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菜就是皮皮蝦，我巨吃，穿起手套一個接著一個吃的特別帶勁。眼瞧著我面前的蝦殼堆山，其他人還沒嘗一口，我悻悻罷手。剛下手套，突然一個剝好的皮皮蝦飛進我的碗里，我一抬頭，撞見漫漫零碎星，是他的眼睛。

陳醫生說：“我的這份給你。”

我盯著碗里的蝦好半天，最終還是對它了手。

見我夾著往里送，我聽見隔壁的陳醫生沉沉笑出聲，然后心極好的開始給我剝蝦。

林培瞧見這幕，拍了拍鄧權的肩，滿臉羨煞地：“你學學人家老陳同學。”

鄧權一臉無奈，趕抄起幾個蝦剝了起來，邊剝邊打笑陳醫生：“我說老陳同學，您這波作是要埋汰多良家婦男啊。”

眾人聽了，哄笑一堂。

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我和陳醫生的關系，在很多人的眼里，是那樣的存在。仿佛我們最后沒有走到一起，都是一種辜負。

可誰又知道，再完的人，都會存在著最不完的結局。

天生的畫家，只有在死后，才會被世人頌揚。

更何況是一段刻骨銘心的呢！

羅歐和朱麗葉、梁山伯和祝英臺……

又有哪對是長相廝守的呢！

吃過晚飯，三三兩兩的去了海邊，夜風涼爽，夾著海的咸淡。一開始一群人還圍著打打鬧鬧，繼而又一哄而散，回民宿的，逛小吃的，慢慢地，沙灘上只剩下我和陳醫生。

月初上，輕薄皎潔。

我坐著，他躺著。

沉默了段時間，他忽然手拉我，是要我也躺下來。

“躺會兒吧。”他說。

在他的強迫下，我躺了下來，靜靜的看著被海霧遮的不風的夜空，除了那月，不出一半點的星。我手，用五指去遙不可及的天際，猛然想起那日陳醫生問我那句話——你覺得異鄉的月真的沒有這里好看嗎？

心跳不自覺的停了半拍。

許久后，我輕聲問他：“我是不是沒有問過你為什麼要從北京調回來？”

他晃了下神，像是也記不清了，模糊的回了句：“好像沒有。”

我把手回來，輕輕“哦”了一聲。

“想問嗎？”他問。

我搖頭：“還是算了。”

其實我是害怕，害怕那個答案與我有關，在我得知他從北京申調回縣城的那一刻，我便開始害怕聽到這個答案。

因為我比誰都清楚，我和陳醫生之間究竟藏著怎樣的一道鴻。

又是沉默。

片刻，他扭過頭，借著遠半明半昧的瞅我，好久，我聽見耳邊響起了他的聲音——輕沉、有力。

“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就這樣站在原地，不往前，也不后退，我會慢慢地、不聲響地、一步接著一步地走到你的面前……”

那些話伴隨著海風輕輕的飄進我的耳朵，像是灌了口，糖蹭蹭蹭的往上漲，整個人開始變得燥熱，心跳也止不住的加速。

“那如果……”盡管猶豫，我依然對他袒我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

“沒有關系。”他像是怕我說出些什麼，極快的打斷我，目終于移開，向不知名的某，音道突然變輕了，“因為我你，所以多久都沒有關系。”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這樣的組織結構，用這個詞連接兩個人稱代詞，仿佛這是世界上最無懈可擊的言語。他說因為我你，所以多久都沒有關系。這個多久指的是我們在一起的多久還是……等待我時間的多久……我不知道。

當我和陳醫生再一次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已是八月中旬，媽媽從鄉下回來，帶了一堆的土特產。我挑三揀四地挑了些許給陳醫生送過去。跑了兩趟都沒在家，微信也沒回，大概還沒下手。夜已漸深，我索將東西丟到他門口，給他留了條微信便回家了。媽媽見我進進出出不消停，嘮叨了幾句：“都這個點了，你還往外跑什麼？”

那邊人聯系不上，這邊又在數落我，好是讓人生氣。

我語氣惡劣地、看都沒看媽媽，兩個字砸了過去：“氣！”

見我態度這般猖狂，媽媽忍不住開始了久違的政治課：“你說你這一天天的，服不收，地也不拖，瞧瞧臺那堆服，你是準備開賣場還是準備搞批發，再瞅瞅那冰箱，牛過期照喝，面包過期不扔，都活了是吧？”

我左耳進，右耳出。

大概是沒聽見我頂，媽媽罵著也沒勁，最后大手一揮，宣布下課。我這才樂滋滋上樓。見狀，媽媽眉段一擰：“還真是個活祖宗！”

