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舉著啤酒罐說：“歡迎肖珩同志加我們六號三單元的大家庭，俗話說得好——”

張小輝下意識接：“遠親不如近鄰？”

然而陸延總是讓人意想不到：“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財路。”

陸延說著，勾著啤酒罐去肖珩手里的那個，兩罐子在一起發出‘砰’地一聲。

接著陸延又說：“網管，去網吧提你名字給不給打折？”

肖珩熬夜熬過頭了，到酒之后反而神起來，他說：“打。”

“能打幾折。”

“能把你打折。”

“……”

陸延把手上剛喝完的啤酒罐慢慢癟了，然后沖肖珩比個中指：“。”

肖珩也不不慢地回了個中指。

兩個人看起來像在比誰手指更長似的。

“你們倆不稚？”圍觀人士偉哥說。

聊著聊著就開始拼酒。

張小輝第一個陣亡，罐數：2。

陸延眼睜睜看著張小輝趴桌上不省人事，慨道：“我就喜歡跟小輝一起喝酒，跟他喝酒就是省錢。”

至于邊上這個人就沒那麼省錢了。

肖珩看著不聲，但一罐接著一罐，手里的酒就沒斷過。

偉哥醉醺醺地把手搭在肖珩肩上他“老弟”：“老弟啊，人生總有失意的時候，想當年，哥才十八歲，勵志考警校……”

但偉哥沒說幾句話，便沒了聲響，跟張小輝趴一塊兒去了。

剩下陸延和肖珩兩個人接著拼。

最后因為啤酒告罄，兩個人打了個平局。

陸延仰頭灌下最后一口酒，肖珩也正好松開手里的空罐子。

他們周遭是十幾個空酒瓶。

過了一會兒，陸延把偉哥他們拍醒，收拾好東西，看到肖珩正倚在天臺邊上那堵矮墻邊上。

陸延走過去問：“看什麼呢。”

肖珩在看這個小區。

從天臺上往下，整個七區一覽無余。

天昏暗。

廢墟被鍍上一層灰。

“你們這什麼時候拆的？”

“兩個月前吧，”陸延說，“說要拆了建工廠，就剩我們這棟樓了。原來小區里很熱鬧，樓下還有賣早餐的吆喝，現在你想吃早飯只能走到六區去。”

肖珩第一次那麼認真地觀察這個“第七小區”。

他不知道自己看著這些應該是什麼心，完全換到另外一個環境中去，周遭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有種不真實。

這個環境甚至是糟糕的。

酒意不斷往上泛。

陸延從后拍了拍他的肩，打斷他的思路：“抬頭。”

肖珩抬起頭，發現頭頂上是一無垠的星夜，這是平時在市區里看不到的景，壯闊得像一場幻覺。

“下城區雖然是破了點，也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陸延把手搭在他肩上，跟他一起仰頭看星星，里的話卻越說越煞風景，“你看，你要是去市里，沒有份證哪兒找得到工作，也就我們這非法產業鏈比較發達，別說你是份證丟了，就算你是黑戶也不怕……”

黑網吧網管肖珩：“……”

陸延之后又去了幾次黑網吧。

他新接了個編曲的活，然而家里那臺勞作三年多的破電腦最近開始鬧著要下崗，表現為他剛編輯完的歌保存到一半整個閃退閃出去，再不然就是自關機。

甲方：我這急用，一周能嗎。

陸延只能揣上寫好的譜子和鑰匙跑出去干活。

每次去之前陸延都會出于禮貌，問問某位值夜班的網管需不需要帶點什麼東西。

然而去的次數多了之后，不需要他問，肖珩的消息就自己發過來了：

帶份盒飯。

[陸延]：？

[肖珩]：加份湯。

肖珩這兩句語氣過于理所當然。

[陸延]：我說我要去了？

[陸延]：老父親慈的耳你吃不吃？

[肖珩]：你今天不來？

[肖珩]：哦[/表]。

可能是悉了些，肖珩發微聊消息的時候也會發幾個時下流行表包。

陸延對著手機屏幕上那個“緩緩離世”的熊貓人看了幾眼。

賣慘可恥。

“上機。”

十分鐘后，陸延拎著飯掀開黑簾子進去。

坐在電腦后面的人手，問他：“我飯呢。”

陸延把飯放桌上：“我送餐員了？”

肖珩接過。

飯點來上網的人不多，陸延戴著耳機，開始調音軌。

肖珩三兩下吃完飯過后又坐到他邊上補覺，他一只手撐在桌面上，支起上半湊近他，摘了他的一邊耳機說：“有人來了我。”

陸延覺得很有意思：“到底誰是網管？”

肖珩已經趴下了，閉上眼說：“給你打折。”

“……滾。”

