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廖敬清正在準備高考，所以只有正揚每天放學后會溜去七叔家，陪生病的爺爺干活。而那段時間，他每天都能看到小傻子。

其實哪怕他不留意，那小傻子也會跑來找他。

有次他正忙呢，邊就忽然多了個人，側目一看正是那丫頭。

頭上戴著遮帽，學他的樣子將袖口挽得高高地，出兩截蓮藕般白的手臂，笑瞇瞇地問：“我能加嗎？”

正揚斜了一眼，“你能做的就是回房間，別再這添。”

瑩瑩有些郁卒地看著他，“我看了幾天，早都看會了。”

說著也不等正揚反應，直接將一旁要移植的花苗搬過來，然后搬花盆，看著在太底下哼哧哼哧忙活的起勁兒的樣子，廖正揚一臉的無奈。

結果他果然沒猜錯，這位大小姐全然把這件事當了過家家似的，一會兒就蹲在邊上玩起了泥——

正揚角搐了下，丟給一個嫌棄的白眼，“你還是趕回房間吧，這又不是你的橡皮泥。”

瑩瑩竟然還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在幫你干活啊，我們是朋友。”

聽到“朋友”兩個字，正揚的作停了停，轉頭意外地看著。

瑩瑩繼續說：“我們是朋友對嗎？你前幾天還幫我找小白呢。”

正揚嗤了一聲，“誰跟你是朋友。”

你家里這麼有錢，你還……這麼傻。

瑩瑩雖然笨，可這會兒像是猜到了他怎麼想的，大概是以前已經被許多人拒絕過了，所以低下頭，著滿是泥的手不吭聲了。

爺爺正在另一頭忙碌，所以一直沒留意這邊的況，正揚看著一臉委屈的小丫頭，心里竟有些不舒服的覺。

他還沒想好要怎麼安下，就傳來了瑩瑩很小聲的聲音。嘀嘀咕咕道：“可是我想和你當朋友啊，我還讓廖爺爺給你帶好吃的，小白吃了我好吃的零食都和我好，你就不和我好，還不如小白呢。”

廖正揚：“……”

他怎麼有種不知不覺被人罵了的錯覺？這是說他白眼狼的意思，說他還不如一只兔子？

可那些甜死人的東西他本沒吃好嗎！

他忽然又回過神來，“什麼意思，你讓爺爺帶回去的東西，是特意給我吃的？”

瑩瑩難得有些結，“對、對啊，我上次在門口看到你了，想和你做朋友……”

“為什麼見了一面就要做朋友？”正揚面上看似平靜，里卻是心跳加劇，那時候他在門口看到的車經過，本沒留意里面的況，原來那會兒就看到他了？

也說不上為什麼，他心里好像有些期待，可期待什麼呢？一個心智和小孩差不多的人，他能期待說什麼？

瑩瑩囁嚅了半天，“什麼為什麼，做朋友還要有原因啊？”

果然思維和稚園的小孩沒什麼區別，恐怕在看來，他和年齡相仿，爺爺又在家干活，所以做個朋友很正常。

正揚忽然有些意興闌珊，悶頭干活再也不理了。

***

瑩瑩在他邊上轉悠了許久，見他一臉的不高興，小聲問：“你生氣啦？不、不想和我做朋友嗎？”

“不想。”正揚看都沒看一眼，“爺爺是你家的工人，我來幫他干活而已，過幾天就會走，你需要這樣的朋友？”

他說完才抬眼看，見一直直愣愣地盯著自己，那眼神，和那只小白還像的。

正揚又將視線移開，可瑩瑩說：“其實你是嫌我笨，不想和我做朋友對嗎？”

正揚沒有接話，也沒刻意看，可他從低落的音調里，分明能到的沮喪。

又說：“我知道我特別笨，好多人都不喜歡我，我也想努力讓人喜歡。可有時候努力了，別人也不一定喜歡。”

正揚看向，可發現此時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上次教我畫畫的老師，一直罵我，福嬸要告訴爸爸，我不肯。這麼罵我的人很多，爸爸知道會生氣，也會難過。所以我一直想畫好畫，那樣老師就不會罵了，爸爸也不會生氣……”

原來是這樣。

正揚心想上次爺爺跟自己提這件事的時候，他在心里還鄙夷這丫頭傻，可現在看來，似乎又沒那麼傻？

他沉默了下，干脆在旁邊的草地上坐下，認真地看著說：“別人的喜歡那麼重要嗎？”

瑩瑩愣了下，然后鄭重地點點頭，“別人喜歡我，我就高興。”

還真是簡單暴的答案。

正揚沉片刻，出手去，“為了讓你高興，我和你做朋友吧。”哪怕幾天也不錯，至讓這丫頭開心下也未嘗不可。

嗯，看在讓爺爺帶回家的那堆甜食的份兒上，正揚別扭地想。

瑩瑩開心極了，滿是泥的兩只手驀地握了上去，黑漆漆的泥將廖正揚帶著的白手套都給糊嚴實了。他額頭的景又開始狂跳。

然后聽瑩瑩愉悅地問他，“你答應和我好啦？”

