配眼。
暮遙原本對的態度,是又輕蔑又不屑的。
但是今天,卻見肖桃玉和覬覦已久的言無憂走得如此之近,先前不知二人如此親,今日一見,簡直氣得肺都要炸出來了。
“肖桃玉,想不到你生的其貌不揚,卻是很會攀高枝啊。”冷笑道,“這麼快就勾搭上了毋庸門大師兄……”
二八芳華的暮遙出落得很標致水靈了,相比之下,肖桃玉從到心智,比起來都更加像個孩子,尤其是男之,可謂是毫無概念。
暮遙的擁躉們笑一團。
肖桃玉只覺得方才那句很難聽,下意識便回擊道:“你最好把放干凈點。”
暮遙還算是忌憚幾分肖桃玉的實力,不愿招惹這掌門首徒,便直接挑了柿子下手,對后的白勾了勾玉指:“你,白,過來。”
這得跟喚狗似的,白愣了一下。
那人語氣很強勢:“過來。”
其實也不因為別的,只因為言無憂對白客氣了幾分,暮遙便妒火中燒了。
懦弱的白怕了,磨磨蹭蹭的走了過去,肖桃玉剛想手攔住時,暮遙已經搶先一步,起了的下顎,用一種讓人不舒服的眼神仔仔細細打量一番,旋即甩開道:“你怎麼長得這麼有意思?”
白錯愕的道:“此話何意?”
“也就是說,你長得很奇怪啊。我方才聽你說,你想角兒,我還在想,你究竟長什麼樣子,才至于混一個打雜的?”故作驚訝的掩道,“原來是這樣啊!太可笑了!”
狗子們立刻笑翻了天,哄然一幫子糟糟的。
暮遙牙尖利的道:“要不是當初戲班子鬧邪祟,就剩下你這麼個丑貨,你哪里有資格來秉玉仙山,戴這仙鶴流云?真不知是哪個師兄那般不長眼將你給撿回來了?只看數量不看質量的嗎?”
他們都在笑,笑得那樣猖狂放肆。
無邊無盡的黑暗淹沒了白,將貶低了一粒塵埃,即便他們素不相識,半分過節也沒有……
可就是真真切切的履行著何為“仗勢欺人”。
白無地自容,曾問過肖桃玉,自己是不是很丑。肖桃玉也花了很多天,幾乎每晚睡前都告訴,并不丑陋,甚至比見過的許多人好看,更有發自心底的良善。
然而此刻這個好不容易提起信心的小姑娘,卻又在水似的譏笑謾罵中茫然了。
眼眶漸漸紅了起來,淚水即將奪眶而出。
白生便是懦弱,即便如此,也不敢為自己申辯半分,只是手足無措的揪著袖,低著頭。
“暮遙,”肖桃玉忽然開口,“你很驕傲嗎?”
的聲音擲地有聲,清晰明了。
眾人的笑聲默契的停了下來,好奇的視線轉而看向了。
那人一怔:“什麼?”
“出言侮辱同門,搬弄是非,你很驕傲嗎?”雖瘦小,卻毅然決然擋在白前,即便擋不住那形渾圓的,但仍舊毫無怨懟,“你現在,就是村頭嚼舌的婦人,比水鬼還猙獰惡臭。”
暮遙氣得瞪大雙眼:“你說什麼?肖桃玉,你看看清楚,你現在維護的不過是一個廢罷了,永遠都不可能才,也沒有任何出背景,而我不同,你為了維護,在與我為敵?”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道,“懂嗎?與我為敵?”
“你是誰?”肖桃玉道。
“哦,我知道了。”暮遙忽然一笑,“我知道你為何這般護著你這位同寢了,因為你也是個撿進來的小廢,掃把星,你和白一樣,你又黑又瘦,瘦小枯干,而長得像個發面兒饅頭!胖得要死!你倆站在一塊兒,就是一筷子和一個饅頭!就差湊一盤兒菜了!”
眾人七八舌的幫著暮遙說話,白再也不了這樣的侮辱,哇的一聲便哭了,很害怕,于是轉就跑,不管不顧。
肖桃玉向后一抓,沒有抓到的手,臉上出現了幾分錯愕和茫然。
“看啊!肖桃玉,你的好朋友怕了!丟下你一個人跑了!哈哈哈哈!不管你了!”暮遙狂笑起來。
其他人沸反盈天的大笑,謾罵,侮辱。
“你白白當英雄!”
“朋友?廢和廢做朋友,簡直就是天生一對!危難關頭,廢朋友跑啦!”
就在此時,一陣議論之聲由遠及近的響了起來,聽起來烏泱泱一大片,看樣子山門又來了不的人。
“二公子,掌門不是嚴令止您來秉玉仙山了嗎?您這次又跟著隊伍跑出來,這恐怕不合規矩……”
“怎麼不合規矩?我今年滿了十七歲,前來秉玉習仙三月這是仙門里認可的,有理有據。”
“可是公子,燕掌門不是剛關了你閉,說這次無論如何你也不能跟來嗎?”
“那又如何?”年聲音微寒,“他這是強人鎖男,鎖住了我鐵骨錚錚一條漢子,本公子就是要來學仙怎麼了?憑什麼你們都來學,還一學就是三個月,而我就要關在拂梅門里?”
