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鵲的影消失在天際，失魂落魄，悲憤桀驁。

是哭著離開的，頭也不回。

溫素雪垂首看了啾啾半日，怔忪寂寥，最后啾啾回他。年微不可察了，往后退了一步，常年沒溫度的眼神中仿佛染了層刺痛的霜花，他也踩在法上飛速離去。

溫素雪很茫然。

啾啾沒哭沒鬧。十一二歲時，稍稍比他高一點，但是后來，他和棠鵲都如同新竹節節拔高，啾啾卻長得慢慢的，這麼多年還是小小一只，說話時必須微微抬頭注視著他們。

可自下而上不卑不的目中、照常的平靜下，仿佛字字泣，比棠鵲的哽咽更讓他倉皇踉蹌，不敢直視。

他死寂的心一直被生拉拽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逃什麼。

四周恢復了空曠無聲，炙風掃，闇石蟒的尸散發出更濃厚的臭味。

啾啾去拔了些鱗片，一轉，被小虎拉住袖子。

男孩湊上來，怕嫌臟，小心翼翼地抓住袖口，起膛，結結：“啾啾姐姐，你哭吧。如果你想哭又不想被別人知道的話，可以對我哭……放、放心，我相信啾啾姐姐，啾啾姐姐也可以相信我，我、我會保的。”

啾啾搖頭：“我不想哭。”

不喜歡笑，也不喜歡哭。溫素雪他們什麼能耐，還能讓哭？

把鱗片遞給小虎：“磨，加上青霜草、逍葉、筋藤一起敷在傷口上，每日敷兩次，一周你哥哥便會醒來。”

小虎愣愣地接下的東西。突然明白了什麼，猛地抬頭：“你、你要走了？”

明明相時間不長，可半日來的信任和危難，讓他仿佛在面對至親骨的離開似的，眼眶里泛起淚花。

他非常非常不舍。

小孩子年紀雖小，可腦袋靈。他能看出啾啾姐姐和那棠鵲的之間的差距。一個鮮亮麗，一個樸素平凡。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啾啾不在乎自己形象，不介意暴自己弱點，甚至……

小虎喃喃：“啾啾姐姐，我覺得你不像個仙人。”

和另外那兩個仙氣飄飄的人看起來不太一樣。

“那我像什麼？”

小虎想了很半天，燦然一笑：“好人。”

啾啾一愣。

夜風漸起，從背后溫溫一拂，天際最后的微給鍍了層暖洋洋的彩。

“好”這個詞能代表很多，代表至高一切，在好人還單純只是好人的時代里，小虎能想出最純凈的贊便是此。

許久后，啾啾微微一笑。

小虎則又開始起眼睛。

啾啾拿下他臟兮兮的手，想了一下：“我還不忙回去。”

小虎眼睛一亮。

啾啾卻仿佛突然記起了什麼要的事，有些不可言說：“我本來是來買下酒菜的。”

估計回去，茍七和寧溪倆孩子都得瘦了。

原來仙人也要喝酒吃！小虎猛地跳起來——他之前還不知道要怎麼報答啾啾姐姐，覺得說一些“以后做牛做馬回報”都是假大空的屁話，現在他有了他能做的一點點事：“不用買！我這就去告訴大伙，讓大家送你！”

啾啾來不及勸阻，小虎已經一陣風似的卷走。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恢復人財路的便是再生父母。聽說妖被殺，礦道恢復安全，整個村子都振了。

眾人又好奇，又對藏雀山上的修士有些畏怯，一邊高興，一邊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小虎則充當了紐帶，起膛，添油加醋地將啾啾斬殺妖的事描述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

“那還真是可怕。”

“這什麼鵲的，居心叵測，為人不淑，小仙子要當心。”

“可不是嘛！”小虎混在七大姑八大姨之間，如魚得水，連連點頭——他過分夸張的故事里沒有忘記棠鵲和溫素雪的戲份。

吵吵鬧鬧中，村長湊近了啾啾，正鄭重詢問：“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啾啾猶豫了一下。

眾人都安靜下來，看過來，一雙雙視線里是最樸素的尊敬和期待。

“對。”小虎別別扭扭地絞著角，“啾啾姐姐，你……什麼呀？”

天已經完全暗了，村落的爛泥地上斜的火把雀躍生輝，不知山中何鐘鳴敲響，夜的更聲飄散在薄霧中。啾啾失神了一會兒，聽著那鐘聲陣陣耳。

“鐘——鐘啾啾。”

村長當即一拜：“鐘仙子，你的恩，我崔家村當沒齒難忘！”

……

啾啾懷里塞滿了“下酒菜”打道回府，崔家村的人當真是把家底都掏出來了，這個送香腸、那個送熏兔，平日里他們都藏著、過年了才拿出來饞一饞的東西，全都塞給啾啾。

啾啾抱著比上半還龐大許多的戰利品，很沒仙氣地靠一雙腳，踩著碎石凌的山路回駐守堂。

戰利品實在是太多，村里人還不許不收，不收他們便長跪不起，所以啾啾被戰利品淹沒，不知所措，連路也看不見，背影有些稽。

自然也看不見，轉離開后，一簇簇細碎金從真心激的人上飄出，跟在后，最后，溶于。

直到上床睡覺時，啾啾才突然一骨碌坐起來，睜大了眼，難以置信。

——的修為，竟然已經到了煉氣大圓滿階段！

***

直到第二天，啾啾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煉氣煉氣，顧名思義，煉化氣。

這是每一個道修必須經歷的過程——吸納靈氣，淬修煉。而焦火山是無靈山，連前置的靈氣條件都沒有，這要怎麼修煉？

可竟然從煉氣五階跳到了煉氣大圓滿。

是殺了蟒，還是做了夢。

修為的進給素質帶來顯著的變化，需要的睡眠時間更，肚子更不容易，力更多，頭腦也更清明。到了第二天走進駐守堂，剛一進門就被寧溪住。

“棠鳩！”

