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三位姑娘中，七娘和十一娘都跟珊娘一樣，是跟著老太太住在西園里的。至于十四娘，雖然沒有住進西園，可最近似乎討老太太的歡心，經常會被來陪著說話聊天，甚至連今年的春賞宴，老太太都出人意料地點了的名，因此家里人都說，不定這十四姑娘將是下一個被老太太接進西園的玉字輩姑娘。

雖然孟老太太其實喜歡看兒孫們在面前爭寵的，但更懂得“家和萬事興”的道理，所以一直嚴令止出現一家子兄弟姐妹間鬩墻相爭的事。故而來看珊娘的這三位姑娘，不管抱了什麼樣的心思，在看到珊娘迎出來時，都是一律的笑容款款。

十四娘更是搶著開口道：“十三姐姐好些沒？我還當今兒一早能在老太太那里看到姐姐呢。”

十四娘這句話，雖然有暗諷珊娘不知道把握這最后一次機會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想要讓珊娘知道，今兒一早，去給老太太請安了。

要知道，雖說老太太只有兩個親生兒子，可老太爺能生，除了那兩個嫡子外，還有五個庶子和七八個庶。因此老太太膝下兒孫眾多。若真要一個個全都過來請安，只怕是連老太太的院子都用上，也未必能全都站得下。故而除了住在西園里的姑娘小爺們之外，其他的小輩們，若是沒有老太太的傳召，可沒這種請安的“殊榮”——而十四娘這句話的重點，便是在這里了。

十四娘的得瑟，珊娘還尚未有所表示，一向很有些目下無塵的七姑娘便聽不耳了。

微一豎眉，擺出一副打趣人的姿態，手就去擰十四的臉頰，一邊笑道：“你這壞丫頭，這是故意的吧？明知道你十三姐姐上不好，不能去給老太太請安，心里定然已經很是不安了，偏你還這麼刺激！”

七娘這話可不是替十三幫腔的。若說起來，西園里的姑娘小爺間可沒表面看上去那麼友互助，何況每年學考時，七娘總是萬年老二，總比十三要低了一籌，如今眼看著十三娘要倒霉，高興都來不及，哪還會幫著說話？之所以那麼說，一則是因為十四娘很有可能就是下一個進駐西園的姑娘，自然更愿意在十四進來前就在面前豎點威風；另一則嘛，就是從小被老太太言傳教，行事作派和老太太如出一轍。

而與其說老太太那里最忌諱的是兄弟鬩墻，倒不如說最忌諱的是相爭時的吃相不雅——要知道，便是親王，在面對乞丐時，也需得表現出應有的禮貌和教養——而如今雖說侯家缺了個爵位，可到底是五世鐘鼎的勛貴世家，便是沒落了，該有的氣韻風度卻是一樣都不能缺。

十四這稍嫌鄙的炫耀手法，在高傲的七娘看來，簡直就是不堪目。

七娘是長房的嫡出次，父親是未來的族長，雖說父親和珊娘的父親是一母同胞，可有著很強嫡庶觀念的，平時連績比好的珊娘都看不眼，又何況這二房庶出的、如今還尚未能夠住西園的十四娘。

不過同為嫡出的三房長十一娘心里，就沒七娘那麼強的嫡庶之分了（可能因為父親原本就是庶出的緣故），相對于高傲的七姑娘來說，十一姑娘的行事風格則要更為謙和溫。

于是十一娘繞過玩笑著的七娘和討饒著的十四娘，過去扶住珊娘的手臂，關切問道：“最近你的神好像真的差了很多。聽說大夫來過了？是哪里的大夫？大夫怎麼說？妹妹這到底是哪里有不妥？”

珊娘一邊笑著把眾人讓進院子，一邊答道：“誰知道呢，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脾胃不和什麼的。”

七娘立馬丟開十四娘，接過話道：“怕是春天到了，換季的緣故吧。最近我娘也老說沒什麼神，大夫也說是脾胃不和，可見很多人都這樣呢。”

四個姑娘寒暄著，便回到堂上分賓主坐了。

七娘又道：“可惜你病得不是時候，這春賞宴看來你是趕不上了。”

珊娘親自從雙元手里接過茶盞，一一給三位姑娘奉上，那角微微一抿，故意在臉上出些許客人們大概很想看到的懊惱神，心里卻暗道：要不是趕著避開這倒霉的春賞宴，我也不至于冒著惹老太太的危險，這般倉促行事了。