上樓沒多久就收到陳醫生微信，說是剛下手。我正編輯著容準備回復，還沒想好怎麼組織語言，他的語音電話就撥過來了。我接起，小聲喂了一句。很快，聽筒傳來他略微沙啞的聲音。

“有時間跑一趟嗎？”他問。

我換了個耳朵聽，沒答：“怎麼？”

“沒力開車了。”他說。

我抿思考了幾秒，然后應下：“醫院門口等著我。”

“好。”

剛躥上樓沒幾分鐘又匆忙的躥下來，還拿了車鑰匙，就在大門閉的前一秒，媽媽沖著我火急火燎的背影大喊：“去哪里？”

“接人！”我匆忙回了句，立刻跳上車，鳴了個喇叭，示意媽媽幫忙關圍墻門，然后絕塵而去。

環形路繞了個圈，停在人民醫院門口，果不其然，陳醫生就站在那兒等著我，站姿有幾分頹，看上去確實沒幾分神，大概是手磨人。

他拉開車門上了副駕駛，把座椅往后一調，整個人躺了下來，像是終于放松了。

“有大手嗎？”我問他。

他咽有些，搖了搖頭，扯著嗓子說：“連環手，四臺。”

“你這算是疲憊刀了吧？”

“沒辦法，通事故送進來的，急診本忙不過來。”所以他去支援了。

“很嚴重嗎？”

他抬手了太：“一死八傷。”

“人死了？”

“嗯。”他合上眼，音道止不住的往下沉，“還來不及送進手室就咽氣了。”

見他真的很累，我沒再問東問西，打算結束話題：“你休息一下，到了我告訴你。”

他突然睜開眼，朝我看了過來，瞳孔來了幾分神，略頓了半秒，他開口道：“好像我們之間也來不及躺上手臺，就被你判了死刑。”

我打方向盤的手突然了力道，五味雜陳，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雙方就這樣陷了沉默，直至車子停在他家門口，他再一次開口，音質沙啞：“相確實是兩個人的事，但我你卻是我的事，”

頓了頓，他接著說：“夏天夠熱，冬天夠冷，世界夠大，而我，足夠你。正因為我你，所以多久都沒有關系。”

還是停頓，但這次比上一次要久，最后他漆沉的眼睛看向我，定定幾秒，再度開口：“艾歡，我……”

“不是所有的事……”我忍不住打斷他，對上他的視線再一次重復，“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用一句‘我足夠你’來解決的。”

那算是我第一次那麼正面的回應我們之間的，那樣尖銳的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說出口的。

陳醫生并沒有生氣，他看著我，像是釋懷，又像是欣：“你終于肯正面回應我了。”

我抿，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到頭來，還是因為我的職業。”

他一言破，我很難不震驚。

對于我的反應，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淡淡一笑說：“如果這個問題我能解決，是不是代表我們就沒有阻礙了？”

“所以你從北京調回來了？”在他的調度下，我還是問出了口，縱使我知道了答案。

他說：“是，因為你，我從北京調回來了。”

“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因為一個我，放棄他自己的職業規劃，無論是于他還是于我，都不公平。盡管……我是在因為這個煩惱著……

“我覺得很有必要，”他解開安全帶，斂盡的眼底漆黑一片，“起碼在我想見你的時候，走五百米就夠了。”

說完，他沒有留給我說話的時間，推門而去。

我沒有辦法不去承認，他最后的那句話，真的足夠讓我失眠整整一夜。

將頭重重地埋進臂間，因為沒有控制好力度，摁響了喇叭，剛掏出鑰匙準備開門的陳醫生聽見聲響，條件反的朝車的方向看來，誤以為是我他，反快走幾步，上車。

“怎麼？”他問。

我不自然的直起，尷尬的想要找個鉆。

見我一直沒說話，他又問：“想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從北京調回來的想法嗎？”

我抿，還是沒說話。

他自顧回答：“生日那天，你出現在北京的時候。”

瞬間，我的記憶也回到了那一天，迫不及待的去了北京，迫不及待的想要陪他過生日，迫不及待的希十二點降臨，那些從里翻騰而出的迫不及待，因為我門最后的不歡而散而消失殆盡。總以為是時間消耗著我們的青春，回頭一看，竟是因為哽在心頭的那句話讓我們的青春被時間流逝。

“本來……想好好給你過個生日。”

他握住門把的手突然一松，音道輕了：“從我哥走了以后，這還是你第一次要給我過生日。”

那是我第一次聽他親口提起他哥哥，有些錯愕。大概是我反應有些過度，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垂下眼簾，沒一會兒，沉默地推門而去。

前車燈將他形只影單的影拖的又沉又長，有那麼一刻，我想沖下車，地將他抱住。那麼想了，我也這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