聽人談,應當是金陵城拂梅門派來的弟子了。
“公子趁著掌門沒發現,您趕快坐馬車回去吧?不然又要挨罰啦!”
“你們給我住口!”拂梅門弟子們熱鍋螞蟻似的勸著,也勸不住那趾高氣昂、義憤填膺的清俊年,“就許你們學那三派共通的仙,我就不許學了?若是遇到了妖孽世,我死了誰負責?”
其他人被噎住了,不知多久,一人囁嚅道:“可是……距離當年的妖龍禍世已經過了十幾年了,這世上再無妖龍了。”
原本滿臉不爽的年面上更是鷙三分,似是被到了心頭的沉疴痼疾,痛得說不出話,表就更顯兇狠了,駭得其他弟子都倒退兩步。
拂梅門里,就沒人敢拿這位祖宗怎麼樣。
連掌門燕雙飛都對他無可奈何……
他揮了揮手,率先踏上那不算高的小階梯:“以防萬一懂嗎?再說,我已經悄悄在花名冊上加上我的名字了,你們想盡辦法將我弄回去也來不及了,廢話說,跟上來去面見秉玉掌門。”
顧沉殊一出現,那群吵吵嚷嚷的秉玉弟子立時便噤了聲,縱然仙山多出妙人,卻未嘗見過如他這等矜貴而俊俏的年,一眼便知非富即貴,不單單是因為他行頭多排場大,宮绦玉佩古琴無一不缺,其他拂梅門人也都繞著他打轉,更因為他與生俱來、獨一無二的清貴氣場。
如天上月,似畫中仙。
肖桃玉看了一眼那人,并未說話,第一眼便只有一種十分直接而強烈的覺——
不喜歡。
可真是不喜歡這個人,或許是和暮遙一樣猖狂的人,多半是個養尊優、鐘鳴鼎食之家的小公子。
輕輕皺了皺眉。
暮遙拼了命也想展示一番自己是秉玉仙山卓絕的弟子,也有著傲人的世家子弟份,領著手下一眾弟子,上去與顧沉殊行了禮,得知那人份,更是像找到同道中人一般熱絡道:“這位公子好巧,我也是世家出!”
顧沉殊側目瞧了一眼:“你哪位?”
“呃……”這說話方式莫名讓暮遙到棋逢對手,面上竟有些掛不住,縱然不喜提起家族,但事已至此,不得不亮出來嚇嚇那拂梅小公子,抱劍道,“我是姑蘇攏塵堂陳青云之,陳木遙。”
“哦,聽都沒聽過。”
顧沉殊就這樣不咸不淡的掠過了,甚至連禮都沒回,看也不多看一眼,這狂妄之極的做派直將暮遙鎮住了,還是拂梅門其他弟子跟在屁后面賠禮道歉才算完。
要進山門,必須從肖桃玉邊經過。
秉玉仙山的山門很是氣派,瘦瘦小小站在那里,邊還有寬寬敞敞的一大片空地,最厭惡旁人虛與委蛇的捧人臭腳,便站在一側也不。
旁人讓路,可不怕!
直勾勾的就迎上了那俊俏年的眼神,那人好似在用一雙黑葡萄似的漂亮眼眸與示威,無聲無息的說著:“讓開。”
鼻腔里輕輕發出一聲哼,指腹挲著剛剛領到的玄鐵劍,腳步不挪半分,眼神也十分堅定。
本不怕這世家公子。
好端端的平坦大路不走,非要所有人都給他讓出了位置,此人是皇帝老子不?
二人你瞪我、我瞪你的僵持許久,一邊的拂梅門弟子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干笑著打岔道:“二公子,不是說要盡快拜訪秉玉掌門嗎?為何還不走哇?”
顧沉殊終于輕振了一下那拂梅門獨有的風桃廣袖,冷嗤一聲邁開了長。
不如山,拔如松,滿臉與惡勢力抗爭到底。
肩而過的時候,肖桃玉聽見了一句音量不高不低的評價。
“瘦得像只野貓。”
那好聽清朗的聲線似是摻著笑意,不聽容便如糖,細細一聽,便是□□。
對這樣的聲音極其敏,因為那是天生帶著譏嘲的,總像是高人一等、睥睨眾生,輕輕一句,便力拔千鈞的讓人從心底里到不適和輕蔑。
就算是說者無意,但仍是聽者有心。
最恨別人說是野貓。
都是爹生娘養……或許不是,但至也是師尊一手帶大的,也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也知自己此生的職責便是行俠仗義、斬妖除魔,更是時時刻刻謹記秉玉門規,行正義事,衛天下道。
并且每天都佩戴仙鶴流云帶,晨鐘暮鼓,作息規律,吃飯不挑食,練字不懶,渾上下都亮堂堂的寫著“正統”兩個字——
活得明磊落,哪里野了!?
肖桃玉驀地轉,冷冷向那漸行漸遠的影,嗓音刻意拔高了幾度,兩瓣的小上下一。
“穿得像個花瓶。”
顧沉殊形猛然一滯,機械似的一頓一頓的回過來,臉難看得嚇人:“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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