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孤燈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轉了一圈的是什麼想法。只是難得見到個欣賞的丫頭，一時沖便問出聲來，畢竟這世上學習陣法、癡迷陣法、擅長陣法的人實在是太了，那覺不像是師徒，而像是遇到了一個知己好友。

這天下最難覓的便是知己。

那電火石的沖平息后，孤燈冷靜下來，又有些惆悵。陣修是這世上最孤獨絕的修行，他并不希有人步自己后塵。

他掃了封疆一眼，封疆則側目瞧著他徒兒，微微怔忪。

徒弟得到了認可，作為師父自然應該欣。封疆也確實欣了，可這其中又摻雜了點莫名的難言。

棠鳩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問起封疆這個問題，只會讓他皺皺眉，心里浮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看不清楚。便如一年前棠折之帶著他兩個妹妹來見他時那樣。

棠鵲天資上佳，通懂事，是個值得心培養的好苗子。

而棠鳩——

不記得了。

確實不記得了。在哥哥姐姐的華面前，宛如一道灰暗的影，沉默地泯然于眾人之中，只約約頂著標簽——棠折之和棠鵲的妹妹。他順水人收下的小徒弟。

不值得費心，也不值得在意。

甚至棠鳩自己也該有自覺，若非哥哥姐姐，本無緣他座下。該明白，也該擺正自己位置，莫惹是非。

所以半年前他震怒，若非棠折之跪地為求，他本會罰在焦火山呆三年。

可現在這道灰暗的影子卻從焦火山的濁煙中走了出來，能看清楚的面容，也能看清楚犀利的芒，驅云散霧。明明未曾培養過，卻能木秀于林。

而大放異彩的東西，非他所授。

封疆閉了閉眼。

棠鳩已經是煉氣大圓滿境界了，竟然比棠鵲修為還高出幾個小臺階。可這靈經脈，依然雜質遍生，殘破不堪。

也許不必太在意。也許這將是此生中最為耀眼的一日。

只此一日。

……

啾啾覺得現在很像是升旗儀式里校長講話的環節，而是隊伍中開小差的中學生。

眼角余突然掃到個一閃而過的黑影子。

頓了兩秒，啾啾回憶起自己來這里的支線目的，便稍稍偏過頭，拿出標準的在大集合中說小話的姿勢：“鐘棘。”

“啊？”

對方并沒有集合的自覺，吐出個引人側目的郁躁音節。

啾啾問：“我剛剛看到我要找的狗跑過去了，你能不能幫我把它牽回來？”

“……”鐘棘愣了愣，一言難盡，“你為什麼不自己去？”

“因為我現在走不開。”啾啾誠實。

還在參加升旗儀式。封疆也好、孤燈也好，注意力都在上，一走了之也太狂妄了，雖然沒什麼緒，有時候很勇，但不代表這麼囂張。

“如果大黃再跑遠了的話就不好找了。我會給你報酬。”

“我不需要你的報酬。”鐘棘提聲。

他眉生得烏黑秀致，眉峰在最恰到好的點折出矜貴淺淡的弧度，這會兒這雙過于漂亮的眉擰起，斜向雙眼，不悅的躁氣沖散了雌雄莫辨的艷麗。他著手，不爽：“活要見狗，死要見尸是嗎？”

“最好還是活著帶回來。我剛剛看見它是活著的。”

不能弄死。

年有被氣到，轉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影籠罩住啾啾，低聲威脅：“我告訴你，我是個穩重的大人，你再命令我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我就……”

“就殺了我？”啾啾突然抬眼，木然的瞳孔中浮出閃爍的亮。

顯然很期待。

鐘棘傻眼半天，一抿，聲音戾殘忍：“我就生氣。”

“……”哦。

什麼殺掉、點燃石柱子、找狗……沒一件他喜歡的正經事。

年表不善，乖乖離開，羽般的發瀝著晴，閃爍出星星點點的碎。

啾啾對他背影瞇了瞇眼。

雖然但是……

覺得小鐘師兄和“穩重”里的任何一個字都沒沾邊。

也許他對自己有誤解。

升旗儀式還在繼續，沒過多久，鐘棘回了來，后跟著條戰戰兢兢的黑大狗。

看來年那極迫的凌厲鋒芒，不僅僅會對人產生威脅，還會對生靈造威脅，大狗夾著尾，沒被牽引，就那樣老老實實地跟著年走。

這一趟寧靜無聲，只有途經的師兄師弟們膽戰心驚。

這帶著活歸來的人是誰？是鐘棘？鐘棘不應該是刀尖染，死靈傍的麼！

什麼，他竟然是把狗帶給那開陣的師妹的？他在幫忙跑？

嘶——

師妹好大的能耐！

鐘棘回來后，神愈發冷銳：“你沒告訴過我它是條黑狗。”

“它本來就是黑的。”

“可它大黃。”鐘棘強調。

“眾所周知，大黃的都是黑狗。四大天王都是五個。”

“……真的？”鐘棘愣住。

啾啾已經俯下了，出手：“大黃。”

兩戰戰的黑狗仿佛終于找到了主心骨，眼睛一亮，搖著尾奔到啾啾邊，嗚咽一聲。

“汪汪！”

