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

上所的一切傷痛，在境那天，反倒不是最疼。也許當時求生占據了上風，也許當時已經痛到麻木。

接治療的后面幾天，那才是最痛苦的。上無數深深淺淺的割傷開始愈合，長出新的時候渾又又痛，仿佛萬蟻噬心。碎掉的手臂被一點點修復，清楚到碎骨在下的竄，更是痛不生。

每一次醫修師姐幫忙治療完，啾啾整個人都仿佛是從水里撈出來的，渾冷汗，臉慘白。

治療第三天，張弛師兄帶著糕點來看了。

治療第七天，棠折之結束任務回到門派，來看了。

倒也不算看，只是來問：“為何要殺你姐姐的靈寵？”

“不是我殺的。它自己撞墻死的。”

棠折之淡淡看一眼，沒說信，也沒說不信，片刻后轉臉看向窗外：“我希我的親妹妹是個心寬廣、明磊落、誠實友的人。”

“你覺得我不是？”

棠折之沒吭聲，那張和啾啾極其相似的臉上毫無容。

“阿鵲現在心境大跌，修為凝滯不前。三日后，師尊將會決定給你的懲罰。”棠折之頓了頓，“我會替你求，但日后你若再欺負于，我絕不姑息。”

走之前，啾啾住了哥哥：“是棠鵲說，我殺了的靈寵？”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棠折之面微沉，“你好自為之。”

治療第十日，啾啾被誡繩縛住雙手，由四位弟子押送至焦火山。

這是他們師尊明皎真人最終定下的懲罰——棠鳩殘害同門姐妹靈寵，后又重傷同門師兄弟，釀下大錯，念其是首犯，罰去焦火山反思一年。

焦火山乃是太初宗領地里的一座無靈山。顧名思義，山中靈氣極為稀薄，堪比凡世，道修在這里本難以立足。

臨行前溫素雪送了送。

他沒有提起那枚靈珀仙果的事，啾啾也沒有，只是問：“師尊與你們說起關于我的罰時，你也點頭同意了，是不是？”

“是。”溫素雪直接承認了，清冷冷的，“你安心待在焦火山，其它事我和你兄長會理。”

啾啾不關心那些，只是關心：“你也認為是我殺了棠鵲的靈寵？”

“……”

過了許久，溫素雪才淡聲回答：“是。”

他從小就這樣，不會為了哄開心而撒謊，在這些微妙的地方直白得近乎殘忍。

溫素雪就是那種，能冷漠地告訴你，“我對你沒有”“我不相信你”“你不要對我有期待”的人。但他卻絕不會坦率承認“我喜歡”“我希”“我想要”。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

啾啾說：“我沒有。它自己撞的墻。”

年不置可否，沉默地陪走完焦火山前的路，最后深深看一眼，轉離去。

素白又單薄的背影不消多時便消失在焦紅薄煙中。啾啾也沒有回頭。

要在焦火山呆一年，必然不能只是無所事事地呆在這里玩泥。

門派深諳要將資源最大化利用、多樣化利用的道理，所以在這里的時間主要分兩部分。第一是去討刑峽領罰。第二是去問世堂焦火山分堂，駐守此山。

現在啾啾先被送去了討刑峽。

焦火山里充斥著廢土與余燼，看不到生機，放眼去，目全是黑枯枝、斷壁殘垣。越往里走溫度便越高，半空中時不時有零散火星稍縱即逝。

空氣也漸漸變得稀薄。

“你說煉氣期的小丫頭被打發到這里來，沒問題嗎？”走在最前端的兩名弟子小聲嘀咕起來，說話時回首瞥了一眼。

啾啾走在隊伍最中間，低著頭，一張臉藏在影中看不真切，但瑩白的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上好幾沒有愈合的傷口崩裂，滲出珠，浸衫，約約顯出來。

為了達到懲罰的目的，被送往的討刑峽的人上都會被施以令，防止他們用靈力護，抵抗刑罰。

所以這去向討刑峽的一百里地，只有啾啾是純粹在靠一雙腳走路。

“不知道。”另一個人搖搖頭，也回頭看了看，“夠嗆。”

“你說明皎真人怎麼想的？我一個筑基期在討刑峽呆久了都不了，一個煉氣期，還要在這里呆一個月。”要知道，討刑峽是整個焦火山最熱的地方之一，那說話的弟子低聲音，“就不怕把靈給……灼毀了？”

話音剛落，另一人就用胳膊肘撞撞他，給他遞了個眼神，示意他慎言。不過片刻后，這人也嘆了口氣，小聲：“聽說這位師妹還是木靈。”

