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塔是用玉做的。

不是普通的玉，而是修真界里難得一見的玉髓，即便在夜中，也散發出瑩潤的輝。

饒是見慣了奇珍異寶的昆鷲，也忍不住“唔”了一聲，眼睛瞪大了點。

棠鵲同樣訝然。不過片刻后，便收回了對巨塔的關注，轉而投向自己妹妹。

阿鳩流落在外的那十年，聽說是進了個盜墓的寨子，平日里沒研究機關陣法。

不過，就算那時是小孩子，也該知道凡事有所為、有所不為，該有棠家的風骨，做些盜墓挖寶的事，委實不應該——這些都是爹娘說的。

爹娘一直教育棠鵲要做個有底線的人。

啾啾側過臉：“這是鎮陣。換而言之，就是這座塔里放了些東西，要進去看看嗎？”

境中匿的地點向來不，一些專心修煉的前輩就喜歡將府或者寶貝藏在境中。

但那些地點都不像這座巨塔森然威嚴，仿佛至關重要，立止。

好半天，昆鷲咬咬牙：“進！”

“昆師弟……”棠鵲柳眉蹙了蹙，不太贊同。

“掌門又沒說有不許進的地方。”昆鷲反而無所謂了，將手枕在腦后，“反正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打轉也一無所獲，還不如進去運氣。”

“進吧。”溫素雪也開了口。

“溫師弟，怎麼你也……”棠鵲閉了閉眼，搖搖頭，“算了，隨你們吧。”

“這不就對了。你說話，跟著我們就行了。”昆鷲大剌剌地笑著，抬手了和他個頭差不多高的棠鵲的腦袋。

棠鵲一愣。

昆鷲和溫素雪已經朝著口前進了，棠鵲抬手按了下剛才被過的后腦勺，好半天，輕輕一哂，搖搖頭，也跟著往里走。

唯獨在路過啾啾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告訴自己的報。

“阿鳩，以后你這些機關陣法……爹娘，不喜歡。”

離開，在空中劃過的發尾被勾勒出一層玉髓的碧。

啾啾垂了垂眼皮，用手口的玉壁。

足下線條緩緩蜿蜒勾勒，不消片刻，一朵花型圖紋出現在了石板上。

在顧的地方留個記號，這是修真界盜墓分子的職業道德。

也走進塔口的幕里。

幾風從窗外溢進來，在塔中游走，涼意過皮的時候，燭火也跟著微微跳躍。

“啪嗒、啪嗒、啪嗒。”

塔里極其安靜，只有腳步聲回其中。

啾啾走在最前面。

剛剛進來不久時就有塊機關石板被，幾枚暗箭了過來。

這里不能使用靈力仙，若非昆鷲好，這會兒上已經好幾個窟窿了。

所以換啾啾帶隊。

清理了七八個機關，隊伍穩穩上了五樓。

不能用仙，全靠一雙爬，棠鵲有點吃不消了。

“休息一下吧。”棠鵲瞄一眼溫素雪。

一行人當中最差的莫屬溫素雪，他從小便弱多病。這會兒臉也有些約的病態，連都泛出一抹蒼白。

“好。”不等啾啾回答，昆鷲先做出回應。

啾啾也點點頭，環視一圈，指了個位置：“你們在那邊休息。這層樓靈力場有些奇怪，我去看看。”

的影消失在轉角。

昆鷲收回視線，表古怪：“靈力場？”

溫素雪指尖凝出小小的火苗，揮向塔壁上的蠟燭。他和棠鵲表都沒什麼變化，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棠鵲解釋：“興許是他們的行話。”

“行話？”

這次，棠鵲猶豫了很長時間，頭頂燭熠熠躍好幾下，才嘆了口氣：“阿鳩小時候……在回家前，一直都呆在黑風寨里。”

“山匪寨子？”聽名字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棠鵲小聲：“是些盜賊。”

“哦？”昆鷲突然笑了，眼神閃爍，似乎想到了新的可以欺負人的理由。

“你別想著捉弄！”棠鵲反應過來，瞪他。

昆鷲一聳肩，不置可否，高深莫測。

其實啾啾也覺得黑風寨這個名字難聽，和“啾啾”這個小名一樣難聽。曾在挖墓歸來時，坐在路邊餛飩攤里對師父小聲過：“師父，我們黑風寨的名字能不能改一改。改個更浩然正氣、不那麼像壞人的名字。”

然后那位扛著關刀，虎背熊腰的師父大驚失：“什麼？為什麼？我們本來就是壞人啊，壞人就該用壞人的名字！要是我們用了好人的名字，那好人還用什麼？！”

啾啾：……

師父：“啾啾，你清醒一點，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啾啾：……

師父覺悟一直可以的。

不過那些“行話”就真和師父無關了。啾啾從小就這樣，總是在說話時不經意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詞，順口到好像大家平時都這麼說話。只有看到周圍人一臉懵時，才意識到自己又說了別人聽不懂的東西。

