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驪怔在那里，遙遙著矮了半截的姬玄恪, 半天沒反應過來。記憶里的姬玄恪是從來不求人的。顧見驪難掩心中震驚, 完全想不到他會為了做出這等行徑。然而短暫的震驚之后, 卻是更長久的難堪。

面上不顯，握著椅扶手的手越發攥。

“玄恪，你犯了什麼魔怔！”二爺姬無鉤暴怒。

二夫人和姬月真急忙跑過來拉姬玄恪。二夫人朝著姬玄恪的肩膀狠狠給了一掌, 恨鐵不鋼：“趕給我起來, 丟人不丟人！你不要臉面, 你爹你娘還要！”

二夫人的聲音在發抖。最怕的事兒還是發生了，不由怨恨起顧見驪一臉的相勾了兒子的魂兒。

其他人或從堂廳里出來，或圍在門口朝外張著。

姬無鏡轉椅，慢慢轉過方向。他看著跪地的姬玄恪，眼里浮現一抹亮。那抹亮越來越濃，逐漸興趣滿滿。

他向來想要什麼就去搶什麼, 這還是頭一遭有人跟他要東西。

微妙。

有趣。

姬無鏡一側角勾起, 笑得不懷好意又斗志昂揚。他不經意間一瞥，瞥見立在側的顧見驪。

顧見驪安安靜靜站在雪地里。因為是新婦, 又是將過年的時節, 選了一得的紅襦裝。暗白的小襖，肩上和袖口繡著零星紅梅。口長帶著艷紅的長。寒風獵獵, 吹紅的角，擺曳過雪地, 亦有碎雪落在鮮紅的擺上。

小弱, 纖腰易折。

這樣僵持尷尬的場面, 臉上沒有什麼表，從容而立，保持著的驕傲和面。

端莊亦或堅強？可姬無鏡瞧著，卻只覺得形單影只，怪可憐的。

姬無鏡眼中的亮略收，多了幾分深思。

不管二夫人和姬月真的拉扯，姬玄恪頂天立地地跪在那里，直視姬無鏡，語氣堅決：“五叔，見驪年紀還小。家里遭了厄難，被進府。我與早有婚約……”

“三郎!”老夫人扶著宋嬤嬤的手走出來，“你想想清楚你到底在說什麼!你五嬸的名諱亦不是你能無禮直呼的!你母親慣著你、哄著你把你支開，可你這套跪法在我這里沒用!你就算跪到老婆子我閉了眼，我也決不允許押上一大家子的榮辱陪你胡鬧!”

姬玄恪沒想到老夫人會和他這般說。原來他所做的事在長輩眼中只是胡鬧？撕痛的心窩更漸沉重。像是十七年的繁華好忽然撕破，只剩滿目瘡痍。

老夫人是老伯爺的繼室，只生了個兒，連這些繼子的死活都不在意，又怎會在意這一輩跟沒什麼關系的孫子。

老伯爺覺得老夫人說的話有些重，可看一眼不像話的姬玄恪，默許了。

二夫人見兒子絕的樣子，心疼得不得了。迅速紅了眼眶，一邊去拉姬玄恪，一邊憤憤說著：“大過年的，你這孩子是打算把我氣死嗎？已經是你五嬸了！就算你五叔休了，你還能再娶過門讓人看笑話不？”

“怎地不能？”姬玄恪怒而反駁。

“啪！”二夫人狠狠一個掌搭在姬玄恪的臉上，氣得口起伏。明明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卻氣得全上下熱沸騰。

姬玄恪臉偏到一側，整個人忽然冷靜了下來。

即使是他牙牙學語的年紀，亦是被寵著長大，這一掌竟是他這十七年里唯一一次挨打。

姬月明本來是想看顧見驪出丑的，懷著看熱鬧的心故意捅破窗戶紙。可看著一臉平靜立如傲梅的顧見驪，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兒。并沒有看見顧見驪的出丑，只看見了那麼出的三哥為了這個人發瘋！

這個人憑什麼啊？憑什麼讓一個個男人為前赴后繼癡心不悔？就憑著第一人的名號？不就是長得好看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

怪氣開口：“三哥，你可別那麼沒出息想著娶個二手妻。好好跟五嬸討紅包才是正事兒吶。”

“你說話注意些！”姬玄恪怒目而視。

作為嫁過的葉云月亦不喜姬月明的話，不過重生一回，知道姬月明日后多凄慘。想到日后的凄慘，就懶得計較了。

姬無鏡忽然漫不經心地開口：“大嫂，月明也該嫁人了。是沒合適的？我有一權貴之友，正打算說親。我來做可好？哦對了，你們也認識。就是西廠的陳河。”

姬月明嚇得臉一瞬間變得慘白。

陳河……是個太監！

大夫人嚇了一跳，忙步從堂廳里出來，把姬月明拉到后，賠著笑臉說：“煩勞五弟記掛著，只是我和你大哥已經給月明看好了一門親事，已經定下了！”

姬無鏡“哦”了一聲，扯了扯角，懶洋洋地說：“早些嫁出去罷，夜長夢多啊……”