把一個木靈放到火之山里，能好嗎。

兩人各有所思，不再說話。

隊伍在山里不眠不休地行進了兩日，終于抵達討刑峽。將啾啾捆上行刑柱時，為首的師兄故意將鎖鏈放松了些，也能讓在罰時有余地掙扎兩分。

“有些痛，想就，不必忍著。”

依然低著頭。

好像這一路以來，就沒有見到過的臉，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瘦削小巧的形、低垂的睫和沉于影的臉。

師兄們對視一眼，退出巨大的圓形石臺，“鐺”地一聲，行刑陣就此打開。

金白芒四濺開來，絢爛之中巨大的鞭子憑空生出，不等眾人反應，就是嗖的破空之聲由遠及近，最后落在柱子上的人上。

“啪！”

驚心魄的鞭打聲冷冰冰地在山谷中回，聲音高昂響亮，人心中發怵。就算不回頭，也能想象目驚心的畫面。

刻骨鞭雖說不會讓人傷，可它會讓人疼，疼得刻骨銘心，讓人永遠記住自己犯的錯，自己付出的代價。

“啪！”

山谷中渡被驚得飛起，不多時，一只只黑殘影自頭上掠過，“啊啊”的啼盤旋聚集。

“啪！”

隊伍中年紀最小的年忍不住皺起一張臉，死死盯著地面，表難。他這還是第一次執行刑任務，本以為不用戰斗不用出力，是個差。可誰能想到——站在這里，聽鞭子打的聲音比其它任何任務都要讓人難熬。

不知道那師妹況如何了。那小姑娘看起來又瘦又弱，能得住這鞭刑嗎？

背后除了鞭子，沒有其他任何聲音。

那小師妹是一聲沒吭。

小年沒忍住，過眼角余瞥了一眼。啾啾雙手被高高縛起，腦袋依然低垂著，因為使不上力，被捆得松松的子也微微弓起，更看不清楚的臉。

不知道暈過去沒。希是暈了吧。

——實在是太瘦了。不像個修仙的，更像俗世里鬧荒時吃不飽的孩子。那個姐姐，對，棠鵲那個，形比麗有致許多。

師兄匆匆收回目，擰起的眉多出幾分于心不忍。他深呼吸一口，抬眼看向頭頂逡巡的黑渡，盡可能不把注意力放在鞭打聲上。

“啪！”

啾啾確實想暈。

刻骨鞭打下來實在是太痛，比普通的鞭子打在上還要疼上千百倍。沒有傾向，希自己能暈著捱過去。

但刻骨鞭能讓人時時保持清醒。

是咬牙生生扛過二十鞭。

啾啾想了許多。為什麼要罰，為什麼罰的人是。

“不是我殺的青鸞。是它自己撞墻死的。”

這句話說了無數次，堅持說給每一個人，可是沒有一個人愿意聽。哥哥如此。溫素雪如此。

為什麼。就因為不是棠鵲嗎。

便真是殺的青鸞，事的起因究竟如何？青鸞是棠鵲的靈寵，為何要無端攻擊？

——對的。他們不信的。

因為不是棠鵲。

棠鵲高貴麗，天資極佳，盡寵。而天生殘，一直掙扎于泥濘之間。一個是云，一個是泥，生于云端的人又怎麼犯得著去踩死螻蟻呢。

可是，真的沒有。明明沒有。

沒有人想過，不是石頭人，也有一顆會知溫涼的的心。總是被熱的世界刀相待，也會難過，也會委屈。

誰讓不是棠鵲。

二十鞭結束。

啾啾臉上水淋淋的，不知道是痛出來的汗，還是剛才一時委屈哽咽落出的淚。

華星星點點，在焦火山永遠烏紅的天空下消散。行刑陣運轉，陣眼沉落的同時，刻骨鞭也消失在半空中。

隔絕刑場的壁緩緩落下，手腕鎖鏈一松，在師兄們匆匆跑來的腳步聲中，啾啾倒在石臺正中，意識陷黑暗。

“這是——？”

上傷口全部崩裂，衫紅一片，狼狽不堪。渾是汗，發白，臉頰上卻有黑紋如花一般綻放延。睫時不時，眼角淚珠出。

那年紀最小的師兄吃了一驚，剛要上前，便被為首的弟子攔住。

“別！”他出劍，大喝一聲，“這是魔之兆——生出心魔了！”

“那怎麼辦？”幾人退后一步，面面相覷。

想到剛才的鞭刑，都有些沉重。

這麼個小姑娘，上舊傷未愈，又挨了整整二十鞭。想得開才怪。

為首弟子抿住角，低頭看了許久，才用劍尖指向一不的，低聲道：“守著！若是魔氣繼續侵蝕，未見好轉，便——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