他們倆坐在正對著黑簾子的角落里，陸延左手邊是個煙灰缸，里面的煙灰沒清理，空氣里有煙味。

肖珩今天運氣好，整整一個小時里都沒來人。

他睡醒，睜開眼，陸延還在反復修音。

陸延搭在桌上的幾手指不時的跟著耳機里的節奏一起。他手指很長，今天耳朵上掛了三個耳環，前也掛著條銀質項鏈，肖珩仔細辨認，發現是吊墜是條吐著信子的蛇。

陸延這個人坐在那兒，只要不開口說話，任誰看了都以為這是個狠角。

要想列相關詞條，估計還能列出來如下幾條：

道上混的。

不好惹。

……

肖珩覺得自己應該是沒睡醒，什麼狠角，坐在他邊寫歌的就是個打架只知道跑的狗。

肖珩趴在邊上看他作編曲件看了一會兒，想煙清醒一下，結果煙剛點上，他眼睜睜看著狠角陸延的件崩了。

陸延：“……”

？？？

“你們網吧這什麼破電腦！”

陸延連著兩次在馬上做完的時候崩件，心態也直接崩了。

肖珩咬著煙說：“讓開。”

肖珩說著，微微前傾，手去夠陸延面前的鍵盤。

陸延手還沒來得及回去，一直搭在鼠標上，還被肖珩的手臂著：“等會兒，你會弄？你一個專業上崗還沒有份證的網管……”這爺學的專業明明是經濟系，將來要繼承家業的那種，會個什麼啊。

雖然這個姿勢敲鍵盤不太方便，但肖珩手速依然很快。

肖珩那雙手即使不戴高價手表，手上什麼修飾也沒有，仍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矜貴，還有一種不管干什麼都有種從骨子里出來的散漫——

屏幕上彈出來一個程序框。

框里是一些陸延完全看不懂的東西，什麼1什麼0，滿屏幕跟碼似的。

肖珩低垂著眼，里是一截煙。

陸延總覺得的這人平時無論干什麼都沒表，但是敲鍵盤的時候不太一樣。

哪里不一樣……

肖珩敲了一陣，吐出口煙，打斷他的思路，對陸延說：“鼠標。”

陸延拖著鼠標的手艱難地了。

“點運行。”

陸延點上去。

碼框消失。

電腦回歸平靜。

陸延拷在U盤里帶過來的那個編曲件還是那個編曲件。

肖珩松開手，又坐回原來的位置。

這麼一通看上去還牛的作……

陸延側頭看他：“我的歌找回來了？”

肖珩說：“沒有。”

“！”

“你重寫吧。”

肖珩說完這句，瞧見黑簾子有靜，有人來上機了。他又抖抖煙灰，不不慢地往前臺走。

那你那麼半天敲什麼呢？？？！

一通作看著還牛。

您就為了聽個響？

聽聽青軸清脆的聲音？

陸延忍住想給人逮回來揍一頓的心，打開編曲件重新寫。

網管肖珩坐回前臺。

進來的是逃課出來上網的幾個高中男生：“網管，上機，三個人，有連在一起的位置不，我們要開黑。”

陸延聽到肖珩不冷不熱的聲音說：“有。”

高中生有自己的顧慮，低聲音問：“你們網吧安全嗎，不會被抓吧。”

肖珩：“沒份證？”

高中生點點頭。

“安全。”

肖珩收了錢，說出一句令人信服的話來：“我也沒份證。”

“……”

陸延聽不下去，他戴上耳機接著調音。

他沒發現五分鐘后，編曲件左上角自彈出來幾個字：自保存。

那行字毫不起眼，出現兩秒便消失。

然后等到下一個五分鐘，才會再出現一次。

……

所幸件沒再崩。

兩小時后，陸延把順利音頻傳給甲方。

甲方聽過之后覺得沒有問題，轉賬收錢，一套流程走完，易結束。

陸延摘下耳機，收完錢之后習慣去數余額，加上之前那個甲方給的，余額已經有快兩千。

“來瓶水……我弄完了，你什麼時候下班。”陸延快下機前去前臺買水。

肖珩把水扔給他。

“四點。”

四點，那就還有十分鐘。

反正時間也差不多，陸延擰開水說：“那行，一塊走？”

肖珩：“誰跟你一塊走。”

陸延早就習慣肖珩的說話方式。

他拎著水走回去，整個人躺進電競椅里，等肖珩換班。

他邊上那個人電腦屏幕上居然在放新聞視頻。

陸延聽不到聲音，只能看清字幕。

悉的地方臺主持人帶著一不變的表說：“……近日，我們接到熱心市民舉報，發現危險分子王某的行蹤，初步確定王某往下城區方向逃竄。”

“據‘好又多’雜貨店提供的監控視頻，視頻里的黑男子疑似嫌疑人王某，王某在雜貨店購買了兩瓶橙，這一舉不知有何意義，市民高度警惕，出行注意個人財產和人生安全，千萬不要喝陌生人給的橙。”

下城區？

好又多？

這雜貨店不就在七區附近麼。

陸延正想著，肖珩已經換完班，掀開簾子站在門口不太耐煩地問他：“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