正揚：“……”

瑩瑩：“你是第一個答應和我好的朋友，我要把今天記下來！”

說完就準備起回屋，可起了下沒起來，于是又手拽了下正揚的袖子。

于是正揚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運服袖口出現了兩個泥手印，而瑩瑩已經歡快地回屋寫日記去了。

***

那時候廖正揚并不清楚，這一個隨口的答案，對瑩瑩來說有多重要。但那之后的每天，小丫頭都會纏著他嘰嘰喳喳個沒完。

他發現這小傻子還是個話嘮，除了有點笨以外，有時很氣人，可有時又有點可(穿書)我的師傅是魔尊。

但不知不覺地，他竟然有點期待每天放學后的這點時，也很期待小傻子放學后朝自己飛奔過來的模樣。

那樣的日子，空氣中混雜著陣陣花香。

等爺爺好了以后，正揚就被告知不需要再去七叔家幫忙了，爺爺讓他以學業為重。

正揚當然也知道，他不再去了，甚至沒和小傻子正式告別一聲，有時等爺爺回來，很想問問爺爺有沒有說什麼，可爺爺竟然沒主提過，要知道以前爺爺可是三句不離那位大小姐的。

正揚憋了幾天之后就憋不住了，趁著有天放學，溜去了七叔家門口。

至于來的原因是什麼，他自己也鬧不清楚，就當是特意來告別好了。

他算的時間很準，小傻子每天都差不多這個點放學。

正揚在路邊等了好久，終于看到車子緩緩地從遠開過來，他下意識地站起，站的筆直，那一刻竟然比考試前還要張。

等車子越來越近，終于在他面前停住了，瑩瑩從車里跳出來，欣喜地跑到他邊。

正揚看著笑得全無城府的樣子，也不由微微笑了起來。可瑩瑩下一秒居然一撇，“哇”一聲就哭了。

正揚：“……”

瑩瑩著眼睛，哭得聲淚俱下，“我以為你不想再和我做朋友了，我每天去你干活的地方等你，你就是不來，我以為你不喜歡我了。”

正揚在原地站著，微垂著眼眸瞧，許久才手替了臉上的淚珠。

哭得鼻子都一一的，可那樣子居然也并不丑。

還在控訴說：“我都沒敢問廖爺爺，就怕你再討厭我，我這幾天好難，都吃不下東西——”

正揚看著哭到涕淚橫流的樣子，竟然第一次沒有生出嫌棄的覺，他一輩子都記得自己當時說出口的話，“沒有，我沒有不喜歡你。”

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被年地藏在了口。

他只知道，這個小傻子對他而言，似乎是不太一樣的……

***

正揚慢慢地發現，瑩瑩雖然智商和常人有異，可非常敏，而且了解的越深，他對的覺就越復雜。

瑩瑩真的沒什麼心朋友，邊的人都覺得智商不足，不需要多和通什麼，再友好的也不過對客氣點、多點微笑而已。遇上那些不友好的，在背后指指點點都算輕的了。

大概因為這樣，正揚對就更好了，但他不是個會表達自己的男孩，又或者這個年紀的孩子，對于的事本來就很晦。

他只會兇地提醒，“別人問你要東西不要隨便給！”

他至今還記得那次在門口談論的那兩個保鏢，面目可憎的樣子。

瑩瑩吃著餅干，傻傻地問：“為什麼啊，那些東西給他們，他們好像很高興，反正我有很多。”

正揚氣得快吐，只能更兇狠地告訴，“總之不許給，給了我就不理你了！”

瑩瑩這才乖乖地點頭，“好，不給就是了。”

瑩瑩是很在意正揚的，雖然正揚很兇，可是能覺到正揚對自己的好離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如正揚答應和做朋友以后，就總會趁著中午午休時騎很久的車，來學校看，給帶零食，帶好看的小發卡。

在瑩瑩有限的記憶里，除了父親之外是沒人對這麼好過的，所以正揚偶爾兇一點也沒關系。

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于是在正揚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時候，主將自己手里的餅干遞過去，喂給他吃，“你吃一點啊，這個很好吃。”

正揚看著如星星般發亮的眼睛，那種期待的模樣，終于還是張口咬了下。結果瑩瑩趁著他張的間隙，把整塊餅干都塞進了他里。

正揚氣急，看著出竊喜的模樣又不由好笑，兩人坐在學校頂樓的水箱后面，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樣的日子，像是兩人的小，瑩瑩沒有告訴家里人，正揚當然也沒有。

其實正揚一直都很清楚，不管是作為朋友或者其他，他和瑩瑩都不可能長久的，瑩瑩是七叔的兒，就算是友誼，這段關系也有走到頭的那天。

更何況他心里還有點其他的期盼——

只是他沒想到，改變來的那樣地快，一切都發生在他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

***

正揚一直想像哥哥廖敬清一樣，上醫學院，而他高考績也算超長發揮，被錄取的幾率很高。這件事對爺爺來說真是喜憂參半，他既想讓兩個孩子都出人頭地，可想到高昂的學費，又不由滿心憂慮，幸好現在他還在七叔家里工作，七叔對待下人一直都很大方。