若給一點時間，定然能把事做得滴水不，老太太也抓不住的把柄。可惜了。

“是呢是呢，”吃了七娘的一癟后，十四娘只安靜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這會兒又像滿復活了，在寬大的太師椅里蹦跶著笑道：“我聽老太太說，今年家里的春賞宴請了好多客人來，比往年都要熱鬧呢。”

這般突顯著自己和老太太的親，珊娘自是沒什麼反應，七娘和十一娘心里卻被膈應得不輕。

于是十一娘眨著雙純凈的眼，一臉驚奇地問：“真的？”

“嗯！”小十四得意點頭，“我聽老太太邊的人說，好像老太太的娘家，原孟家那邊也有人要來。”

“啊，你連這個都知道？我竟什麼都還不知道呢。”十一娘有些失落地道。

十一娘的表演太過真，深知的珊娘忙不迭地低垂下頭，借著呷茶掩去臉上的笑意——這十一姐，是最會裝佯扮像的了，任何事，只要不是已經擺上明面的，便永遠都不知道。

而比起謹慎多思的十一娘，七娘就心直口快了許多。斜睇十一娘一眼，笑道：“你老是這樣，別人不告訴你的事，你永遠是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昨兒我倒確實是聽老太太提起過，好像說是咱大周的‘頂梁柱’，京城袁家是要來的。”

低頭呷著茶的珊娘忽然就茶水嗆住了。

“瞧你，也小心些呀！”十一娘忙隔著茶幾在背上拍了兩下。

珊娘手捶了捶口，又搖手阻止想要上前幫忙的娘，卻忍不住還是咳嗽了兩聲——這袁老大，到底給造了多大的心理影啊？！明明早就已經做足了準備，這麼驀然聽到，居然還是嗆到了。

就聽到十四娘好奇問道：“什麼大周的頂梁柱？”

“這你都不知道？”七娘帶著鄙夷瞥了十四娘一眼。雖說有資格進西園的姑娘，頭一條要求的便是相貌出眾，但才和知識也是缺一不可的。而就七娘眼下看到的，這小十四如今也就只占了這頭一條……啊，不，連這頭一條其實也不怎麼夠格。

抬眼看看仍捶著口的十三娘，忽然發現其實十三看著要比十四順眼多了。

“這‘頂梁柱’啊，指的是忠毅公袁老令公一家。”七娘道，“你可知道十五年前的漠河保衛戰？那一役，老令公以七千袁家軍抵住了辮子軍近五萬的兵力，等援兵趕到時，整個袁家軍幾乎全軍覆沒，也沒辮子軍占了咱的一寸土地，老令公和幾個兒子更是全都殉了國。當今圣上親自給袁府提了‘頂梁柱’這三個大字，還親口把袁家軍比作前朝的楊家將，所以如今大家才都尊稱袁老將軍一聲‘袁老令公’。要說起來，這袁家跟咱家也算是有點親，老令公的妻子，跟咱家老太太一樣，都是出原孟氏。老太太說，若論起年齡，那位還該咱家老太太一聲姐姐呢。”

十一姑娘大概是聽得了神，竟不知不覺出一句話問道：“可咱倆家向來沒什麼往啊？”

話剛出口，便有些后悔，飛快地看了眾人一眼。

七姑娘到底比十一姑娘活潑，抿著兒看著挑眉一笑，道：“現在是沒有，可不代表將來也沒有啊。”

一邊笑一邊拿眼怪模怪樣地瞅著十一娘。頓時，心思玲瓏的十一娘就想到了什麼，那小臉兒不自覺間竟紅了。

如今住在西園里的三個姑娘中，七姑娘十六，最近正在議親，對方是次輔家的一個孫子，據說才學不錯（以后世的話說，就是個潛力），雖說兩家還尚未下定，可這事兒已經十八九。

而在之下，便是十一姑娘了。

十一姑娘今年十五，袁長卿今年十六，倒正是年紀相當。

珊娘默默想著，不微微有些走神。

之后，十四娘倒有心想要挑著人出頭，說一說珊娘即將會被放逐出西園的事兒，偏那兩位姑娘早了人，不算計就算運氣好了，哪還能被算計到。而且西園有訓：便是結仇下絆子，也要做得優雅從容，誰都看不出手腳。這會兒當面想要做手腳，偏還落了痕跡的十四娘，對上被老太太心培育著的西園姑娘們，自然只能落個下乘。好在還算乖覺，眼看著勢頭不對，只微微試探了一下也就消停了。