啾啾抬起頭，對上寧溪總想繃師姐架子又過分沒威嚴的眼睛。茍七站在寧溪邊，也同樣驚訝地揚起眉：“啾啾師妹。”

“怎麼了？”啾啾平靜地回應。

已經做好了準備被他們質問修為為何暴漲。畢竟大家都是不幸來這無靈山蹉跎時間的道修，別人都只能原地踏步，卻能一個人進步，這不和諧。

“你……”

茍七的犬耳了，說話時有些遲疑，似乎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所以寧溪直接打斷他的話，幫忙講——確切地說，是大聲吼出來了。

“你是不是長高了啊！你怎麼就長高了啊！憑什麼你就長高了啊！”

你吼那麼大聲做什麼嘛。

啾啾往后退了半步。

磨得锃亮的花崗巖柱子在焦火山的高溫下散發出暖意，倒映出三個人的影子。本來茍七是三個人當中最高的，是盆地中的小山丘，可現在，啾啾竟然和他一樣高了。

所以寧溪被夾在中間，視線移到的高線時，會明顯往下一拐。了盆地中的小盆地。

寧溪只看了一眼柱子，就被震驚住了。

——也不知道在震驚什麼，明明十七歲了，應該對自己的矮心里有數了。

總之只看了一眼，就從嚨里絕地“咕”了一聲，心態崩了似的，啪嗒啪嗒跑走了，一串腳步由近到遠。

“唔。”茍七撓撓耳朵，“可能……”

啾啾沉聲：“我懂。”

說好了要一起當小矮子，隊友卻在長高。

焦火山的風蕭索寂寥，兩人看向已經空無一人的長廊，都由衷地祝愿寧溪也能地長高，然后驚艷所有人。

儀式走完了，茍七扭回頭，犬耳抖了抖，把本來要說的話說完：“啾啾師妹，廚房里那堆東西是你帶回來的？——我在上面聞到你的味道，還有……很多陌生的味道。”

“山下村子里的人送的。”

“凡人送的？”茍七驚訝。

“嗯。”

啾啾把昨天發生的種種和茍七說了一遍，小個子年聽得一張臉又青又白，最后看向啾啾：“那只闇石蟒可還活著？”

“死了。”啾啾眼睛沒有波瀾，“我把它殺了。”

茍七抿住，清秀的臉龐格外嚴肅，他一副兄長訓話的模樣，語重心長：“下次遇到這種事不要孤涉險，我們是朋友，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解決。”

啾啾一愣。

朋友。

有點不明白，茍七卻很認真。

茍七是狗，最忠誠的狗。他不會像人類那樣彎彎繞繞，他只是遵循心的聲音，覺得啾啾是朋友，所以就那樣說了出來——畢竟在啾啾來駐守堂前的那一個月，他便已早早認識了。

從寧溪的口中。

那寧家小千金總是憤憤然告訴他，新來的小師妹吃過許多苦，過許多不公，他們要好好對待小師妹。寧溪就是這樣，別扭卻剛正，寧折不彎，哪怕摔泥潭，也要堅守本心。

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

茍七笑了笑，話鋒一轉：“雖然我們沒幫上忙，但是——”

小年拍了拍腦袋，很純粹很干凈，不帶任何遐思，像個哥哥。那雙圓圓的眼睛里映著燭火暖，帶著和的安，輕聲夸獎：“你做得很好。”

村民們送的東西很多，幸好焦火山熾熱干燥，那些風干不會放壞，三個人吃了一個多月也沒吃完。因著這一茬，明明早就進辟谷期的寧溪、茍七二人也再次開始進食。

啾啾上的傷痊愈后，也加了巡山的隊伍。

在這里的生活充實又虛度。充實的是有活干，虛度則是因為修為的停滯不前。自崔家村事件后，溫素雪和棠鵲再也沒來找過，啾啾修為也再沒長過，卡在半突破筑基期的瓶頸之間，怪難的。

沒有工作的時候，啾啾便翻翻書。而寧溪，則總往凡人村落跑。

一來對凡人好奇，二來覺得有趣，三來被上次啾啾帶回來的戰利品震驚了，也想被送好吃的。

但早說過好事不能做多。做多了，就有人會想著不勞而獲了，什麼蒜皮的事都找仙人幫忙。

“仙子，我祖傳手鐲不見了，可否幫忙看看？”

“仙子，我母親生了怪病，可否幫忙看看？”

“仙子，東邊的茅廁堵了，可否幫忙看看？

“——噗。”恰好巡山經過的茍七沒能憋住。

他有藏形，凡人看不見他，寧溪卻能看見，往他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

這樣一直到年末，臨近除夕時，再次有人戰戰兢兢找上寧溪。

“仙子，出、出怪事了，我家大黃，在赤炎谷消失了——我親眼看見，我家大黃跑過去，然后，就在我眼皮下面，一瞬間消失了！”

寧溪嚴肅了起來。去瞅了一眼，回來找到啾啾。

“這個得要你幫忙。”

于是啾啾也去瞅了一眼。

那一片山谷中霧氣流，手掌沒后虛虛實實看不真切，宛如鏡花水月。霧氣與外面界限分明，呈五芒星型。

“是個陣法。”啾啾站起來，搖搖頭，“正好明日張弛師兄要來，得請他去問問門派里的意思——這是個大陣，要花半個月才能解開。但是，一旦開始破解陣法，便會風云異變瑞漫天，所有門派、勢力都將知曉此有寶現世。”

頓了頓：“恐會惹來一場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