狗聲拉回了諸位師尊的注意力，也打破了現場氣氛的古怪凝滯，一雙雙視線重新投了過來。

半晌。

掌門喚了一聲：“棠鳩徒兒，過來。”

他對招招手。

啾啾再次把大黃留給不愿的小鐘師兄，走過去，封疆視線隨著轉，眸莫測。

掌門是個總被其他真人欺負的禿頭小可憐，沒啥威嚴。不過他人還不錯，陣法既然由棠鳩開了，他便認了，從懷里出個水藍東西。

“這陣法全開還還需半月，你可以多多向你孤燈師父請教。只是焦火山乃無靈山，若遇到危險，以你的靈力恐難以對付。這是養靈玨，你便拿著吧。”

他將靈玉放啾啾手中。

養靈玨中封著靈核，能自行生出靈氣，也有些聚靈的效果，不算稀罕，高階修士幾乎人手幾個。但也不常見——因為這玩意兒，只有紫霄仙府的通明境才能找到。而高階修士法蠻橫，十個養靈玨煉化在一起，也不夠彌補他們消耗的靈氣。

常見，卻不流通。

不人盯著這邊，雖然不敢惦記掌門的東西，卻各有想法。有人艷羨，有人欣，有人晦。棠鵲別開臉不看那邊，目正好落在不遠的鐘棘上。

年在和黑狗對峙，居高臨下，眉目宛如薄刃厲鋒，蘊著要剜心刻骨的焦躁狠戾。耳下紅箋搖搖晃晃，狂氣張揚。

啾啾愣了一會兒：“多謝掌門。”

將溫良玉戴在脖子上。

開陣儀式結束，眾人紛紛打道回府，鐘棘將大黃丟給茍七，“拿好”，不待茍七反應，便疾疾離去，背影匆忙，看來是真厭煩這滿谷人影。

孤燈則來問了一句：“娃娃，可愿將此陣開完？”

啾啾回：“晚輩愿意。”

“那山人可就由你負責了，你千萬謹慎當心。”

“晚輩明白。”

道過別，孤燈一邊捶著腰，一邊嘀咕著“總算能睡覺了”，漸漸走遠，整個赤炎谷只剩下問世堂的人馬。

隕星坐在木椅上，蒼白病態的臉龐上對綻出抹微笑，似已了然：“孤燈將事都給你了？”

啾啾點了點頭，又覺得這樣回答不妥：“我本來便興趣的。”

“他又想懶罷。”隕星淡瓣間溢出輕輕的嘆息，并不是抱怨，更傾向于無奈，眉眼間染了點頭疼，“要勞煩你多多費心了。”

“不打。”

男人看看茍七，又看看寧溪，細白的手指敲敲椅扶手：“這些時日，我會多派些人手前來焦火山，你們須得嚴防警惕，多加注意。”

兩人連連點頭。

隕星抬眼向晴空下□□險峻的紅山峰，有些憂心：“就怕這漫天瑞，引來的卻是不祥之。”

……

隕星作很快，第二天就派了七個人過來，現在問世堂——焦火山分堂中一共有十位弟子。

日子不再空閑。

啾啾負責開陣，其余人則三人一組，全山巡邏。

隕星的擔憂確實沒錯，開陣第十日，崔小虎憑著啾啾給的信闖問世堂，來不及喝口水，就上氣不接下氣道。

“對不起，啾啾姐姐說如果有什麼異常就立即來這里報告……我、我是來報告的，我們旁邊王家村，前兩日失蹤了七八個人，今天好不容易找回一個，但那人已經瘋瘋癲癲，跟被鬼俯了似的，所以我來……”

小虎頓了頓，抬起眼：“啾啾姐姐呢？”

寧溪與茍七換了個眼，神肅穆。

“不在。”茍七沉聲，“我同你去看看。”

當天晚上，張弛帶著鐘棘過了來。

問世堂里雖說都是外門弟子，功法不及門弟子高級，可這些人常年奔波于戰斗任務，實戰經驗可比那群花架子門弟子富多了，全員都很能打。

這會兒所有人都做好了開戰的準備。

“雖說那只是沂山派的先遣弟子，可不知道里面是否有高階修士。到時候盡可能潛，不要打草驚蛇。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張弛很嚴肅，完全看不出平日的敦厚老實。

鐘棘煩躁地在他后走來走去。

等他說完，他才開口：“呢？”

“？”茍七一愣。

寧溪反應快：“棠鳩師妹？還在突破瓶頸。”

就是這麼趕巧，前幾日啾啾便覺得瓶頸松，突破有。又用養靈玨溫養了幾日，直到丹田靈氣溢出，才開始突破筑基期。沒想到中途會遇上這麼一茬。

從今早到現在，已經九個多時辰了。

按理說，一般十個時辰就能搞定。

“應該快好了。”茍七看看天。

鐘棘站了一會兒，突然道：“你們去北邊的營地。”

“什麼？”眾人一愣。

“你們去北邊。”鐘棘重復，擰著眉，“我等突破完，便與去東邊的營地。”

“……就你和？”茍七小心。

“就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