于是，這一次三位姑娘的到訪，倒顯得格外地親平和。

只是，等送走三位姑娘后，那兩位舉止優雅、風度從容，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失禮的話的西園姑娘，仍是達到了們此次來訪的目的。

姑娘們走后，便是心里仍記掛著各自前程的雙元四喜們，在聽到袁家人即將來訪的消息后，都忍不住聚在一悄悄議論了幾句，又何況其他人。

而后世有一句話，作“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許該“群眾的腦是無窮的”），這般三三兩兩的悄聲議論中，那被老太太半遮半掩起來的、袁家人此次來訪的真正目的，竟就這麼漸漸被眾人勾勒了出來。

到了晚間，珊娘洗漱上了床，連娘都忍不住和嘀咕起這件事來。

“其實要說起來，這也能算是一門好親事。”——可不，比起給人做填房的六姑娘，這樁親事可真算得上是上乘的。

如果事實真如大家所猜測的那樣的話。

珊娘一陣冷笑，“什麼好親事！娘都不知道那袁家的幕，竟還說這是什麼好親事。”

“你又知道了。”娘笑道。

“我還真就知道！”珊娘翻坐起，娘趕拿過裳給披上，這才又道，“那個孟氏，其實是老令公的續弦。老令公之前有個妻子，留下兩個兒子。這兩個兒子和老令公都死在漠河了。不過好歹長子還留下一點脈，但次子卻絕了嗣。照理說，老令公的爵位應該傳給長子長孫的，可后來竟傳給了老令公的第四子，就是孟氏的那個親生兒子……”

“咦？怎麼會這樣？！”娘一陣驚奇。

珊娘一撇，“娘忘了？宮里可還有位風華絕代的孟娘娘呢！一點點耳邊風，再加上那孟氏也是死了個兒子的，這事也就沒什麼難度了。何況當年那位長子長孫還不到一歲的年紀，便是傳了他，以后能不能順利長大人怕都能個問題。總之，如今看來，這爵位是再不會傳回長房了。而這袁家，有一點跟咱家很像……”

許是心里到底對袁長卿的冷漠存了恨意，珊娘的聲音里帶著幾份都沒有意識到的刻薄。

“……要說咱侯家，窮的就只剩下了錢；那袁家呢，富貴得就只剩下了那點爵位。這一個想要錢，一個要地位，兩邊老太太一合計，哪有不一拍即合的。只是，咱家老太太想要借袁家的高枝，可人家袁家也不傻，人家還想要借個更高的高枝呢，偏咱家除了錢就沒別的能讓人看上的。娘您想，這種況下，袁家哪會拿個正經能襲爵的公子來結親？我看啊，也就那位姥姥不疼舅舅不的袁家長孫，袁大公子拿來湊合湊合的事。”

“這樣啊……”

不管娘當初了什麼心思，聽著姑娘這麼一說，便什麼心思都沒了。所以娘的思緒只在袁家和春賞宴那里打了一會兒轉，便又轉回家姑娘有可能會被趕出西園的事上來了。

這麼想著，娘忍不住就是一陣發愁，拿手捅著已經有些迷糊的珊娘道：“要不，明兒姑娘還是去向老太太低個頭吧？萬一真被送回去可怎麼辦？姑娘怕是要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

“為什麼抬不起頭？”珊娘帶著幾分迷糊道，“又不是被趕出去的，我可是自己不想留在西園的……”

娘一呆，這才明白，原來家姑娘是存心的！

“哎呦！”娘忍不住就是一聲輕呼。

已經半迷糊的珊娘嫌吵，推著道：“娘去睡吧。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您一口，您怕什麼。”

“這倒是。”小姐控娘立馬變得眉開眼笑。在眼里，家姑娘簡直是無所不能，只要是家姑娘想做的事，便會無條件支持。

不就是離開西園住回家去嘛，多大的事！

“這不就得了，”珊娘翻了個，口齒不清道，“娘放心，沒了他袁長卿，我們只會越過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