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中記》第70章

云鬟先前自大房出來,正走間,耳畔聽到一聲笑,尚未反應,就見有個影子一閃。

那人利落敏捷地從院越過欄桿,翻到自己跟前兒。

云鬟一驚住腳,待看清來人之時,面已冷了三分。

將一年不見,這人量竟長了不,容中的稚之氣也稍稍減退,眉目間鋒芒微卻更了出來。

云鬟也不知是否是自個兒錯覺,亦或者對趙黼此人先為主之故,竟覺著……縱然他整個人笑嘻嘻地,卻也似是冬日里的艷,看著暖,到底掩不住的天然的冷意沁沁。

此刻尚未開春兒,天仍是極寒的,他卻穿的甚是單薄,團花吉祥紋的朱砂紅蜀錦圓領袍,腰間系著黑革鑲金蹀躞帶,腳踏黑宮靴。

他平日極穿新鮮,這朱紅便越發顯得眉若墨畫,齒皓紅,因畢竟年量偏纖細修長,可又因自小習武,那肩腰段自然跟尋常人不同,隔著衫亦出一不容小覷的力道之,端地靜若玉樹,似游龍。

趙黼原本是故意悄然現,如今見云鬟依舊淡然不驚,只用一雙秋水無塵的眼打量著他,趙黼反倒被看的沒意思起來,抬手在額角輕輕一抹,笑道:“小丫頭,不認得你六爺了麼?”

云鬟微微屈膝,若有似無地行了個禮:“世子殿下。”說罷往旁邊斜走一步,便要離了他。

趙黼忙探手一擋:“等等,如何你見了六爺,也不覺意外?”

云鬟不到他,便后退站住,垂眸道:“父親前幾日在外頭偶遇,回來便已同我說了。”見趙黼挑眉間,便忙繞過去,自顧自又行。

趙黼嘖了聲,邁步跟上:“我本想嚇你一跳,唉……好端端地小侯爺,怎麼像個人一般快。”

云鬟輕掃他一眼,見他竟自發跟著而行,便皺眉道:“世子怎麼到后院來了?莫非走錯了路麼?”

趙黼道:“我許久不見你了,自是特意來看你的,你如何不領?”

云鬟聽他又說的這般親昵,便冷道:“我又算什麼?很不勞殿下牽掛。”說話間將走到月門

不料趙黼見如此冷淡,且毫無停留之意,他便腳下一旋躍上前,眨眼之間,便將子倚靠在月門側,一邊兒抬起來,竟高高地蹬在月門對面兒,不偏不倚攔住了云鬟去路。

云鬟止步,擰眉垂眸。趙黼笑,道:“到底怎麼,才能讓你見了六爺喜歡些?”

當真是忌諱聽什麼,他便會撿什麼來說,這些話聽著十分刺心。云鬟轉開頭去,顯是個理不睬的模樣。

趙黼笑道:“好吧,我知道你心里惱恨我呢。”

云鬟聽這話說的奇,這才看過來。

趙黼一手搭在膝頭,若有所思道:“你必然是知道我給侯爺寫信之事了?”

云鬟微有些容,也有些不信他竟自己說出此事來。

先前因途中病倒,不期被侯府之人找到,不由分說接了回來。云鬟雖聽說是因崔印接了的信云云,只不知道端倪,回到府中之后,因此事有些微妙,崔印并不曾提起,云鬟便也不問,只免得出破綻。

然而心中卻一直記掛此事,那日趁著崔印不在,云鬟便轉去他的書房,果然在書桌屜里發現崔印的來往書信,其中一封,卻是來自鄜州,且是出自一個悉無比的人之手。

那自然便是趙六。

云鬟雖猜到幾分,卻不敢貿然相信,那一刻眼見了趙六的信,心里一瞬竟涌出恐懼之意,就仿佛擔心的形果然發生。

竭力自持才將書信打開,眼前悉的字跡令一陣兒眼暈。

幸而信并不長,云鬟飛快地掃了一遍,信上的三兩句寒暄自不必提,值得一提的,是趙六說“哥兒因想念侯爺,便提早上京,只因聽聞冀州不大太平又且水患,便勸繞道自豫州而過”等話,末了又讓崔印守著,不要說穿了是他寫信通風。

