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市醫回來后，陳醫生持續在醫院忙碌著，而我依然在醫院附近的咖啡店趕稿……

日復一日，終于，在春節前，陳醫生安排了三天年假，和我有了一個短暫的旅程。先去了香港，主要是去AIA坐天，吃了富豪車冰淇淋，打卡了很多網紅店，一天下來，真是夠嗆，讓我們直接放棄了第二天的行程，在福田高鐵站附近找了個酒店，直接睡了一天。

第三日，我們去了順德，以吃為主，順便游玩了清暉園。記憶里第一次去清暉園是媽媽帶我去的，好像是他們單位的團建，當時去了不小孩，就數我年紀最小，大概是六歲還是七歲吧。

一晃眼就三十了，重游此地，頗有慨。

園子還是那個園子，只是陪我來的人變了陳醫生。見我盯著他不放，他突然靠近，在我角啄了下，笑著說：“再看就犯法了。”

我笑。

他說：“那麼認真的看著我，想什麼呢？”

我答：“想說眼前的陳醫生是真的陳醫生嗎？總覺不太真實。”

他上揚的弧驟然一滯。

我拉過他的手，一一掰著：“像是一個夢，隨時要醒。”

他抱住我，沒有說話。

從清暉園出來后，在附近吃了個午飯，好像是螺螄，陳醫生并不吃，但是我的巨，我提了一口，他看著我猶豫了半秒，答應了。

全程他看著我吃，還出“這種東西真的有那麼好吃”的疑，我看著他，滿臉壞笑，夾了塊酸蘿卜喂到他邊，非要他嘗，大概是因為之前的談話讓他對我疚，所以他勉強自己配合我，將酸蘿卜吃進里，滿臉都是抗拒，我看著既好笑又可憐，最后還是心，放過了他。

在租的車上睡了一覺，再出發去了漁人碼頭，陳醫生先是慣著我騎了自行車，然后又陪我在7-11吃了冰和關東煮，最后兩人去碼頭看黃昏，他從背后抱著我，將我圈在一個狹窄的地域，頭低下來，靠在我的肩上，說話時候，聲音就在我耳邊響起，輕輕的，很有磁。

“還想去哪里玩？”他問我。

我歪著腦袋靠在他的腦袋上，想了一會兒，說：“想去南京。”

不知道聽誰說，南京的梧桐很，突然想起。

他吻了吻我的耳垂，答應著：“過了年，個時間帶你去。”

“真的？”我很懷疑。

“真的，到時候空一個星期出來，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那我還想去蘇州，杭州也不錯。”

正所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還真的特別想去走一遭。

“好——”他將我抱在懷里，“以后每隔一段時間我就安排帶你去玩，去你想去的地方玩。”

“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我傲了起來，“就怕你一年陪我走個三四趟也走不完。”

“如果年輕的時候沒有走完，可以等我退休了，我每天都帶你去不同的地方，看日出，看日落，看雪，看楓葉……”

他說的何其好，我本連想都不敢想，因為當我決定要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清楚明白自己要面臨著什麼，不僅僅是孤獨。

“什麼味道？”我忽然問他。

他仔細聞了聞，回答說：“好像是蛋撻。”

我回過頭來，央著他：“我想吃。”

他側了側臉，示意我。

我掂起腳尖，在他側臉輕輕一啄：“可以了吧？”

他笑，迎著夕，溫和雅致。

就在碼頭附近有家蛋撻店，我們到的時候已經賣完了，需要等下一批出爐，陳醫生看了看時間：“那就把火車票改一下。”

因為我們是租車游玩，所以需要坐火車回家，按照原計劃現在就要出發去火車站，如果要等蛋撻出爐，就要改簽火車票。

我點頭：“改改改，晚點回去就是。”

他一手圈住我的腰，不懷好意笑了笑：“不回去也可以。”

我配合他的戲，抱住，一臉警惕：“想做什麼？”

他笑，臉近：“吃了你。”

我一掌過去，力道很輕：“想得。”

他無奈，抱我，失至極的語態：“真可惜。”