“是是是……”大夫人急忙笑著說。

姬無鏡將目落在狼狽的姬玄恪上。二夫人急忙站在前面，用自己的擋住姬無鏡的視線，學著大夫人那般賠著笑臉，開口：“五弟，你別跟玄恪計較……”

二爺也開口：“五弟，這都是宮里的意思，咱們家里也只不過是按旨意辦事兒罷了……”

“不計較啊。小孩子嘛。”姬無鏡說。

二爺和二夫人都去仔細看姬無鏡臉上的神，有點不敢相信向來眥睚必報的姬無鏡會真的不計較。

姬星瀾忽然打了個噴嚏。

姬無鏡看了一眼，順手了的頭，說：“這就回去。”

姬星瀾懵懵懂懂地著姬無鏡，父親難得對笑哩。可是不敢笑，雖然不懂發生了什麼事，可是知道大家都心不太好的樣子。三哥還挨了一掌呢，好可怕！

顧見驪平靜地讓季夏和林嬤嬤把姬星瀾和姬星抱起來，推著姬無鏡的椅轉。這一回，不再低著頭，微微抬著下，著遠被大雪覆著的層疊遠山。

姬玄恪跪在那里，著顧見驪的背影逐漸走遠。他合上眼，下眼里的淚。曾經青的年郎，似乎在一瞬間看破人間真相，忽地長。

回了院子，顧見驪一臉平靜地吩咐季夏去小廚房重新做一頓簡單的飯菜，又吩咐林嬤嬤去熬了一副風寒藥。不僅是姬星瀾打了個噴嚏，幾個人在雪地里站了那麼久，都喝一碗才妥當。

又讓栗子去燒了熱水，然后親自找了干凈的鞋給姬星瀾和姬星換上。

姬無鏡冷眼瞧著的眉眼，瞧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吃過東西，每人都喝了一碗風寒藥，姬星瀾和姬星被林嬤嬤帶了下去。季夏和栗子收拾著碗筷。季夏幾次向顧見驪，滿眼擔憂。

兩個孩子回了后院，廳中安靜下來。顧見驪做了些思想準備，才主對姬無鏡開口：“五爺，我已經讓栗子燒了熱水。你是先泡個熱水澡，還是先睡一會兒？”

姬無鏡每日睡著的時候比醒著的時候多，每日起得很晚，用過午膳之后又時常睡一下午。

姬無鏡懶散托腮，“唔”了一聲，說：“不洗，回床睡。”

說著，他撐著椅扶手站了起來。

顧見驪猶豫了一下，仍是著頭皮走過去，扶著他走進里間。

里間的門關上，季夏著關合的門，眉頭皺，擔心得不得了。

里間的線一直很暗，不如外間明亮。一進來，給人一種昏暗的抑。顧見驪攙扶著姬無鏡朝拔步床走去，的腦子里卻在想著該與姬無鏡說些什麼。已經想了一路，仍不知所措。

姬無鏡狹長的狐貍眼乜過顧見驪的臉，他幾不可見地扯起角，忽然朝顧見驪的屁狠狠拍了一掌。

驚嚇和疼痛讓顧見驪一下子了出來，怔怔著姬無鏡，眼淚一瞬間落了下來。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疼的。

又或是憋了太久的淚，找到了沖出的豁口。

“疼嗎？”姬無鏡笑著問。

顧見驪睜大了淚眼著他，下意識地搖頭。

姬無鏡皺眉，“哦”了一聲，握著顧見驪的細腰，又在的屁上狠狠打了一掌。

他松了手，顧見驪目呆呆，腳步踉蹌了兩下，雙忽得一，跌坐在花花綠綠的地毯上。仰頭著姬無鏡，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委屈，而且真的很疼……

淚眼簌簌落下，一顆接著一顆。也不出聲，就這樣著姬無鏡，無聲地哭。哭了好些時候，才后知后覺地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任由抑制不住的眼淚了掌心。

姬無鏡扶著一旁的桌子蹲下來，又懶散盤坐在地毯上，扯起角笑著，說：“小姑娘家家的，心事那麼重干嘛。紀敬意不是都說了心中郁郁是要得病的，你再敢吐我一，你什麼都沒用，我也得給你扎針。”

顧見驪子一僵，間微哽，無聲的落淚變細細小小的嗚咽。

“對，覺得委屈就哭，憋個鬼啊。”姬無鏡手指頭在顧見驪的額頭了一下。

顧見驪忽然放聲大哭，從未這樣不面地哭過。

顧見驪哭了很久。

雖然是姬無鏡讓哭的，可是他耐心有限。在顧見驪哭了很久之后，他終于耐心耗盡。

“行了，叔叔抱，不哭哈。”姬無鏡將拉進懷中，像哄小孩子那般輕輕拍著。

顧見驪哭得迷迷糊糊，子著沒有半分抵。

許久之后，顧見驪終于止了哭，合著眼安靜偎在姬無鏡的懷里。

姬無鏡拍了拍的臉，笑：“你這是哭睡了？還是哭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