那字里行間的意思,竟好似跟十分絡,更且很為著想。

當時云鬟看著,一來不知趙六為何竟如此做,二來也猜不到,崔印看到這封信后,會如何想法。

直到前日,崔印因在外頭偶遇趙黼,才發現竟是在鄜州相見的那年,一時大喜。

原本崔印就甚是待見趙黼,覺著他年英武,非池中,如今見那鄉野不羈年竟然是晏王世子,可見他的眼果然不錯!因此崔印意氣洋洋,回來后便對云鬟說了此事。

崔印只當云鬟不知趙六份,又笑道:“為父的眼如何?看人果然是極準的罷?”

云鬟只點頭而已,崔印又道:“轉眼差不多兩年了,我看小六……咳,我看世子真真兒的越發出了,果然是風流出年,后生可畏呀。”

云鬟見他嘮嘮叨叨說起趙黼,又加上知道趙黼來京,以后還不知怎麼樣了,心里難免有一煩惱。

崔印見并無驚喜之,也不言語,忍不住道:“鬟兒如何不太歡喜似的?世子待你可是極好的,他還問起我你如何了,知道你病了些日子,瞧著他有些憂心。”

云鬟終也按捺不住,便溫聲道:“父親,先前本也不知這世子的份,且大家都還小,就也罷了,如今彼此都長了,人家又是世子,自然不好再拿先前說事兒了,也要避諱些才是。”

崔印有些愕然,看了云鬟片刻,道:“你果然不喜世子?”

云鬟輕聲道:“哪里有什麼喜不喜?只是不相干的路人罷了。”

崔印生風流多,也是個善易變之人,見云鬟如斯冷淡,不由得不意外,皺眉想了會子,嘆道:“當初小六寫信過來,為父才知道你已啟程了……才得及時接了你回來,我還當你們相的極好呢。”

云鬟見他提起此事,才道:“兒原本并不知此事,也是此人自作主張罷了。”

崔印瞥了兩眼,想到趙六為人,且難得那個子卻對云鬟上心……只可惜云鬟這個冷清模樣,倒像是郎有妾無意了。

崔印笑道:“也罷了,為父不說了就是。”

崔印雖有些許私心,然而原本以為趙黼不過是個軍中年,倒也罷了,大不了可以下嫁無妨。

可如今竟是晏王世子,份尊貴,竟他也不好再多想什麼,加上云鬟如此……便不再提及此事。

云鬟知道了崔印之意,卻仍趙黼心思,——他因何知道自己竟不是回京,而是從豫州過境?他知不知道最終是想去江南?他又因何寫信給崔印?種種疑慮,無法解釋。

而所有這底下最可怕的一個念頭,卻讓云鬟想也不敢去想,只死死按捺著罷了。

在鄜州之時,也曾念,猜會不會趙黼也跟自個兒是“一樣”的……尤其是那次他無意了聲“阿鬟”……

云鬟本想,若跟趙黼有相見之時,須想法子再試一試他,誰知道今日相見,還來不及如何,他竟主自己供認不諱了,倒是讓心底有些沒底兒了。

當下云鬟不急著走開,便說道:“世子既然說起來,我倒是不知……世子為何要這樣做,又因何知道……我會從豫州過?”

趙黼見問,目閃閃笑了兩聲,道:“你當六爺是誰?在軍中這幾年難道是白混的不?我知道冀州地頭不太平,怕你有事,所以便派了人追蹤,自然便知道你在呢。”

云鬟聽這話風,不似是知道要去江南的,稍微寬心,又問道:“那你為何給我父親送信?”