蛋撻出爐以后，我們飛奔到火車站，進站前，最后一口蛋撻進肚，扔了垃圾回來，陳醫生已經取好票，看著我，突然從包里翻出紙巾，替我了。

我一臉無趣：“按照電視劇的劇，你應該親掉我里的蛋撻渣。”

他摟過我的肩，一邊往前走一邊說：“在我的劇里，紙巾和你的更配。”

我：“……”

說他很會談的那個艾歡一定不是我。

在火車上，陳醫生提起了最近網上比較火熱的一個傳染病話題。

這些年總是聽說這里那里有傳染病，我也沒當一回事，可陳醫生很較勁，一邊跟我普及傳染病知識，一邊讓我警惕，先是去人多的地方，其次是出行要注意防范，因為他這話，我人剛下火車就上淘寶買了盒口罩，以防萬一。

從來沒有想過，我的這盒口罩為了2020年熱議的話題。

從順德回來后的那幾天，和陳醫生的幾個約會都泡了湯，剛開始他說陪我去買年貨，人已經到了街上，一個急診電話就把陳醫生給call走了，他將車鑰匙留給我，讓我自己買完東西開車回去。

還有一次我想給他添兩件服，在商場轉了一圈，沒買著，說是在附近吃個飯歇歇腳，菜剛上，他又被醫院call走了，還是一樣，留了車鑰匙給我。

眼睜睜看著他走，卻沒辦法生氣，究竟還要重復幾次，我才會發這個緒呢？

我不知道。

但疫的發，改寫了我和陳醫生的結局。

新年前夕，新冠在武漢發，湖北淪陷。一個不關心實時政事的我，甚至還有這樣的千千萬萬中國人，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開手機，看確診新增人數。

我以為千上百的確診人數足夠令我震愕，但我錯了，當我得知陳醫生要去武漢支援的時候，何止是震驚，我直接崩潰了。

他是醫生，這是他不容推卸的職責。可全中國，千千萬萬個醫生，為什麼非他去不可。

這種自私的想法，大概不只我有，還有那些為子送行、為伴送行、為父母送行的千千萬萬醫生的家屬，都會有。

我紅著眼找到陳醫生的時候，他正從超市回來，買了一堆的冰淇淋，我知道，那是他為了哄我用的。他停在我的面前，笑著，沖我揚了揚他手里的冰淇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我下意識的退了一步，然后是一邊搖頭一邊上前扯過他手里的冰淇淋，狠狠的砸在地面，迎著夜風，我努力忍著眼眶的淚，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阻止他嗎？不，我不僅沒有這種資格，更加沒有這個權利。那麼，支持他嗎？我更加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后來我發現，除了撒潑，我什麼都不能做。

他站在原地，笑容開始僵，因為他也明白，他沒有辦法安我，甚至沒有資格和權利來安我。

我們之間像是頭頂的最親近的兩顆星星，看似只有一步之距，明明那麼近，卻無法擁抱在一起。我用力抹掉眼角的淚，沉默的離開。

那是一個不懂事的行為。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繼續懂事了。

原本的艾歡，就是不懂事的，為了一個陳醫生，著自己學會懂事，太累了。當一段讓人開始疲倦的時候，就意味著……該結束了。

疫是一場無聲的戰役，他要沖到前線，為人民戰。

那我呢？

那個一次又一次被丟下的我呢？

不知道為什麼，心臟總被一針刺著，這樣的畫面，這樣的場景，這樣的覺，好像在夢里見過一樣。

那天晚上，我睡不著，思緒也很。

三點到了，我還醒著，看著窗外的路燈，何其無辜，卻偏偏要陪著我一起失眠，等天亮。

終于到了五點，我終于不了，從床上起來，打開臺燈，隨手了本書出來，一頁接著一頁的翻，直至翻到最后一頁，空白的尾頁讓我忍不住提筆，寫下——

夏天夠熱，冬天夠冷，世界夠大，而陳醫生，足夠我。

可是，時間，它不允許這種足夠。

陳醫援鄂后，我的生活逐漸頹靡，本沒有白天黑夜之說，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抱著部手機，看著那持續增長的數字，何止讓人恐懼。