用兩手指指腹輕輕抵著墻壁前進。

這座玉塔十分巨大，每一層除了環廊與圓堂，還在盡頭設有暗室或者通往上層的道迷陣，理機關的藏也需要一定空間，所以目測棠鵲等人休息的圓堂，在一層中一半面積都占不到。

指腹突然劃過了微不可察的凸起。

啾啾頓住腳步，仔細觀察了一遍，微的玉髓墻壁上有串細微的劍紋，劍紋附近有團非常不顯眼的點。催靈力旋轉劍紋，隨著劍紋的轉，點也跟著轉移位置。

一個晦的機關，不過不算難。

把附近都搜索一遍，又找到了九劍紋。

這總共十劍紋，連起來是個“室”字。所以，把點位置調整轉向，使它們連星圖上“室宿”。

一切做完，環廊盡頭響起“咔噠”一聲。

玉壁裂紋后有幽熒熒了出來，磚石的聲響中，玉門緩緩打開。

不消片刻，暗室顯。

啾啾進去轉了一圈。

沒什麼好東西，只有一些上品食材，啾啾將它們一一收進品袋里。

讓人驚訝的是，這個房間里竟然能使用靈力。

這讓警惕起屋里是否有妖怪。

然而并沒有。

搞得這麼高深莫測，結果就只為了藏了幾個食材。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啾啾一邊扎袋子，一邊準備往回走。不料剛轉過，腳步便猛地一頓。

微風攜著幾涼意，著脖子掠過去，驚起些皮疙瘩。

不知何時門口多出一個人來，一襲青衫，孩形。悄無聲息地佇立在那里，抬起頭注視啾啾的眼睛里出一抹暗沉青藍。

“小青鸞？”

啾啾退了半步，手悄悄覆上了劍柄。突然想起回到棠家的第二年，和棠鵲一起去了書院念書。

棠鵲自然是照顧的，把介紹給最要好的朋友，帶參觀書院，給答疑解。

啾啾那時也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屁孩，對一切都到新奇，對新的生活新的朋友充滿向往，總是試探著、滿懷期待地和他們接。

仿佛一只小蝸牛，在用須知世界。

然后有一天，聽見真心相待的“新朋友”——也是棠鵲的知己——那個年長他們一歲的年，一臉了然地對棠鵲說：“你別對棠鳩那麼好。”

棠鵲一愣。

在假山后吃烤紅薯的啾啾也一愣。

“為什麼？”棠鵲問。

“升米恩，斗米仇。”年輕輕嘆了口氣，“等覺得你照顧是理所當然后，所有沒法從你那里得到的東西，都會變嫉恨你的理由。”

棠鵲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仿佛是艷下的公英，隨風飄散：“所以你才一直討厭？”

“嗯。”年坦白，“我覺得棠鳩不是個懂得恩的人。”

啾啾在黑風寨的那段時間，接的所有“壞人”都很坦誠，他們是會直白罵“老子討厭你，別和老子說話，今晚弄死你”的簡單暴的反社會分子。

但是回家后遇到的這些“好人”不一樣，他們不會把喜惡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啾啾是約約有察覺到這位“新朋友”對的鄙夷、厭煩和防備，但真的聽見對方這樣說出來——很茫然。

這些人無條件對棠鵲好，寵棠鵲，偏心棠鵲，他們從來不覺得不對。

啾啾只是了姐姐出于愧疚對的一點補償，他們就急沖沖地跳出來阻止，認定不應該得到優待。

為什麼。

莫名地讓這件事走馬燈似的在腦海里回放了一次，最后注意力落回到小青鸞上。

迄今為止，沒有一個棠鵲的朋友不對啾啾抱有敵意。

他們就像一場風暴，強地要將啾啾卷到棠鵲的對立面去，不管啾啾愿不愿意。

他們對展出輕蔑和懷疑的態度，等把到棠鵲的對立面后，又指著鼻子罵是非不分，不知好歹。

啾啾打住心底約約的一片黑氣，抬起頭，回想著小青鸞的名字。

“棲玉，你怎麼到這邊……”

話沒說完，啾啾瞳孔突然收一下，本能遠超了大腦反應，不消一息工夫，人已經站在了暗室另一隅的木箱上！

“乒——！”

青羽如同鋼釘一般刺墻壁，從沒的位置，蜿蜒出幾道裂，在墻壁上擴散開。

力道極重，只能看見半截羽還在外面。

塵埃舞。

啾啾的品袋掉在了地上，系帶尚未扎，收集的那些不值錢的材料從袋子口滾出來。

青鸞似乎本沒注意，依然死盯著啾啾，直直往前走了兩步，碾過了一枚霜噬蜘蛛卵，白|漿四濺。

沒錢又沒機緣就是這樣，品袋也只能用最下品的，空間只有一方大小，還不帶固定和自吸附功能。

啾啾沒再吭聲，出了門派長劍，正對青鸞，擺明了迎戰。

這只青鸞修為比高，高很多。不過化形限制了它的修為，傷又限制了它的力。

能不能贏不好說，打打就知道了。

的眼眸平日總是混沌的、木然的、死去的。可這一刻，眼底點綴上了點點寒，有如劍刃，銳利冷酷、殘忍麗。

剛剛那排青羽刺的地方，正是啾啾站立的地方。看高度的話——

是脖子的高度。

——他是帶著殺的決心來的。

而也會報以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