但正好又趕上開學，廖敬清的學費也是不的一筆，加上生活費等等，爺爺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勉強了。

廖敬清當時在給人當家教，正揚不想給爺爺力，于是也趁著暑假的時候去打工，雖然工錢很，但他仍舊覺得很快樂，只是陪著小傻子的機會越來越。

打工的時候，他還遇到了一個不算太的人——唐娜。

唐娜是廖敬清的大學同學，廖正揚去學校送服時，恰好在小組會議上見過一次，當時幾個人還一起吃了頓飯。

所以再遇上時，彼此都覺得很意外。

他們在快遞公司打工，唐娜是個很開朗的生，長得不算頂漂亮，但材很好，個子高挑勻稱，加上有親和力的笑容，所以被安排在前臺。

而正揚當然是每天騎著車去送快遞。

店里什麼知識層面的人都有，時間久了，他便發現有一兩個油舌的快遞員，總是喜歡占唐娜的便宜，當然是口頭上的。

可那些話聽久了，連他一個男人都聽不下去。

于是有次終于按捺不住出聲幫了，呵斥了那兩人幾句，那兩人面子上掛不住，但好歹是自己理虧，于是以后再也沒找過唐娜的事兒，反而總是找正揚的麻煩。

對此唐娜很抱歉，正揚反而一臉的無所謂，“沒事，我又不會在這長待，你是孩子，這樣傳出去容易讓人誤會，對名聲也不好。”

正揚只是隨手幫了一下，哪知道那之后，唐娜對他就不一樣了。

每當他送完一趟東西回店里取貨，唐娜都會給他倒杯水端過來，有時候還會塞給他一個水果之類的。

正揚開始沒往歪想，只覺得像是姐姐對弟弟的照顧，又或者是對廖敬清有點什麼心思？畢竟從小到大，他遇到過的這種事可不道。

可后來漸漸就聽周邊的人開起了兩人的玩笑，說什麼唐娜對他有意思，加上之前他為唐娜出頭的事，兩人的關系被傳的繪聲繪的。

直到后來，唐娜真的親口對正揚表白。

說對他一見鐘。

***

當時正好是下班的點，店里只有他們兩人了，廖正揚看著面前自信從容的生，卻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不好意思，我對你沒興趣。”

唐娜當時沒說什麼，可之后非但沒放棄，對他的攻勢反而更加猛烈了，還會給他帶盒飯，有時也會借著找廖敬清的名義往他家里跑。

這一跑可好了，正好就給瑩瑩撞見了！

小傻子開始還反應遲鈍，沒事就管唐娜“姐姐、姐姐”地喊，后來發現總是有事沒事就黏著正揚，總算覺出了點不對勁了。

等送走唐娜，正揚親自送瑩瑩回去，路上就發現小丫頭不高興了，一路都繃著臉，嘟的都能掛個油壺了。

正揚笑著逗，“怎麼了？”

瑩瑩踢著腳邊的石子，半晌才轉問他，“你是不是不和我好了，打算和那個姐姐好？”

正揚早就習慣口中這個“好”的意思了，卻有心逗，“沒有啊，我們大家一起好不是好的？”

瑩瑩有些失落地低下頭去，“可是姐姐比我聰明，比我漂亮，你以后會越來越喜歡，不喜歡我的。”

正揚聽著這些話，目一直落在前方的街景上，許久才轉頭看，眼里像是染上了此刻的暮一般晦暗不明，“我喜歡別人，不可以嗎？你，很在意？”

“當然！”瑩瑩猛點頭，“你喜歡我，我開心，你不喜歡我，我會很難過，很難過，連最喜歡吃的東西都不想吃了。”

明知道和自己說的不是一回事，正揚還是被此刻的話語逗得心中一暖，他手拍了拍茸茸的發頂，嘆了口氣，“傻瓜。”

瑩瑩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正揚說：“我不會喜歡別人了，只喜歡你，永遠都喜歡你。”

瑩瑩臉上出滿足的笑容，出小手指遞到他面前，“那我們拉鉤，一百年不許變。”

一百年……

如果可以，他也想和承諾這麼久遠的誓言，但現在不是時候。

正揚沒有出手去，上別扭道：“稚死了，不拉。”

他沒有出小手指，卻牽著的手一直往前走，走在這繁華而燈火通明的街頭。

那時候正揚在想，他會拼命努力，哪怕家境和七叔差了那麼多，但只要他足夠上進、勇敢，他對瑩瑩的心意總有被七叔認可的那一天吧？

他已經考上了醫學院，全國有名的重點大學，前程似錦。

正揚那天憧憬了很多關于兩人的未來。可第二天一切就變了，隨著爺爺的意外離世，他的將來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而他和他的小傻子，也走向了另一條不同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