姜慶又一次小心翼翼的推開我的房門，喊了句姐，我眼睛一不的看著手機，找尋關于武漢的任何新聞資訊，一遍又一遍的瀏覽，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麼。姜慶見我沒應，自徑走上前，輕輕的將垂落在我臉上的頭發勾到耳后，又喊了句姐，我終于看向了他。

姜慶說：“下去吃點東西吧，大姨擔心了好久。”

“嗯。”我沒有靈魂的應著。

“剛剛我去了趟陳哥家，發現他家冰箱有好多冰淇淋，你吃完飯，我們一起去他家吃冰淇淋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你先下去，我洗漱一下就下去吃飯。”

終于見我有些神頭，姜慶歡天喜地起來：“好好好，那我下去等你，給你盛碗湯。”

我是真的不，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回房了，睡了一覺，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的牙全掉了，沒有流，也不疼，驚醒的時候，眼角還掛著淚。那刻，我像是瘋了一樣飛奔到陳醫生家，抱住樓梯扶手的柱子，坐在樓梯上，渾在發抖。

上一次做這個夢的時候，是國慶節，同樣是牙掉了，沒有，也不疼。當時覺得這個夢好玩，就說給了媽媽聽，媽媽聽了以后跟我說做這種夢是有含義的，代表著我邊有人要去世，我自然不信，但卻恐懼著，所以第二天就湊著媽媽開車回了鄉下，陪了外婆四天，第五天凌晨五點多的時候，媽媽把我醒，燈刺眼，我按著面無表的媽媽，一個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腦海一閃而過。

我的直覺何其準。

外婆去世了，就在那個早上。

眼淚并沒有從我的眼里流下，我極其平靜，先是換服，然后洗漱，最后……將姜慶醒，看著他洗漱完，然后平緩的告訴他這個事。

姜慶和我截然不同，他聽了以后，眼淚很快從他的眼角流了下來，他一邊抹著淚一邊往外走，客廳里，外婆的床就在那里，掛著蚊帳。姜慶緩慢上前，拉開蚊帳，看著外婆，眼淚流線。

我站在姜慶后，遲遲沒有離去，就那樣，安靜的，看著外婆那張年邁的臉龐，皺紋在臉上，千萬壑，證實了歲月的流逝，證明了時間的虛度。我的視線慢慢變得模糊，眼眶依然沒有覺到滾燙的淚水，只是腦袋一片空白，眼睛沒有焦點，而已。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合不上眼。當姜慶抱著枕頭出現在我房間的時候，我才有些回神，拍了拍自己的床，示意姜慶上來。姜慶爬上床，抱住我一手臂，輕輕喊了聲姐，我應著，他問：“你怎麼不哭？”

“哭不出來。”我誠實回答。

“不難過嗎？”他又問。

“難過。”我看著他，有些心疼，“但就是哭不出來。”

“為什麼呢？”

我搖頭：“不知道。”

也許那個警示我的夢讓我有了幾天的過渡時間，所以當外婆離世以后，我并沒有太多的緒，難過嗎？難過。傷心嗎？傷心。可就是哭不出來。

就像是看過了無數遍的電視劇，知道了劇，盡管傷心難過，卻沒有辦法哭出來。我當時是這麼理解的。可后來有人告訴我，是因為過于悲傷，所以無法哭泣。

而這個人，是陳醫生。

我仍然記得，他去世的那年，他一樣沒有流淚，非常平靜的理著他的后事，當我媽媽提醒他要通知親戚來奔喪的時候，他微微一頓，安靜的抬起眼皮，定定看著媽媽好久，最后他說：“我不知道要通知誰。”

那句話，讓我眼淚決堤了。

他承著不應該是他這個年齡該承的東西，讓人忍不住想要抱他。

而現在，眼淚溢出我的眼眶，極其任。

我相信，如果陳醫生到了外婆那個年齡，安詳的離開，我絕不流淚。可現在，我們剛剛開始，好多地方還來不及去，好多話也沒來得及說，他就這樣離開我的世界，我不甘心。

起碼，再多給我十年。

十年，就夠了。

我是那麼想的，可陳醫生不是。

為什麼說他不是這麼想的呢？因為我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