趙黼著下頜道:“不給他送,難道你想六爺親自送你回京?我可是忙著呢,只探聽了路線,便八百里加急替你送信上京就是了。”

云鬟道:“我的意思,是六爺未免太過多事了。”

趙黼直了直子,笑道:“你還嫌六爺多事?我倒是說你忒大膽了,帶了幾個膿包隨從,便要逞強啟程,得虧路上不曾遇見強人,若是遇到,這會子你也不會在這兒跟六爺說話了。我不過是怕你出事,才一心一意為你著想,如此費心費力,反落埋怨?”

云鬟再好脾,也有些焦躁,便道:“既然覺著費心費力,為何不省事些,不手豈不是兩全?”

趙黼嘿嘿笑了聲,玩味似的:“兩全?”他忽然放下,整個人站直了些,又往前一步。

云鬟一怔,不由后退,趙黼雙眸盯著,竟向著過來。

被他雙眸看定,整個人幾乎有些窒息,卻聽趙黼道:“你想知道我為何偏要費心費力,偏要手?”

云鬟皺眉不語,趙黼靠近耳畔,低低道:“因為我……”他的聲音極輕,溫熱的氣息噴到云鬟臉頰頸間。

趙黼眼底所見,是眉峰蹙起,難掩惱怒之,可清冷如雪的上極快地浮現一很淡的薄紅。

從季陶然跟白清輝的方向看來,宛若趙六在同云鬟親昵耳語,亦或者是趙黼在做什麼非禮之舉。

故而季陶然甚是震驚,呆呆看著,不知所措。

白清輝卻仍是面無表,又看一眼,便拉住季陶然,不由分說拽著他往崔印書房自去。

一直到轉過彎兒,季陶然才反應過來,結結道:“方才、方才是怎麼樣?”

白清輝道:“你覺著是怎麼樣?”

季陶然見他面淡然,便盯著他道:“你怎麼毫也不覺意外?為什麼世子爺竟然跟云鬟表妹……”

白清輝道:“只怕是舊時相識罷了。”

季陶然咽了口唾沫:“哪里就舊時相識了,一個在云州才上京,一個在……”忽然一愣,地仿佛也揣測到了點兒什麼。

季陶然停了話頭,看了白清輝一會兒,忽地小聲道:“可、表妹畢竟年紀還小,世子爺這也……”

誰知白清輝仍若無其事般問道:“他怎麼了?”

季陶然啞然,旋即道:“你方才難道沒看見?他對著表妹仿佛甚是親昵,后來還……難道表妹也……”此畢竟是宅,季陶然不敢高聲,便把嗓子得低低的,瞧來有幾分鬼祟。

白清輝見他如此,忍不住一笑,才說:“你這副模樣,不似是他們如何,反倒是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罷了,你很不必胡思想,他們之間并無什麼。”

季陶然呆住:“這是何意?”忽然想到白清輝素來能見人所不見,比如上回他便說云鬟不是“刁蠻任”的脾氣,此刻難道也看出什麼來了?當下便盯著他急等答案。

果然,白清輝思忖了會兒,道:“你以后……盡量不要跟世子太過親。”

季陶然越發不解這話了,卻聽白清輝道:“方才世子只怕是看見我們兩個人在了,他……是故意為之的。”

先前季陶然只顧震驚去了,白清輝冷眼相看,卻察覺趙黼靠近云鬟之時,曾有一刻的子繃直,顯然是察覺有人來到故而戒備,他雖不曾回頭,但眼角余,自然是看見他們了……

但趙黼雖然發現他兩人,卻偏不回頭,反而作出那種態來,顯然是故意而為。

季陶然張口瞪目,似信非信。

白清輝見他呆愣之態,不住又笑了笑,方道:“總之這人不是好相與的,雖不知他到底有何企圖,但若不留神得罪了他,只怕下場……”說到這里,便皺皺眉,及時收住了。

兩人便去崔印書房,將《慎刑說》原本還給了崔印,辭了崔印留飯,便出了侯府。

白清輝見季陶然有些恍惚,知道他必然是為方才趙黼所為,白清輝便只當不知的,道:“我想去刑部一趟。”

季陶然醒神問道:“去刑部做什麼,是找你父親麼?”

白清輝道:“不是,是去找嚴師傅,你要否同去?”

季陶然知道要去找嚴大淼,他又知道嚴大淼是驗,故而有些敬畏之意,若放在先前,一定是要退避三舍的。然而此刻他正心里有些不大用,恨不得找件大事來做一做,當下便一口應承。

兩人便乘車來至刑部,門上報了,便有一名侍從領著兩人

還未進門,就見有個中年男子被攙扶著從走了出來,行走的十分緩慢,仿佛吃痛,不時抬手捂著口,抬手之時,又出手腕手背上兩包著的傷。

白清輝掃了兩眼,并未在意,季陶然因見此人打扮的如個普通百姓,不知何故,問道:“這人是誰?”

那侍從道:“正是前日興隆客棧旁那當鋪案里的人,算是他命大,被刺了七八刀,換其他人早就見閻王去了。”

季陶然神一振:“先前聽聞昏迷著,這是醒了?可招認了?”

侍從點頭,便簡略同兩人說明——原來這傷者姓馮,是當鋪的主顧,那日去當東西,不期然正遇見小伙計殺人現場,他驚駭之際,小伙計因見事,便要殺人滅口,將他連刺了數刀,此人便昏死過去了。

末了,侍從道:“若不是那乞兒恰好經過,哪里有這樣好運氣?”

說話間,已到行驗所門口,侍從因著手兒笑道:“你們兩位來的正好,嚴大人今日過來看那案的尸首,不然也不得見呢,就在里頭,小人就不陪著了……”說了兩句,便立刻悄然遁走。

季陶然長脖子看著里頭,這會兒才有些后悔。

白清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你怎麼了,可是怕了?”

季陶然哪里肯認?只哄著道:“倒不是怕,只是覺著……難道咱們非要進去?不如讓人把嚴師傅出來就是了。”

白清輝嗤之以鼻,邁步往

季陶然騎虎難下,只得著頭皮跟上。

行驗所,嚴大淼正看過尸首,出來見了兩人,尤其是看見清輝,便喜歡起來,招呼兩個人到廳暫坐。

季陶然心底發,自打進了這個所在,便覺得森森寒冷,鼻端又仿佛總有一奇異味道揮之不去,然而看清輝,卻見他之神,竟比在侯府之時還要安適三分呢。

季陶然嘖嘖稱奇,一面兒又有些如坐針氈,只盼快些完事兒離去方好。

片刻嚴大淼清理了,自回來陪這兩位小客,正他的侍從送了兩盞茶上來,嚴大淼親自拿了一杯,先遞給季陶然。

季陶然見老者如此大禮,忙不迭站起來,躬雙手接過,又惶恐地連說:“怎得起?”不料才拿了茶要落座,卻見清輝頻頻打量自己。

季陶然不知如何,便問:“怎麼?”

清輝瞄他一會兒,忽道:“這杯給我罷。”

季陶然不明白,只當他莫非是吃醋嚴大淼第一杯敬自己麼?然而他心地是最寬的,便笑道:“罷了,難道這杯格外好喝?”果然就轉遞給他。

清輝將茶接過來,卻不喝,只輕輕兒放在桌上,垂眸掃那茶盞。

侍從就把剩下那盞茶又給了季陶然,季陶然道謝,才吃了口茶,就見嚴大淼坐在上位,笑瞇瞇地看著清輝,笑的有些意味深長。

季陶然正莫名間,忽聽得清脆的一聲響,仿佛是水晶珠落地般輕微,季陶然順著看去,卻驚見白清輝的那杯茶不知為何,茶杯竟從中裂開,滾燙的茶水流了半桌。

“噗!”季陶然冷不防便噴了一口茶,耳畔卻聽嚴大淼笑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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